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日

那晚的聚會還沒結束, 紀放的公益短片便上了熱搜。

肖芳芳打趣道:“完了,我後悔搶你雜誌了,估計馬上要被你擠下去。”

紀放一笑:“那怎麽可能?芳姐的麵子還是要看的。”

果然, 沒多久小王就接到愛悅的通知, 希望紀放能過去補拍幾張照片, 配合十月的雜誌內容,而這次, 專欄直接由“新鮮話題”升級到了“封麵專訪”。

“哥, 咱們這算是因禍得福?”小王來接紀放的時候興奮不已。

“算是吧。”紀放在後座給陳修平回消息,“這次陳導幫了大忙, 你們後援會也做得很好。”

“那是, ”小王嘚瑟,“我那幫姐姐可是專業的。”

補拍雜誌的事情耽擱了兩天,等紀放回到觀瀾苑, 沈還已經開會回來又出了趟差, 這次跑的是南邊的項目, 一直都不見人影。

陳修平當初片子一剪完就報名了國內頂尖的廣播影視大獎, 這會兒也傳來了入圍的消息,自是皆大歡喜, 拉著紀放出來聚會了兩次。

而紀放因為公益片的大爆, 終於打響了些名聲, 來找他的通告漸漸多了起來。

但他一向寧缺毋濫, 仔細權衡利弊後, 挑選了國內一家著名國貨品牌的廣告拍攝。

這天廣告拍完,小王拿著紀放的行程單看了會兒, 突然說:“哥, 你上個星期就讓我把明天下午的行程空出來了, 是有什麽事麽?”

紀放剛卸完妝,拿起手機來看了看日期:“嗯,我有點私事。”

第二天下午,紀放依然是借了楊超的車子,去了寧馨療養院。

還沒到門口,遠遠便看見療養院裏突然出來一群人,不知在吵嚷著些什麽。

一群爺爺奶奶把門口的數個保安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大片白發當中,一個黑發的身影特別明顯,尤其是她還坐在一架電動輪椅上。

“為啥不能讓小宋出去?”一個白發奶奶衝著保安道,“我們這群六七十歲的都能出門,她比我們年輕多了,怎麽就不能保證安全?”

“對啊,她可是今天的壽星,沒了她,我們這活動就沒法開展了啊!”

“又不是幼兒園,簽什麽單子?我們就能保證她的安全。”

“真不是我們不想讓她出去。”新上任的保安隊長被這群剽悍的老人圍攻,臉上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他俯下身,一臉懇求地小聲說:“宋姨,我不是為難您,但沈總的交代您也是知道的。之前幾次都是有他陪著,我們當然放行,可今天,您就是給他打個電話,讓他派個人來陪您也行啊。”

宋清蓮皺著眉頭:“不行,我侄子這兩天有事兒,不能去打擾。”

“唉!”保安隊長一聲長歎,“沒有沈總的批準,我真不能讓您出去。”

叔叔阿姨們又是一頓圍攻。

紀放已經下了車,快步走到人群邊叫道:“宋姨!”

宋清蓮眼睛一亮,忙招呼著:“小紀!”

紀放來到宋清蓮身邊,宋清蓮朝他使了個眼色,抬頭對那保安隊長說:“小紀你見過的,是我家的家屬,有他陪著我就可以了吧。”

保安隊長猶豫著:“您這是……什麽性質的家屬啊?”

紀放一挑眉,這家屬還要論性質?正準備胡謅一個侄兒外甥之類的稱呼,旁邊的宋姨已經發話了:“這是我家侄兒的男朋友,這性質夠不夠?”

說完她看著紀放,目光輕跳兩下。

紀放一聽差點失笑,宋姨說起謊來理直氣壯,倒是真像是那麽回事。

不過她這侄兒到底是誰啊,名頭怎麽這麽好使?

他心裏雖然疑惑,麵上卻十分配合,認定了這保安隊長來了沒多久,必然不可能把人都認全了。

紀放大著膽子配合道:“是啊,上次我們一起來看宋姨的,你忘了嗎?”

“這樣啊,”保安隊長撓了撓頭,“我去拿親友登記表,麻煩您把證件準備一下,我核對好了立刻放行!”

紀放無語,這個新隊長竟然是個認死理的,還核對證件,他連宋姨的侄兒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眾目睽睽之下,看著奔向保安室額的隊長,紀放開始認真考慮,直接推著宋姨的輪椅跑掉會不會被抓回來。

突然,一個沉穩的聲音傳進了人群:“小姨。”

“誒?”宋姨一抬頭,“你怎麽來了?”

紀放也回頭去看,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分開眾人,向他們走了過來。

紀放:???

來人依然西裝革履,像是剛從那個會場下來,眉間含著些許疲憊,眼神卻十分明亮。

他看看沈還,又回頭看看宋姨,忍不住心裏“操”了一聲。

第一次看見宋姨便覺得兩人長得像,兩人竟然真的是親戚!

想起來自己剛才理直氣壯地假扮家屬,紀放的臉上有點熱,隻希望剛才沈還剛來,什麽也沒聽見。

“哎呀哎呀,你來了就好。”宋姨鬆了一口氣,回頭對保安隊長說,“好了,我侄子現在也來了,我可以出去了嗎?”

保安隊長連忙把外出登記本遞給沈還:“麻煩沈總簽個字,您就可以帶著宋女士出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不多會兒沈還簽完了字,紀放低著頭,握上輪椅的扶手便要邁步。

“哎這位先生!”保安隊長突然叫住他,“沈總,您男朋友作為家屬,在我們這兒登個記吧,下次他來看宋女士,如果要短暫出門,係統會自動放行。”

像是偷東西被抓了個正著,紀放腳下一頓,這保安怎麽就認了死理?

事到如今他倒是放開了,直接伸出一隻手去挽沈還的手臂,打算暗示他先出了門再說。

誰知他才剛一動,沈還的手臂已經攬上了他的肩。

“嗯,登記一下吧,”他聽見男人沉聲說,“我平時忙,他來得多些。”

紀放偏頭看了他一眼,卻未能捕捉到沈還的視線,隻看見男人微紅的耳根。

他轉頭衝著保安微笑點頭。

保安立刻忙前忙後,又是登記信息又是錄指紋刷臉,好半天都沒完。

倒是宋清蓮坐在一旁,看看沈還,再看看紀放,眼底裏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紀放簽完最後一個名字,大門口終於放了行,他長長舒出一口氣。

回頭去看,沈還這會兒卻被醫院的不知哪位領導給絆住了,聽聲音好像在說預算還是什麽。

他本來打算等他一會兒,可一抬眼,剛才哪位保安隊長一臉愧疚:“不好意思啊紀先生,我真沒想到您是沈總家屬,我這年紀大了記性也差了,您以前和沈總一起來過的事情我竟然一點兒都不記得……”

紀放嘴角輕輕抽了一下,他懷疑,他再多呆一會兒,這位保安隊長該去裏麵檢查一下自己是否又老年癡呆了。

“不不不,您這種堅守崗位的精神才是讓我感動。”紀放瞟了一眼還在和醫院領導糾纏的沈還,“沈總把小姨交給您,就是希望您能保證她的安全。他今天來,看到您這麽盡忠職守,一定非常高興。”

一句話安撫了對方,紀放推起宋姨的輪椅,在保安隊長敬佩又興奮的目光中,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門。

宋姨生日宴預訂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家特色餐廳,由一艘老渡輪改造,主體是餐廳,二樓的頂層甲板做成了露天舞廳,不用跑路,吃飯娛樂一條龍,所以很受老年團體的歡迎,生意火爆。

沈還找到紀放的時候,他正趴在頂層的欄杆上看著岸邊漸漸亮起的燈光。

“你早就知道我認識你小姨,對不對?”

“嗯。”

“那你不告訴我,還害我去冒充家屬。”紀放轉過頭背對他,一臉嗔怪。

沈還沒有應答,紀放也沒有回頭,身後是老人家們開心的談話和笑聲,宋清蓮略帶遲緩的聲音混在其間,卻讓人聽得特別真切。

“沈哥,”紀放回過頭來:“宋姨那是……ALS?”

“嗯,去年發現的,還在早期。”沈還眼中掠過一絲黯然。

“我知道了。”

紀放撐了一把欄杆,轉頭看向艙內。

老人們已經圍桌而坐,今天過生日的小姨被請到了上位,正朝著他們兩人招手。

“宋姨!”紀放露出微笑,徑直走了過去。

“怎麽,生氣啦?”宋清蓮拉著紀放的手,悄悄地問,“他怎麽得罪你了?”

“沒有,我才不生氣呢。”

紀放從兜裏掏出一隻精致的絲絨小盒,還沒打開,宋姨一把按住他的手:“這個可不興轉送的哦!”

剛走進門的沈還也是一愣,站定不動。

“你想哪兒去了宋姨,”紀放無視了宋清蓮探究的目光,打開小盒,拿出一隻精美的和田白玉佛像掛鏈,放到宋姨手中,“這是這次去霽雲山專門求的,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哎呀,真是個好孩子!”宋清蓮樂得合不攏嘴,忙讓紀放給他戴上,還順便揶揄自己的侄兒,“你看沈還,保準不記得給我帶禮物。”

紀放便挑著眉去看他:“你的禮物呢?”

沈還倒還真的猶豫了一瞬。

似乎有點為難地,他把手伸進了衣兜。

“誒,這個好像……是一樣的啊!”

坐得近的張阿姨驚呼一聲,大家定睛看去,沈還掏出來的,竟是一個和剛才紀放拿來的一模一樣的絲絨小盒。

打開盒蓋,也是一隻小巧的玉佛,和紀放那隻放在一起,看那玉質水頭,竟像是從同一塊玉上鑿下的兩片。

“哈哈哈,你們倆還真是心有靈犀啊!”爺爺奶奶們都笑了起來。

隻有宋清蓮,看著兩隻玉佛的目光一閃,卻沒多說什麽,笑嗬嗬地把禮物收下,對紀放說:“來,這個也替你宋姨戴上”。

晚餐後老人們各自在甲板上活動,紀放去了洗手間,宋清蓮忙拉起沈還:“你不是在出差?提前回來了?”

“嗯。”沈還輕輕按摩著宋清蓮的手指,“小姨生日,我當然要趕回來。”

“嗯,還是你孝順。就是跑來跑去的,太辛苦了些。”

她仰頭看著侄子,沈還的眉間依然有疲憊,但精神上卻未見平時的緊繃。

“但是……”宋清蓮的眼中帶著狡黠,從領口拉出那兩塊玉佛,“小紀說他的玉佛是在霽雲山請的,那你的呢?”

沈還耳根微紅:“也是霽雲山的。”

宋清蓮眼中的笑容越來越盛:“一起出去玩了?”

“不是……”

沈還遲疑著不知如何開口,宋清蓮已經笑了出來:“嗯,不是一起去玩,就是擔心人家上節目的時候害怕,所以巴巴地趕了去,一定要看到人家平安了才肯走,是不是?”

見侄兒紅著臉不說話,她反握住沈還的手,輕輕捏了捏:“挺好的。你的性子就是太過嚴肅,不管以前如何,你能走出這一步,我很開心。”

她仰頭看著沈還的眼睛:“我一直都擔心,哪天我不在了,你身邊總得有個人,提醒你好好生活,陪著你,有自己的家……”

提到“家”這個字,沈還臉露出一晃而過的嫌惡。

宋清蓮無奈,看了眼垂眸不語的侄子,換了副輕鬆的表情:“行了,小姨也不是要你現在就如何,想一想,試一試,有這個心思就好。”

她看了看左右:“紀放都離開好一會兒了,也不見回來,你去找找他,陪他逛逛。放心,我在這兒沒問題的。”

夜幕已經降臨,渡船漸漸離開河岸,開始了夜間的巡遊。

滿艙都是歡樂的笑聲,沈還在二樓的船尾找到了紀放。

原本是座椅的二樓外艙被改造成了巨大的舞廳,這會兒天已經擦黑,圍繞著船舷一圈的彩燈已經亮了起來,空中飄**起音樂聲。

老板倒是十分懂得老人們的心理,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個八九十年代的迪斯科球,掛在正中的柱子上,被兩盞彩燈照著,緩緩反射出細碎的光,在每個人身上流淌而過。

那個漂亮的青年就站在這流光溢彩之中,臉上帶著笑,和附近的老人們聊著天。

張大爺扯著大嗓門:“小紀啊,你這一仗打得漂亮,叔叔都替你高興呢!”

紀放露出個驚喜的表情:“張叔你好時尚啊,娛樂圈的事情你也懂?”

“那可不?別小看你張叔,年輕時還當過群演呢!”一旁的老人笑道。

“啊,前輩!”紀放誇張地笑著,“以後我有不懂的就來找您討教了。”

“討教個啥哦,”張大爺拉著他的手,“你夠厲害了,但是你那個圈子是非多,萬一受了委屈,就到張叔這兒來,張叔給你做好吃的。”

“好。”紀放笑得燦爛無比。

見沈還上來,幾位老人都知趣地散開,把空間留給他們。

紀放笑眯眯看著他,自我打趣道:“看,我已經是中老年朋友的偶像了。”

沈還低笑:“那是你人緣好。”

舞場裏響起了音樂,絲絲縷縷的小提琴聲在空中飄**。

紀放伸出手,像接雪花似的,讓光斑落在手上又滑落,隨即輕輕笑了一下。

“宋姨的這些朋友都很開朗,她在這裏一定很開心。”

“嗯。”沈還也轉身看向舞場。

宋清蓮這會兒也操控著電動輪椅上了頂層,笑眯眯地和張阿姨他們聊天,不時還向他們方向看過來一眼。

“去年確診的時候難過了一陣,我怕她一個人在家會鑽牛角尖,所以送到了寧馨。”

紀放低了頭。

當年小紀寧確診的時候,他並不知情。

麵對著“當代絕症”的小紀寧,選擇了隱瞞病情,不給哥哥增加負擔。

那時他正值巔峰,正在向大滿貫的最後一個影帝寶座衝擊,忙得腳不沾地。

於是,弟弟的病情便在他無知的忙碌和紀寧刻意的隱瞞中,一天天變重,直到無法挽回。

那是他唯一的親人,卻沒能在生命最後的幾年裏相守。

如果那時能多去看看他,也許小紀寧,還能……再撐一段時間。

“紀放……”耳邊響起男人關切的嗓音,紀放抬起頭,又看了眼宋姨的笑臉。

“別擔心,”沈還在他耳邊低語,“我會盡全力照顧好小姨的。”

紀放輕輕地笑了。

“嗯,霍金從診斷到離開有幾十年的時間呢,現在靶向藥物都快研製成功了,咱們宋姨那麽美,又有你在,一定會沒事的。”

沈還看向他的眼睛,自責的淚光此刻已經隱去,但在紀放的目光裏,他隻看到了關切與安慰。

舞場的音樂聲大了起來,是90年代最流行的慢四舞曲。

不少老人都進了舞池,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小紀、小沈,你們也來呀!”有老人招呼他們。

紀放一偏頭,問沈還:“跳舞麽?”

沈還:……

夜風輕柔,隨著舞動的人們搖擺,沈還攬著紀放輕聲問:“剛才張大爺說到了打仗,發生什麽事了嗎?”

紀放抬眼看他:“沒事,都是娛樂圈的亂七八糟,已經解決了。”

“嗯。”沈還頷首,沒有再問。

那晚回家的時候,紀放坐在副駕的位置上,還一直哼著一首舞曲,哼著哼著,突然就無聲地笑了起來。

身邊的沈大總裁早已察覺了他的異狀,難得地沒有看他,反而一直沉默。

紀放在沉默中感受到了濃濃的怨氣,忙坐正了身子,朝沈還湊近了一點:“其實你的舞跳得挺好的。”

沈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說話。

紀放忍不住又咧了一下嘴角:“我也沒想到,他們會跳霹靂舞啊!”

想想當時的場麵,一群活潑的老頭老太太,非圍著兩人要他們學霹靂舞,紀放還好點,沈還一臉“我再也不想見到明天太陽”的表情,卻依然在他的拉拉扯扯下做出笨拙的動作,紀放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他就著車窗透進的光線去看沈還,那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冷著臉,開車的動作也一板一眼,紀放卻在一晃而過的光柱之中,看到了微妙的變化。

似乎,那堵人造的冰牆,被融掉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沈總跳霹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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