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盲人

紀放這邊一共十五個人,通過抽簽分成了五批,每批表演一個相同的片段。

紀放正好排在了第五批的最後一個。

第一批的三人進去後,會議室裏的氣氛便緊張了起來。

幾個年輕人坐不住,仰著脖子看著會議室的大門,仿佛那樣便能快些得到結果一般。

試鏡的十五分鍾變得無比漫長,好不容易有人出來了,幾個人都跑上去問,他們卻蒼白著臉,一個勁地搖頭歎氣,還有人幹脆紅了眼圈。

空氣中彌漫著焦躁的氣氛。

等輪到了紀放這一批,和他同組的兩個小夥子已經戰戰兢兢,起身進入會議室的時候,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慘烈。

而試鏡的會議室裏,包括陳導在內,幾位專業評委都隱隱顯露焦躁。

說起來這次來的演員演技也都還不錯,表演中規中矩,但就是太過中規中矩,讓人總覺得欠點什麽。

陳導翻了個大白眼,看向沈還:“這就是你們投資部選出來的演員?”

沈還沉默不語。

饒是他不懂演戲,也能看出這些人的表演千人一麵,毫無特色。

紀放三人來到室內,一個小夥子上前去抽了簽。

一看劇本,那兩人已經完全傻了眼,所剩無幾的信心立刻碎成了渣。

沈還看了眼陳導手上的劇本,又抬頭去看紀放。

不同於他的同伴,紀放自進門便鎮定自如,此刻的他,看到了抽簽的結果和劇本,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十分感興趣的笑容。

沈還忍不住期待起來。

陳修平的公益廣告,與視障人士有關。

一位因傷致盲的年輕人,生活一直很艱難,即便是最簡單的出行,對他而言也困難重重。直到他擁有了一直導盲犬,聰明的狗狗成為了他的眼睛,也給了他生活的信心。

可他漸漸發現,我們的社會,對他的“眼睛”尚有諸多歧視,由此,他一直在努力,讓人們多一分理解,給視障人士多一份便捷。

他們這組抽到的,便是年輕人剛剛失明時,在街上遇到困難的場景。

眾所周知,演盲人最難。那可不是帶個墨鏡拿個盲杖就能演得像的。

更何況,這次的試鏡是無實物表演,要完全用自己的姿態詮釋出盲人青年的狀態,實在是對演技的巨大考驗。

前麵的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閉上眼睛,手持“盲杖”在街上行走 ,偶爾遇到障礙物,隻能摸索著繞過。

一個年輕人自行增加了些內容,在繞過障礙物的時候,身旁似乎有車駛過,“盲人”嚇了一跳,慌亂中差點丟了盲杖,陳導輕輕點了點頭。

終於輪到紀放上場。

他剛一踏入舞台,一位來自殘聯的官員立刻小聲感歎:“真像。”

不似前麵的演員上來便模擬著使用盲杖摸索道路,紀放站在門口微微側頭,先聽了一下現場的動靜,然後才慢慢走入表演場之中。

而且,他沒有閉上眼睛。

沈還也在看那雙眼睛。

自從第一次看到紀放,那雙眼便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清亮分明的眸子,似乎總有充沛的感情流露,就如不斷變幻的萬花筒,隱隱牽動他的情緒。

然而這一刻,一切都消失了。

那雙眸子裏空無一切,甚至連焦點都無法匯聚,空茫的眼神讓沈還的心猛地揪了起來。

所有人看著他輕點“盲杖”走上“街道”,卻遇到了重重障礙。“盲杖”所點之處,似乎擺放著很多雜物,紀放輕輕蹙起了眉,一點一點地摸索通過。

突然,他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紀放低呼一聲,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

雙手在身前揮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麽,卻隻是徒勞,膝蓋重重落地,緊接著右側肩膀撞向地麵,手肘在地上狠狠擦了一下, “盲杖”脫手。

那一刻,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倒在地上的紀放,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艱難地縮著長腿,一手捂著受傷的手肘,渾身顫抖,白皙的額頭上冒著冷汗,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似是極痛。

空茫的眼中依然沒有焦距,眼圈卻已微紅。

在場的“觀眾”無不感同身受,一個女孩捂住了臉,眼眶跟著他紅了起來。

好一會兒後,那位“盲人”眨了眨眼,淚光隱去,嘴角露出自嘲的一點笑。

他緩緩坐起身,伸出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四處摸索著,偶爾,還會因為牽動了受傷的右臂而露出隱忍的表情。

終於他找到了自己的“盲杖”,慢慢地站起身來。

再出發時,他換了左手持“盲杖”,腳步微瘸,走得更慢,也愈發艱難。

至此,表演結束,紀放轉身麵向“觀眾”,微微鞠了一躬。

眼中空茫散去,眸中的光彩回複。

而“觀眾”們卻半天才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那兩個和他同組的演員也滿眼都是驚訝和崇拜。

陳修平神采飛揚,得意地看了眼身邊坐的兩位政府官員,故作矜持道:“怎麽樣,我感覺這是今天最好的一個。”

“太好了!”官員眼中閃著光,“這演技,看得我感同身受。”

陳修平繼續嘚瑟,又去問製片:“感覺如何?”

製片回頭:“你小子真是運氣不錯!”

“哈哈哈,”陳導這才斜了沈還一眼,“其實我早就想定下這位,結果……”

他故意湊過去問沈還:“怎麽樣?這水平足夠拍咱們這部片子吧?”

沈還自紀放進場,便一直將目光鎖定在他身上,完全沉浸在紀放的表演之中。

此刻陳修平過來問話,他才緩緩收回目光,輕輕“嗯”了一聲。

試鏡結束, “觀眾”們都退了場,陳導叫著紀放:“走,我們直接去簽約!”

說著他一拉紀放,就要往外走。

“等等!”被沈還猛地一拉,差點趔趄摔倒,陳修平回頭一看,這人似乎還瞪了他一眼。

陳修平:???

“你……沒事吧。”沈還走到紀放身邊,目光在他“受傷”的身上徘徊。

紀放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伸出手,似乎想要來拉他的手腕,卻又生生忍住,隻是懸空指了指他的肩膀和手肘。

“沒事,”紀放的語調依然冷冷的,“都是演的。”

“可……”剛才那一下,不是摔得很重嗎?

紀放見他一直糾結,蹙了蹙眉,幹脆挽起袖子給他看。

青年皮膚白皙,手臂的線條修長流暢,動作間也毫無阻滯,確實是沒事的樣子。

沈還這才鬆了一口氣。

陳修平卻看出不對勁來了,他狐疑地看看兩人,問道:“你們認識?”

“嗯。”

“不熟!”

兩人同時開口,卻是不同的回答。

紀放表情淡淡,沈還看向紀放的眼神卻陡然一深,垂眸掩下一絲委屈。

陳修平哈哈一笑:“認識但不熟是吧,我說呢。”

他一拉紀放:“走,趕緊把事兒辦了,我還想跟你討論下劇本的事。”

三人一起走向會議室門外,陳修平突然一皺眉,指著紀放的脖子道:“你這兒怎麽紅了一塊,剛才蹭到了嗎?”

紀放伸手摸了摸脖子:“這裏?是個胎記,天生就有。”

落後半步的沈還身體微微一震,驀地偏頭看過去。

從未有過的情緒在心中翻滾。

……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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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投資部送來了公益短片的預算報告。

報告中規中矩,按照原定的投資規模做了詳細計算,總金額在預算浮動空間內,可以說無可挑剔。

李銘等了十來分鍾,平日裏這個時間,沈總看三份這樣的報告都有餘,可今天,他盯著報告,一動不動了好久。

“沈總,”他小心地開口,“是預算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腦海裏,紀放那雙漂亮的眼睛暫時隱去,沈還回神,“這部片子上麵很重視,要保證拍攝效果……預算直接浮動到頂,你跟進一下,務必要保證劇組人員的生活待遇。”

三言兩語將事情交代完,眼見著助理帶上門出去,他突然覺得,一向能讓他專注的工作,突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沈還放下筆,起身看向落地玻璃窗外的城市,怔怔出神。

公益片的拍攝已經好幾天了,也不知道陳修平他們拍得順利嗎?

沈還拿起手機,翻開和陳修平的對話框,對話還停留在上次試鏡後,陳修平發來的真香表情包上。

沈還閉了閉眼,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紀放那天不冷不熱的表情,無奈地苦笑一下。

正準備繼續看文件,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大大的“陳修平”三個字出現在屏幕上,竟讓他的心跳突然加了速。

心念剛到,手指已像是自己有思維般按下了通話鍵。

陳修平的聲音傳來:“上次跟你說的事情,還記得麽?現在隻剩下奶糖的戲份了,你明天叫人把奶糖送過來?”

“奶糖”是沈還家的拉布拉多尋回犬,曾經接受過完整且嚴苛的導盲犬訓練,雖然最後沒能通過考試,但論起能力,和真正的導盲犬相差無幾,足可擔任拍攝重任。

陳修平接下這個片子的時候就想到了“奶糖”,早早就跟沈還說好,等到點了就來借狗。

沈還“嗯”了一聲:“明天我讓……”

他聲音突然一頓,隨即改口道:“明天我把奶糖送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沈還:關於我誤會了老婆這件事……算了我已經說累了,明天帶乖狗狗去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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