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分手

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劍, 猛地在紀放心中劈斬下來。

紀放突然憶起了前幾天沈還在溫泉裏說的話。

這個人說的,都是認真的嗎?

他有些心驚了起來。

或許是身體的僵硬引起了沈還的注意,那人在半夢半醒之間也關心著他的狀況。

沈還撐起半邊身子, 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怎麽不睡?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說著他已經清醒過來, 目光在紀放半敞的睡衣領口掃視片刻。

紀放白皙的鎖骨上下, 都是斑斑點點的紅痕。

沈還語音裏帶上了愧疚:“對不起,是我……太用力了麽?”

看他似乎真的想要給他“檢查身體”, 紀放紅著臉把他拉了下來:“沒事, 睡吧。”

“嗯。”沈還也確實是累了,他伸手攬過紀放, 很快便陷入沉睡。

紀放與他胸背相貼, 卻依然睜著眼睛。

那句“我愛你”如同咒語般在心裏來回播放,旖旎多情,卻讓他心驚肉跳。

不知過了多久, 他才在無比的疲倦中, 進入了夢鄉。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陽光普照, 兩人吃過早餐, 沈還站在紀放的餐椅旁:“今天去別的島玩玩?”

附近便是極好的浮潛點,水質清澈珊瑚繁茂, 各類色澤鮮豔的海洋生物把海水點綴得美輪美奐。

紀放驚喜地托起一捧海水, 一隻小小的熱帶魚便在他掌心靈巧地遊動。

“喜歡?”沈還在他耳邊輕輕問。

“嗯, ”紀放用手指輕輕攔了那小魚一下, 魚兒卻完全不怕他, 輕輕嘬了嘬他的指尖,惹得他笑了起來。

“這麽喜歡的話, 你工作的間隙我們都可以過來。”沈還從身後抱住了他, 也伸手碰碰小魚。

紀放把手往水裏沉了沉, 小魚歡快地遊向一旁的珊瑚礁。

他有些好笑地回頭:“你還真要搬到這裏來住啊?”

沈還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你喜歡就好。我可以在這裏遠程辦公,陪著你多住些日子。”

他帶著紀放往遊艇的方向漂過去:“我們還可以去阿爾卑斯山滑雪,去加爾達湖垂釣,隻要你想去的地方,我們都能去。”

紀放看著認真承諾的男人,心裏卻一點一點慌了起來。

到了傍晚他們回到小島時,燭光晚餐已經擺好。

小屋外的裝飾卻變了模樣。

整座小屋像是活了過來,屋頂、牆壁上枝蔓交錯,開出滿牆的玫瑰,甜蜜的香味在空氣中悠悠漂浮。

一架小小的無人機慢悠悠地飛了過來,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用花體字寫著“follow me”。

“沈哥……”紀放僵著身子,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身旁的男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紀放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可惜這都不是夢,疼痛難忍也無法醒過來。

他閉了閉眼睛,怎麽辦?

無人機還在眼前輕輕地飛舞,帶著他慢慢向室內走去。

玫瑰花牆從中間緩緩打開,男人一身正裝,微笑著站在他麵前。

“哥哥……”紀放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他迷茫地看著沈還單膝跪下去,手中還托著一個小巧的絲絨盒。

心髒像鼓擂般猛烈地跳動,耳旁的血脈也崩崩直響,他根本聽不清男人說了什麽

戒指盒被打開,一隻小巧的男士鑽戒映照出桌上搖曳的燭光。

沈還終於停下了話語,抬頭定定地看著他。

“對……”抱歉的話差點脫口而出,紀放突然停下了聲音,深深吸氣。

沈還今天笑了很多次。

他早就注意到,這一整天,沈還笑的次數都超過了以往所有。

他狠狠捏住了拳,指甲在手心裏引起一陣刺痛。

他如果在這個時候斷然拒絕,在這個孤立無援的小島上,沈還會怎麽樣?

隻是稍微想象了一下沈還傷心失落甚至和自己成為敵人的樣子,紀放心中便像是被捅了一刀。

冷靜,他對自己說。

“你能……再說一遍嗎?”看著男人漸漸摻入疑惑的目光,他顫抖著開口,“我,我太激動了沒聽清。”

聽著這極為扯淡的理由,沈還卻有些窘迫。

“寶貝,”他低低地說,“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紀放指揮著僵硬的脖子,愣愣地點了點頭。

沈還牽起了他的左手,鄭而重之地將那枚戒指套上了他的手指,慢慢推到指根。

沈還起身擁他入懷:“那我們就永遠永遠在一起。”

《獨行》的拍攝時間很緊,年初五便要進組,他們隻在小島上待了三天。

坐著直升飛機離開的時候,紀放在空中回頭看了那小屋好久。

“還沒離開就想回來了?”沈還在耳麥中笑道,“等你殺青,我們再過來。”

紀放點了點頭,目光最後一次投向那座小屋。

這裏或許,就是他這輩子最美好卻也最惶恐的回憶。

紀放沒有再回S市,小王去整理了他的東西,兩人在入山之前的小鎮上匯合。

“紀哥!”小王的精神挺好,見了紀放便一直笑,“你的日常用品我收拾了過來,看還有什麽需要的,回頭我和劇組的采購一起出來買。”

“對了,還有這個。”他從自己的隨身包裏掏出個小盒子來,“孫阿姨說是除夕那天收到的快遞,本來都不送了,郵政看著是從外國來的,專門跑了一趟。”

“外國……”紀放拿起那個小盒子。

小小的盒子怕是不知輾轉了多少路程,明明在夏天就已經從E國寄出,卻在半年後才送到紀放手裏。

收件地址寫的是老城區的百花巷,大概是被無人查收後在哪個倉庫呆了很久。

他上次回家時曾去物業登記過新的收件地址,大概就是因此才又輾轉到了觀瀾苑。

坐上進山的大巴,紀放這才拿出那個盒子,小心地拆開。

裏麵是一個手掌大的八音盒。

精致的胡桃木外殼觸手溫潤,紀放輕輕打開盒蓋,盒子裏立刻立起了兩個小人。

不同於市麵上公主與王子的造型,這兩個小人相似的眉眼和著裝,看起來竟是兄弟二人。

八音盒的聲音清脆,小小的樂聲給人寧靜的感覺。

紀寧寄這個來做什麽?紀放有些疑惑地又檢查了一遍盒身。

第三次拿起八音盒的時候,盒底的一塊小木板吱呀一聲開了,掉出來一張小小的明信片。

明信片正麵的花紋與八音盒一致,寫的是這個小盒子的傳說。

紀放靠在座位上,靜靜地看著那張卡片。

中世紀的歐洲小國裏,有一對兄弟。父母去世後,哥哥繼承了王位,殫精竭慮保護著弟弟和這個彈丸小國。而一直無憂無慮長大的弟弟則是個花花公子,一直沉溺在情愛之中。

很多年過去,某天弟弟在受了情傷後回頭,卻發現哥哥為了自己和國家,受了一身的傷,很大年紀都沒有娶妻。

弟弟幡然醒悟,奮起幫助哥哥,最終兩人成就了一番霸業。

紀寧在明信片背後寫道:哥,我可不會和這個弟弟一樣,受著哥哥的庇護卻任由哥哥辛苦。等我兩年,我就回去和你一起闖天下。

看看落款日期,分明就是他搬入觀瀾苑前後。

紀放歎了口氣,輕輕閉上了眼睛。

這些天一直在心中洶湧的情潮悄然褪去,露出水底猙獰的礁石。

那些動人的言語、溫柔的親吻、戰栗的愛意,激**如水,卻掩蓋不住基礎的殘酷。

當初想盡辦法接近沈還,便是為了報複。

為了紀寧,這個一心一意為了他好的傻弟弟。

是時候出戲了。

《獨行》的拍攝條件十分艱苦。

原本就是拍攝臥底緝毒警的故事,成天在深山老林裏鑽來鑽去。有時候為了拍夜景找光線,在林子裏一蹲就是一天,半個月下來,紀放覺得自己已經快變成猴子了。

就在這樣的條件下,劇組人員全都掐著時間,隻想著快些把戲份拍好拍完,早日回到山外的文明世界之中。

拍攝進度飛快。

紀放飾演的角色,身邊總是跟著一隻大狼狗——大黃。

大黃是山中村民養的,看著凶狠其實溫順,紀放和它“一見如故”,倒是找回了一點當時拍公益片時,和奶糖相處的樂趣。

倒是不知道奶糖現在怎麽樣了。

紀放拿出手機,不自覺地就戳進了和沈還的對話框,兩人在島上的合照跳入視線。

那是沈還求婚後的夜晚。

平日裏嚴肅禁欲到沒有表情的沈還,那晚一直在笑。

笑著親吻,笑著說話,安靜的時候,也帶著笑,一直一直看著他。

那發自內心的喜悅讓紀放無處躲藏,幹脆脫了衣服開始胡鬧。

那晚的男人像是有發泄不完的精力,無數次引領他衝上雲端,又溫柔地將他抱回懷中。

到了天亮,他被沈還抱出浴室,輕輕放在**。

他倦極,卻摟著男人的脖子不肯放手。

清晨的一縷陽光正好打在他的耳旁。

沈還便拿起手機,拍了一張兩人的合影。

他看了一眼,不滿自己那一臉瞌睡、眼睛都睜不開的表情,掙紮著拿過自己的手機,終於拍下了覺得滿意的畫麵。

紀放靜靜地看著手機,看著男人寵溺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熄滅了手機。

山裏信號很差,也沒什麽娛樂,那日收了戲,一行人都默默回到了暫住的小村。

村子裏條件並不好,已經是竭盡全力,每人仍隻有一間比床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間。

冬日裏濕冷,被子裏總像是浸了涼水似的,從晚上睡到早上,有時候手腳都還冰涼。

上輩子拍戲的時候,比這條件更艱苦的也不少,紀放沒抱怨什麽,拿熱水洗過便縮上了床。

半夜裏,他睡得迷迷糊糊,似乎聽見大黃叫了一聲,在他窗前嗚嗚幾下。

接著,輕柔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小心翼翼來到他的床邊。

雅致的鬆林香氣籠罩而來,接著,他被人暖暖地抱在懷裏。

“怎麽這麽涼?”男人輕輕地抱怨了一聲,將他抱得更緊。

“你怎麽來了?”他翻了個身,卻垂著眼睫,不怎麽敢看向沈還。

“你老不回我消息,明天在附近開會,我就過來看看你。”

“山裏信號不好。”紀放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其實他是故意的。

雖然信號不好是事實,但並不怎麽影響通信,他隻是想著,按照沈還一貫的忙碌,時間長了不聯係,這人會不會就慢慢淡了?

沈還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這麽涼,你能睡著嗎?”

“沒事的,”他順著他的話回答,“多蓋點會暖和些,我剛才是忘了把羽絨服蓋上來。”

他看沈還不說話,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補充道:“真的沒事,如果凍得受不了,我就把大黃弄上床一起睡。”

沈還無語:“那狗不如奶糖幹淨……”

他話沒說完,隻低頭咬了紀放耳朵一口。

紀放感受到他齒間濃濃的怨氣,踢了他一腳說:“你跟狗吃什麽醋?”

沈還把他又摟緊了些。

紀放閉著眼睛,感受著男人身上的暖氣,過了好一會兒又說:“在這裏拍不了多長時間,你不用老惦記著,我很快就回家了。”

或許是“回家”兩個字取悅了男人,沈還親了親他的臉頰,低聲道:“睡吧。”

第二天要早起,紀放沒睡幾個小時就被鬧鍾鬧醒,沈還也匆匆出了山趕去開會。

隻是三個小時後,一群工人來到小村,給村裏換了結實的電線,又給劇組的每一個人,都帶來了一條電熱毯。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過去,《獨行》的吳導最是嚴格,像紀放這樣的演技,在他手中也吃了不少苦頭。

一開始他還能遊刃有餘,保持著一條過的高效。

到了後來,隨著拍攝難度的不斷增加,幾個主演都被吳導折磨得苦不堪言,又暗暗上了些在導演麵前一爭勝負的心。

就這麽不斷打磨劇本和折磨自己的過程中,兩個月的時間悄然而逝。

最後一場戲是陳一鳴與紀放的追逐戲,兩人從密林跑上山崖,最後,紀放被逼到絕地。

“你沒有退路了。”陳一鳴說,“在你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你就應該知道,這一天一定會到來。”

紀放全身巨震,他滿眼通紅地看了眼遠方的密林,一滴淚從他的臉頰滑過。

“是的,”他說,“一切都結束了。”

“cut!”吳導高聲喊停,“大家都辛苦了!”

劇組的眾人全都露出欣慰的笑來。艱苦的拍攝工作結束了。

隻有紀放,依然站在山崖邊,兩眼直直地看著那條進出山村的小路。

他和沈還之間,也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離開山村的那天是個周末,山裏下了雪,劇組的車走得特別慢。

紀放坐在搖晃的車廂裏,拿出了手機。

入山初期,沈還幾乎是時時都有信息發來。

原本高冷的沈氏總裁變得無比黏人。

每天吃了什麽,看到了什麽,都會發信息來向他匯報。

而他以“信號不好”為借口,很久很久才會回一條消息。

那次沈還進山,摟著他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又發信息說來陪他,被他拒絕了。

“今晚有戲,”他冷淡地回了消息,“再說你過來,萬一被小報記者報道出去,又是麻煩。”

再後來,沈還似乎忙了起來,但依然記得時不時地噓寒問暖。

半個月前,沈還終於發覺了什麽,在消息裏問他:“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所以你不理我了?”

在紀放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發來一條語音:“紀放,我們談談。”

那晚的紀放,縮在冰冷的棉被裏,把這條語音聽了一遍又一邊,強迫自己不去回複。

“會好的,”他對自己說,“不過是出戲而已。”

到達機場的時候是中午時分。

胡亂吃了點東西塞肚子,紀放在候機大廳昏昏欲睡。

突然,手機震動起來。

紀放懶懶地看了眼屏幕,是S市的陌生號碼。

他輕劃手機選了接聽,話筒中卻突然傳出紀寧的聲音。

“哥,我回來啦!”

紀放陡然清醒過來:“小寧,你從E國回來?現在在哪裏?”

“在S市啊!”紀寧的聲音很輕快,“我剛下飛機。”

“不是說還有半個月?”紀放露出幾天一來的第一個笑容,“我還在H市,剛殺青,等會兒的航班回去。”

紀寧的聲音突然變得靦腆:“哥,對不起,之前沒有告訴你,我……我結婚了。”

“什麽?”紀放疑惑地問。

窗外飛機起落,發出巨大的轟鳴,他輕輕揉了揉耳朵,感覺自己剛才一定是聽錯了。

“哥,謝謝你一直以來給我的照顧。你讓我出國留學是對的。”紀寧大概是上了回程的車,說話的聲音十分輕柔,“在學校,我認識了很多優秀的人,也想過要放下他,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跑到E國來找我。”紀寧說到這裏,低低地笑了起來。

紀放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他去找你了?沈還去找你了?”

“嗯。”紀寧又笑了一下,“他說以前的一切都是誤會,他根本沒想過和我分手,隻是他家裏單方麵的阻攔而已。”

“哥,我真沒想到他會一直追到國外來,趁著沈家和E國合作的機會,一間學校一間學校地找我。”

紀放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發出輕輕地“嗯”的一聲。

“哥,對不起,我以前在你麵前說了很多他的懷話,但是,我……”紀寧又笑了一下,“我現在還是很愛他,所以,一周前,我們在E國領證結婚了。這次回來,是他家的考察隊回國,我就跟著提前回來,想跟你說這件事。”

機場登機的閘門打開了,小王拉著登機箱向紀放做了個手勢。

紀放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好,等我回去再說。你有家裏鑰匙嗎?”

“我先不回家。”紀寧輕快地說,“寰哥媽媽說,晚上會在麗豪酒店辦個小小的宴會,隻邀請雙方家人和幾位好友,就算是婚禮了。我本來還怕你趕不上,沒想到你下午也能到。”

工作人員開始催促他們登記,紀放往登機口走了兩步。

他腦子裏一片懵懵的,隻解釋道:“我要登機了,你發定位給我,我盡量早點到,咱們先談談。”

回程的飛機上,紀放一直在發呆。

這怎麽可能?

他翻開手機的通話記錄,半個月前的那句“我們談談”還曆曆在目。

難道就是那個時候,沈還已經覺察到了他的目的,從而放棄?

放棄了他,然後去E國,找紀寧,重修舊好,衝動結婚……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仿佛命運的列車,在他決定停止的那一刻,突然又駛回了原先的岔道。

那麽我走這一遭,是為了什麽?紀放苦笑。

不急,他對自己說,等一會兒我就能見到他,親耳聽聽他的解釋。

隻是,在離地三萬英尺的高空裏,心髒像是失去了控製,疼痛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更,下章就掉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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