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失憶

紀放睜大了眼睛。

眼前的沈還和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 隻是略有消瘦,更顯得眉眼淩厲。

他有些貪婪地看著他的眼睛,目光滑過高挺的鼻梁, 到柔軟的薄唇。

橫壓在他胸前的手臂略略放鬆, 沈還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以前……認識你嗎?”

紀放的眼中泛起了潮氣, 如晨起的白霧,隨著眼波的流轉而不斷聚集。

很快, 聚集的淚珠便再也無法停留在眼角, 順著臉頰緩緩地流淌下來。

沈還鬆開了壓著紀放的手臂,略有些無措地抬起手。

指尖輕觸淚珠, 卻未能阻止它的下落, 隻是在指縫間留下冰冷的印記。

接著,更多的淚珠湧了出來。

沈還有些手足無措地拿手抹了抹紀放的臉蛋,觸手的溫暖滑膩卻讓他心中一震。

這是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理智在告訴他這個人他不認識, 不要做些沒用的行動, 把人抓起來問清楚才是正理。

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做出動作, 完全不受大腦控製。

仿佛這些行動都是長久的習慣、深入骨髓的本能。

本能讓他又抹了一把紀放的臉頰, 然後,靠近, 輕輕用嘴唇接住了流淌的淚水。

微微的鹹澀在舌尖泛起, 他的心裏沒來由地一痛。

接著他看見那個青年仰起了脖子, 柔嫩的唇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他低下頭, 含住了青年的唇。

仿佛是天生的契合, 唇舌相接的那一刻,兩人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接著便開始了追逐和糾纏。

紀放的腰和腿都越來越軟, 幾乎全靠男人的大手撈住, 很快就喘不過氣來。

遠方突然出現了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在叫著“紀先生。”

身前的沈還突然一震,嘴唇離開他的,似乎就要後撤。

“別走!”紀放拉著他的衣擺,“他們是幫我找你的人。”

說話間那幾個人已經到了近前,正是章先生的幾個保鏢。

“紀先生你沒事吧!這位……”保鏢這會兒才看清楚沈還,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沈先生!”

“終於找到你了沈先生!”那保鏢開心地笑了起來。

沈還皺眉,防備地向後退了半步:“你是誰?”

保鏢狠狠愣住:“沈先生,您不記得我了嗎?您從山上下來一直都是和我聯絡的。”

他有些無助地看向紀放,紀放卻如剛驚醒般,掏出了沈還的手機。

“你還記得嗎,這是你的手機。”

沈還拿過手機看了一眼,麵部識別自動解鎖。

看到屏幕上兩人的合影,沈還的目光又向紀放投去。

“哦對,”保鏢也掏出手機來,撥出一串號碼。

沈還的手機震動,屏幕上顯示的備注是——章先生聯絡人。

紀放明顯地感覺到,沈還此刻放鬆了不少,忙對保鏢說:“我們先回去,再慢慢說。”

一行人一起回了章家的大宅。

沈還的意外尋回讓章先生非常高興,趕緊讓廚師準備豐盛的晚宴,又請了家庭醫生來家裏為沈還看診。

這會兒已經吃過晚飯,沈還洗了個澡,穿了件浴衣,安靜地躺在沙發上,接受醫生的檢查。

紀放坐在他身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醫生。

“沒有太大的問題,指標一切都正常。”醫生關掉便攜腦血流檢查儀,又仔細看了看沈還頭上的傷口。

“傷口也還好,沒有化膿的跡象,不過還是要小心。”他仔細給沈還消了毒,又擦上消炎的藥膏。

“醫生,他的記憶……”紀放擔心地開了口。

“這個啊……”醫生有些為難。

“從沈先生的病曆檔案來看,他在麥金利山上掉進冰裂縫時應該是撞到了頭,當時便有腦震**的跡象。而他一直以來一直精神緊繃沒有得到適當的休息,由此引起大腦的認知混亂是很正常的。”【1】

醫生歎了口氣,安慰地看向沈還:“你也不用太擔心,多休息多補充營養,過段時間應該就能恢複。這段時間裏和以前熟識的朋友多聊聊天,或許能早點找回記憶。”

客氣地送走了醫生,紀放回到房間,看到已經從沙發上坐起來的沈還,突然感到一陣尷尬。

下午在小巷裏接吻的場景倏地浮上心頭。

都已經分手這麽久了,他卻依然無法抵禦他的溫柔。

沙發上的人輕輕動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伸手拿了一個抱枕過來,抱在身前。

“我們以前是愛人嗎?”沈還直白地問道。

紀放一愣:“嗯,曾經是,但是……”

他聲音低了下來:“後來,分手了。”

他微微皺著眉,似乎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困擾。

“為什麽會分手?我覺得我們很親近。”

紀放看著他認真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當年分手的原因此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也許,是失憶的原因?”他在沈還身邊坐了下來,嚐試著把這問題圓過去。

“畢竟,分手不是什麽好的記憶,所以你的大腦就自動把這件事忘記了。”

他心裏有點疼,又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麽脫口而出要說兩人已經分手了。

如果沈還不知道,如果他直接告訴沈還說他們還是戀人,對方會不會現在就高高興興地挨過來親親他?

到了這時,紀放才發現自己的眼神一直在沈還唇邊逡巡。

下午的那個吻似乎打破了什麽禁忌。

這一年多來他無數次的午夜夢回,常會夢見沈還的吻。

羞澀的、溫柔的、激烈的……

讓他在夢中帶著燥熱醒來,卻隻能帶著絕望和自暴自棄,獨自一人在欲/望中沉淪。

他渴望他的吻。

沈還卻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

“對不起,下午那會兒,我不是故意的。”

他輕輕皺了皺眉:“我隻是循著本能,也許這本能有點不對。”

紀放心裏突然苦澀了起來,原本柔軟的心思變得酸澀。

渴望被歸為“不對”的時候,他輕輕掐掉了自己的欲/望。

“你看起來很疲憊,有多少天沒睡好覺了?”他轉了話題,卻又忍不住去看沈還。

男人眼底有明顯的青黑,或許這幾天都沒找到合適的休息之地。

沈還的眼神又茫然起來:“我這兩天有些頭暈,或許真的和醫生說的那樣,在認知上有些問題。常常是神遊天外的狀態,然後突然清醒過來,已經到了別的什麽地方。”

“所以,我也不知道這幾天我到底是在哪裏過的夜,睡覺睡得如何。”

“那你下午的時候,也是無意識的在那個小廣場上停留嗎?”

“那倒不是。”沈還回憶著,“我是跟蹤那個玩滑板的人過去的。這兩天總有人跟蹤我,昨天我發現這個人和跟蹤我的人有接觸,所以跟著他,想找出幕後的人,卻發現,他對你不利。”

紀放認真地看著他:“謝謝你下午救了我,你沒有認出我,為什麽……”

他突然有點害怕,怕沈還說,沒什麽,遇到誰我都是會救的。

沈還卻說:“我也不知道,在看見你的那一刹那,我就覺得,一定要保護好你。這似乎是一種本能,我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對不起,我又在說本能。”沈還朝紀放靠近了些,手指輕輕撫上紀放的鬢角,“我以前是不是很愛你?我們為什麽分手?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紀放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他曾經收到的那條語音,沈還問:“寶貝,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你不肯理我?”

當沈還帶著茫然地神情重複這句話的時候,他又一次紅了眼眶。

“對不起,是我不對,你沒有任何錯。”

紀放迎上沈還的目光:“你一直都是最好的男朋友。”

那晚他們沒聊多久,沈還便已眼皮打架沒了精神。

章先生給他安排的房間在紀放隔壁,模樣相似的套房,中間還有一扇小門相連。

“晚安。”紀放看著他在坐在**,站在小門前笑了笑。

沈還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咽了下去,朝他點了點頭。

那晚紀放睡得並不安穩,中途醒了好幾次,每次都是突然醒來,便光著腳衝向中間的小門,從門縫裏去看隔壁的那個人,是否還安安穩穩地躺在**。

就這麽一直折騰到了天快破曉的時候,紀放覺得自己肯定是睡不著了,幹脆抱了床毯子過去,窩在沈還床邊的地毯上,靜靜地看著他。

沈還睡著的時候很安靜,側身躺在枕頭上,黑發搭在額間,和纖長的眼睫一同在臉頰上落下陰影。

他有時候會蹭一蹭枕頭,手指伸出無意識地想要抓住什麽,抓不到的時候會撇撇嘴,特別的孩子氣。

紀放裹著毯子靠在床邊的小沙發邊,留戀地看著他的睡顏,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昏然睡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卻躺在了**,身上裹著毯子,他連人帶毯子一起被一雙手臂抱在懷裏。

紀放愣住了。

過了好半晌,他才輕輕地動了動,緩緩轉過身去。

沈還顯然還在睡熟,卻在他翻動的時候,無意識地又將他攬緊了些。

紀放睜開眼,看著他閉著眼的樣子,悄悄仰起頭,嘴唇印上他的。

沈還身上的熱氣很足,額間甚至帶著層薄薄的細汗,嘴唇潤澤柔軟。

紀放在那唇上貼了又貼,直到眼淚再次流下來,才依依不舍地從他懷中起來,回了自己房間。

吃早餐的時候,章先生的手下來報,昨天襲擊紀放的人抓到了。

果然,他也是被安排監視沈還的人員之一,隻不過今天不是他當值。

至於紀放,當初委托他的人也曾給他看過照片,交代說如果不小心碰見,也可以給點教訓。

幾經威逼利誘,最後章先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查到了那人上麵的幾層委托,幕後的人隱隱指向沈氏的沈浩瀛。

沈還雖然失了記憶,但頭腦和判斷力還在,和章先生商議一番後決定,先按兵不動,引蛇出洞找到證據,再和沈浩瀛算賬。

此時距離紀放請假出來已有一個星期,他得回學校了。

他定了第二天的航班,這天一早,便在臥室裏收拾行李。

隻是人總是心不在焉,疊一件衣服便看看隔壁,放進行李箱之後又停手歎口氣。

就這麽折騰了半天,箱子連一半都沒有裝滿。

兩人臥室間的小門突然開了。

“怎麽回來得這麽早?”紀放記得今天沈還要和章先生一起去市政廳,原計劃是吃了晚飯再回來。

“市長的行程有變動,早上不在。”沈還簡單地回答著,“你要走了嗎?”

紀放抬頭朝他笑笑:“我是從學校請了假出來的,總得回去上課。”

他把帶來的幾本書丟進箱子裏:“能找到你已經是意外之喜了,跑這一趟挺有收獲。”

沈還看著他走來走去地收拾,仿佛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沒開口,隻是翻出了手機來。

“我這幾天把手機翻了一下,裏麵有個私密相冊,我卻不知道密碼,你能幫我回憶一下嗎?”

紀放放下了手中正在疊的衣服:“你試過自己的生日嗎?”

沈還望著他眨了眨眼睛。

“噢,我忘了你不記得。”紀放走到他身邊,“我說你試。”

他一口氣說出了好多個密碼,有沈還的生日、A1、A2別墅的房門密碼,甚至是自己的生日,可惜全都不對。

“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值得紀念的日子嗎?”沈還問他。

紀放猶豫片刻,報出一串數字。

“這是……什麽的日期?”沈還手指懸在屏幕上。

紀放低了頭,卻並沒有解釋:“你試試吧。”

沈還輸入數字,私密相冊打開了。

紀放背過身去,輕輕擦了擦眼角。

那串數字,是沈還求婚的日子。

他一直以為,沈還會把那一天當做恥辱,畢竟,那份感情就是在那一天戛然而止。

手機裏傳出沈還自己的聲音。

“已經兩個月了,小姨的病情依然沒有好轉,看樣子,必須先找到靶向藥,我明天出發去M國和維利爾先生匯合,希望能夠說服他把藥品勻一支給我。”

紀放聽到這裏,心中一驚:“小姨怎麽了?”

他撲到沈還身邊,去看手機裏的畫麵。

ICU病房裏,宋清蓮已經插上了呼吸機,機器一上一下地運作著。

畫麵裏,沈還坐到了宋清蓮身邊:“小姨,我一定會找到藥品救你的,你等我回來。”

宋清蓮早已說不出話來,此刻卻著急地拉住了沈還的手。

隻能伸出一根手指的右手,在沈還的手掌上一筆一劃地寫著什麽。

紀放捂住了嘴,那艱難的筆畫,分明是他的名字——紀放。

“我知道,”沈還低聲承諾,“我會找到他,帶他回來的。你等著我們。”

宋清蓮放下了手。呼吸器覆蓋在她的臉上,無法做出表情,但那雙眼睛裏,卻分明流露出期盼。

畫麵戛然而止,紀放紅了眼睛,抓住了沈還的手:“小姨她現在怎麽樣了?”

看著對方略顯困惑的表情,他沒有繼續等待沈還的回答,徑直給沈寰打了電話。

“紀……叔,是我小叔怎麽了嗎?”

找回沈還的那天,紀放便已給弟弟和弟夫通報了情況,這幾天,沈寰雖然仍陷於集團業務的焦頭爛額中,但好歹精神上有了安慰。

隻不過這會兒他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特別是紀放打電話來,更是讓他緊張兮兮,生怕一個不小心小叔又丟了,把他一個人扔在集團事物的漩渦裏。

“你小叔沒事,是小姨。”

紀放也不知道他們家的這個親戚關係到底要怎麽稱呼,隻好直呼其名:“你小叔的小姨,宋清蓮,一直住在寧馨療養院的。她現在情況怎麽樣?”

“哦,還好,還好。”

也不知道沈寰說的是誰還好,隻聽得對方長長舒了一口氣,紀放終於也放鬆了些。

“小叔走的時候交代過,小姨那邊有專人看著,每天也會有報告過來。”沈寰很快開始解釋,“這段時間雖然還是沒有完全恢複意識,但情況很穩定,小叔說這次去M國是找一位維利爾先生拿藥,不知道有沒有找到。”

“維利爾先生……”紀放皺起了眉,這個名字似乎並不陌生,應該是近期在哪裏看到過。

他掛了電話,在房間裏踱著腳步,皺眉思考。

“如果說我這次來阿拉斯加,就是為了找藥,”坐在沙發上的沈還開了口,“那我為什麽會出現在登山隊中?”

紀放猛地停下了腳步,他想起來了,他是在飛往安克雷奇的飛機上看到維利爾這個名字的,他就是沈還登山過程中,突發高山病被送下山的那位隊友!

他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沈還,繼而皺眉道:“如果你此行的目的就是維利爾先生,為什麽在他生病的時候,做出的決定不是陪他下山,而是繼續攀登?”

“或許,我是和維利爾先生有什麽約定?”沈還站起身來,“在這裏猜測沒有意義,我想我需要章先生的幫助。”

章先生的手下都十分能幹,不過半天的時間,已查明了維利爾先生的所在。

這位先生在麥金利山上突發急病後,被直接送到了安克雷奇最大的醫療中心,此刻還在醫院休養。

沈還看向紀放。

雋秀的青年早已一躍而起,拿來了兩人的外衣:“走,我們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圈寶雖然失憶,但有肌肉記憶。

【1】失憶原因為作者私設,無醫學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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