第3章
二人是在養心殿被召見的。
夏朝皇帝到今已有十二代,如今這一位國號為“泰安”,身形端厚,麵方耳白,看上去倒是十分敦肅良善的一位國君。
沈明玉也是這麽想的,但他沒有聽過係統說過日後的動**劇情,不知道這位泰安帝正是“龍脈之禍”的起源,更是殷君衡命中一劫的推手。
這會,沈明玉隨著殷君衡十分認真地朝泰安帝行了叩拜大禮,泰安帝便笑著讓他起來,略略問了他兩句話,又賞了他些東西。
麵上是讓沈明玉注意丞相府和太子府之間的關係,不要厚此薄彼,成親了也要時常回家看看。
暗裏則是延伸到了前朝政事。
沈明玉雖然是個現代人,但各種古裝片也看了不少,自然明白泰安帝的意思。
倒也愈發明白了殷君衡對他那無端厭惡的來源了。
沒有誰願意自己的婚姻成為一件工具,而且還是對自己沒有什麽直接利益的工具。
想著,沈明玉不自覺悄悄看了一眼一旁的殷君衡。
隻見此時殷君衡垂眼而立,眼觀鼻鼻觀心,整個人如同坐禪一般,漠然且封閉,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沈明玉薄唇微抿,又悄悄收回了眼。
泰安帝本也不算太喜歡殷君衡這個太子,對於沈明玉這個從未見過的沈家次子更談不上喜惡,隻不過想借著聯姻更好地捆綁跟沈家的關係——畢竟沈家前不久才出了一個築基修士,還直接被大陸另外一邊的神秘劍宗接走。
苦求長生的泰安帝自然對此十分眼饞。
也沒注意沈明玉這個小動作。
這時說完話,泰安帝就揮揮手,打算讓二人退下,隻不過臨去前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便對殷君衡道:“你常年在外鮮少入宮,自打立了太子府之後更是連朕也見得少了,更別說你母妃了。這些日子她老是在朕麵前提到你,很是想你,既然你成親了,也該帶太子妃去看看她。”
本來殷君衡神色隻是漠然,但聽到泰安帝這句話之後,眸中竟是隱約閃出一點忍無可忍的深濃冷意。
但很快,他又垂眼斂去自己眸中的那一點冰寒,漠然恭謹道:“父皇說得是,兒臣一會就去看母妃。”
泰安帝略顯滿意地頷首道:“去吧。”
·
離開養心殿,殷君衡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拜見他那位母妃,而是站在養心殿旁邊一處回廊下,靜靜看了一會天。
沈明玉也不說話,就立在一旁安靜等著。
忽然,殷君衡收回眼,淡淡道:“稍後謹言慎行,知道麽?”
沈明玉看著殷君衡俊美漠然的側臉,輕聲應是。
殷君衡長袖一拂,走了。
沈明玉默默跟上。
中間,有一段很細小微妙的插曲。
就是沈明玉跟著殷君衡穿過回廊去殷君衡生母舒貴妃宮中的時候,有一個小太監從沈明玉身側匆匆跑過,不輕不重地撞了沈明玉一下。
就這麽一瞬間,沈明玉手中被塞了一個冰涼的管狀物。
沈明玉心頭一顫,抬眼還想再看那小太監,可人已經一溜煙跑遠了。
沈明玉:……
沉默片刻,沈明玉又看了一眼殷君衡的背影。
殷君衡並未回頭。
沈明玉抿了一下唇,不動聲色地就將手中那枚管狀物扔回袖中藏起來,這才略略加快步子,跟上了殷君衡。
絲毫沒有覺察到殷君衡在他碰到小太監後,步伐稍稍停頓了一瞬。
·
沈明玉沒想過,這位舒貴妃竟然這麽美。
在見到舒貴妃的一瞬間,沈明玉忽然就理解為何舒貴妃身份低微,無法封後,殷君衡還能順利坐上太子之位了。
因為,這位貴妃著實是太美了……
淡藍色以銀線勾出蓮花紋樣的素淨宮裝外披一件雪白的銀狐披風,薄施粉黛,便足夠清豔動人。
鬢發如雲,如玉的嬌嫩麵孔上不見一絲歲月的痕跡,看上去最多像是殷君衡的長姐。
可當殷君衡見到這位貌美動人的母妃後,沈明玉卻明顯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場又冷凝了幾分。
不過旋即,殷君衡麵無表情地垂眼行禮:“兒臣見過母妃。”
沈明玉連忙跟著行禮。
舒貴妃柔聲道:“衡兒不必多禮。”
說著便要走上前來扶起殷君衡,卻不料她才伸出纖纖玉手,殷君衡便自行起身了。
舒貴妃的動作微微一滯,無奈一笑,隻能轉過來扶起沈明玉。
湊得近了,沈明玉便嗅到了舒貴妃身上傳來的一股,似有若無的,幽淡卻又帶著幾分馥鬱的清甜香氣。
像是花香,又像是熏香。
但怎麽聞,味道都不算特別自然。
沈明玉心中有些異樣,但還是循禮道:“多謝母妃。”
話音剛落,沈明玉便感覺自己的背心似乎微微一涼,有冰冷的目光從他身後投射而來。
沈明玉不自覺抿了一下唇。
好在殷君衡和這位舒貴妃的重點都不在他身上,稍微客套了一下,三人分別落座,舒貴妃便輕聲軟語地細細跟殷君衡說起了家常。
沈明玉安靜不語,就這麽坐在下首靜靜聽著。
聽著聽著,倒也聽出幾分端倪來。
這舒貴妃跟殷君衡交談的內容裏,竟是三句不離殷君衡那位名叫殷君榮的七皇子胞弟,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
可殷君衡這時卻反倒是習慣了,身上那種冷厲之氣都收了回去,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狀態,就端著一碗茶,垂著眼,可有可無的偶爾品一口。
也不去看舒貴妃殷切的表情。
直到舒貴妃說了半晌關於那位七皇子的家常後,話鋒一轉,歎了口氣:“自從丞相提議成年皇子都在外建府後,榮兒就搬出去住了。可衡兒你也知道,他小時候病過,又常在我身邊,寵得性情有些頑劣。我總擔心——”
“母妃有話不妨直說,時辰不早了,兒臣一會還要回去操練影騎。”
殷君衡冷淡打斷了舒貴妃的話,劍眉微蹙,顯然是有些忍無可忍。
舒貴妃尷尬地安靜了片刻,看著殷君衡油鹽不進的漠然神色,終於還是慢慢說出了實情。
“榮兒他……我聽說他這些時日在什麽城南北巷跟一些烏七八糟的下九流混在一起,沾染了許多不好的習慣,竟是日常拜見也月餘不來一次,母妃很是擔心。而且珩兒你也知道,你父皇這兩年服食金丹越來越多了,性情多變,母妃也不敢輕易離開宮裏……”
舒貴妃絮絮地說著,絕美眉宇上不自覺多了幾分哀愁,但殷君衡卻仿佛見不得舒貴妃做出這種表情,眸中厭惡的情緒愈發深了。
聽到最後,殷君衡道:“母妃是要我去看看君榮?”
舒貴妃點了點頭。
殷君衡沉默片刻,忽然道:“好。”
舒貴妃怔了一瞬,露出一點訝異的表情:“衡兒你答應了?”
殷君衡指尖輕輕撫過食指上的烏金戒圈,過了好一會,他才抬起眼,靜靜看向對麵的舒貴妃,不疾不徐地道:“不過兒臣也有事請母妃幫忙。”
對上殷君衡那深邃漠然卻又如同明鏡一般看透一切的眼神,舒貴妃心頭驟然一跳,勉強笑道:“衡兒你又說笑了,母妃能有什麽——”
“尋仙令。”
舒貴妃驟然噤聲。
看著舒貴妃瞬間變白的臉色,殷君衡唇邊竟是在這時勾出一抹有些玩味卻冷冽的笑意。
宮內氣氛沉寂。
在舒貴妃櫻唇動了動,還想說出些話挽留的時候,殷君衡又先一步道:“一枚用過的尋仙令而已,母妃這也舍不得?”
他目光銳利,語氣也有些咄咄逼人。
舒貴妃臉色更加難看了。
直到,殷君衡微微抬起下頜,坐回椅子中,淡淡丟下了最後致命一句。
“君榮的事,隻怕沒那麽簡單吧?”
舒貴妃臉上所有神情徹底凍結,原本還在強裝柔弱的眼神在這一瞬驟然撕裂開來,透出了一絲淬毒的恨意。
不遠處的沈明玉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此刻看到舒貴妃露出這般眼神,他心頭不由得微微一跳,旋即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反倒是殷君衡,在看到舒貴妃這個眼神之後,身上原本那股冷冽扭曲的氣息卻立刻消弭於無形,變成了另外一種平靜的淡然。
兩廂僵持。
最終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沈明玉都覺得周圍一切都開始拉大,放空的時候,殷君衡終於和舒貴妃達成了協議。
舒貴妃妥協了。
不多時,有侍女捧來錦盒。
殷君衡目不斜視,接過錦盒,連敷衍行禮都不做了,起身就走。
沈明玉見狀,隻能匆匆行禮,跟著殷君衡離去。
在殷君衡提步邁出宮門的門檻時,舒貴妃匆匆在他身後有些嘶聲地喊了一句:“一定要保住榮兒的爵位!”
殷君衡步子稍稍一頓,旋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舒貴妃在後麵凝視著殷君衡離開的模樣,有些神經質地抓著宮門,漂亮的唇都咬破了。
早知如此……當年她就不該那樣用掉那枚尋仙令。
現在,後悔也無用了。
·
馬車粼粼駛出宮門。
殷君衡坐在沈明玉對麵,一言不發,麵色淡漠,修長手指卻不自覺地輕輕摩挲著膝蓋上放著的那隻錦盒。
此刻他眸中的情緒十分微妙,有一絲慶幸,還有一絲釋然,夾雜著一抹複雜的冷冽。
微微出神。
沈明玉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因為他知道,有些時候一個人知道的東西越多,死得越快。
尤其是,他知道的秘密很可能就是殷君衡身上最大的秘密。
忽然,坐在沈明玉對麵的殷君衡像是想起了什麽,抬頭靜靜端詳了片刻麵前的沈明玉,劍眉微挑,就狀若無意地道:
“三日後回門,要我陪你麽?”
沈明玉:?
默默抬起長睫,看了一眼對麵的殷君衡,沈明玉不明白為什麽殷君衡會在這時問這個問題。
難道……殷君衡知道那個小太監的事了?
可看殷君衡的態度,又不太像。
沈明玉琢磨了片刻,又垂眼輕聲道:“殿下若是有空,是明玉的榮幸,若是有公事安排,便還是公事要緊。”
殷君衡意味不明地淡淡說:“你倒是賢惠。”
沈明玉分辨不清殷君衡這話的意思,隻好抿唇不語。
好在殷君衡問完這句話之後,也沒繼續為難他,而是回過眼,繼續露出一點若有所思的表情跟手中的錦盒盤桓去了。
短暫的沉默。
沈明玉微微鬆了一口氣,倒是索性也不在意殷君衡的一舉一動了,就這麽垂著眼,略微靠在馬車板壁上,作一個暫時的休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明玉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忽然,一個熟悉的電子音在沈明玉腦海中響起。
“宿主宿主!你任務做得怎麽樣了?”
沈明玉聽到係統聲音後,啞然片刻,無奈道:“係統,你怎麽才來?”
係統噎了一下,方才支支吾吾道:“我有點事情忙。”
本來是要幫沈明玉問解決方案的,結果臨時被幾個小夥伴絆住腳,一下子就忘了時間。
哎,慚愧啊……
沈明玉聽出係統話裏的愧疚,倒也不再多問,想了想,他隻道:“我有些事情很好奇,係統你能幫我解答一下麽?”
係統:“你說。”
沈明玉於是便將殷君衡和舒貴妃還有泰安帝之間的微妙關係同係統說了。
係統聽完,沉默了好一會,歎氣道:“都是孽緣。”
沈明玉安靜等著。
係統看了沈明玉一眼,這才跟沈明玉慢慢講清楚了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