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介意嗎?
硯池刪除了與徐憐的通話記錄,回到了喬墨的臥室中。
**的喬墨和往常一樣,睡深了就不容易被吵醒。但在硯池輕聲的動作中,他的眉頭很突然地皺起,整個人用力地呼吸了下。
硯池忙不迭地退後,喬墨則一個翻身將被子壓在了身下,舒展了眉頭繼續睡。
“……”
真是虛驚一場。
硯池看著喬墨令人擔憂的睡姿,既覺得好笑,又覺得荒唐。要是把喬墨這亂糟糟的睡姿拍下來給本人看,估計喬墨能臉紅一整天。
無奈硯池就過個“嘴癮”,他壓根沒想捉弄喬墨。
相反,他擔心喬墨會感冒,輕手輕腳地抽出了一半的被子蓋在喬墨身上,壓實了兩側。
收手時,他看到喬墨眼角帶著點微紅,是白天哭了太久的緣故。
黑夜中,屋內唯有稀疏的光。
若是平常人,在這種環境中,視力會大打折扣。
但硯池有著一雙貓眼,將這細小的痕跡看得分外清楚。這一刻,他百感交集,澀與甜一同在他心中翻湧。
當夏雅絕情地拋開了他記憶裏的淩霄花時,喬墨卻試圖伸手挽留他曾許諾過的一朵煙花。
雖然他在上了大學後,有關照他的室友白亦凝,也有崇拜他的學弟林橘,更有許多相處不錯的同學。但還沒有一個人,會將他反悔的承諾記掛在心裏,念念不忘到傷心哭泣。
這種對比在今夜無疑是對硯池的雪中送炭,將他心中的澀壓了下去,讓甜占據了主導。
長久以來,硯池對周遭的漠視早便習以為常。
就像是他所居住成長的小鎮,多雨,一年裏有大半時間皆是潮濕的顏色。
起初,八歲的硯池會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孤零零地蹲坐在校門口。他看著身旁一個又一個被接走的同學,在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中,蹲身委屈地大哭起來。
門衛將他領進傳達室,讓他給家長打電話。
可他不知道硯方山的號碼,他們之間被迫建立的父子關係,是一個倉促且荒唐的笑話。
硯池唯恐被徹底丟棄,他抖著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撥打夏雅的號碼。
“嘟嘟……抱歉,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在等了足足兩個小時後,雨停了。
滿地青草香撲鼻,硯池卻哭得鼻塞,聞不到一絲輕快。他抿緊了唇,沿著路燈,默默地回到了硯方山的家門前。
透過窗戶,他看到屋內亮著燈。
隱約地,他又聽到弟弟放動畫片的聲音,以及方琴和朋友打電話訴苦家中多了一個人的抱怨聲。
硯方山可能還沒有下班,不然方琴不會說得那麽肆無忌憚。
門外,硯池垂眸立在原地很久,最終敗於饑餓和疲倦,他厚著臉皮推開了門。
方琴很快掛了電話,探身說:“以後放學早點回家,你看看幾點了?”她抱著商量的態度,語氣不輕不重,“硯池,阿姨我照顧舟舟就很累了。你這麽大了,自己懂事些吧。”
硯池想解釋,一張口,淚水盈滿了他的眼眶。
方琴視若無睹,坐到沙發上給硯舟剝橘子:“飯菜在廚房裏。”
硯池沒有動步子,方琴望向他,年幼的硯舟也望向他。他渾身僵硬,這種寄人籬下的卑怯感,是一種惡劣的人生體驗。
半晌,硯池啞著喉嚨問:“阿姨,能給我一把傘嗎?”
方琴一愣,這才意識到今天傍晚下了一場大雨。她什麽也沒說,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把舊的折疊傘,放到了茶幾上。
“拿去吧。”
之後,硯池每次出門,都會在書包裏放一把傘。
這把傘是無人在意他的證據,也是他保護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
而硯池的胸口從那時起,宛如壓上了一塊重石。他開始習慣自己的“多餘”,習慣不能隨意呼吸的壓抑。
但在此刻,在喬墨哭紅的眼角中,這塊重石忽地被撬開了一點縫隙,讓他終於能夠喘上一口氣。
原來,還是有人在意他的。
於是,硯池望著喬墨的睡顏,遲疑再三,伸手拂開了喬墨額前的碎發。
這張臉從最初對他的吸引,到令他避之不及,又在眼下悄然轉變了他的心思,將他焐暖給予陽光,慢悠悠地在他心間生出一枝芽。
一切都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叫硯池找不出任何抗拒的理由。
他也猶記得兩人初見時,就是這張臉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取向與旁人的不同——
那天恰好是他們係大一新生的開學典禮,作為學長的硯池被愛湊熱鬧的白亦凝拉來觀禮。
館內的觀眾席燈光幽暗,兩人彎腰貓著步子進來。由於剩下的位置沒有連座,硯池和白亦凝分開落座。
硯池挑了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位置十分靠後。
台上發言的人神采奕奕地說著什麽,硯池一句都沒聽進去。他打了一個哈欠,興趣乏乏。已經代打了一天遊戲的他格外困倦,微閉了閉眼。
硯池後悔跟著白亦凝胡鬧。
太無聊了。
身邊不少學弟學妹也是同樣的心情,全程都在敷衍地鼓掌,轉而便偷偷玩起了手機。
唯有硯池右邊坐著的學弟,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台上的一舉一動。連館內每一次的鼓掌,這人都配合得極其到位。
硯池拿起一旁的水瓶,擰開喝了一口。
餘光中,喬墨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闖進了他的眼眸。
在昏暗的觀眾席,微弱的燈光將喬墨側麵的輪廓映襯得分外溫柔,肌膚細致如美瓷,黑眸深邃且溫暖。
硯池喉結滾動,一口涼水順著喉嚨往下,像是滑過了心口,卻怎麽都安撫不了他劇烈跳動的心髒。
此時,喬墨偏過腦袋,與他不經意間對上了視線。
硯池毫不誇張地怔住了。
不料喬墨卻極快地收回了目光,視線隨即落到了硯池手中的水瓶上,欲言又止。
硯池腦袋一空,忽然失去了應有的禮貌,直直地盯著喬墨好幾秒鍾。他動了動唇,直率地詢問道:“看什麽看?”
聽上去很不好惹。
台上,一位校領導緩步走到話筒前,台下掌聲如雷。喬墨微弱的話語聲被埋進了掌聲中,硯池下意識地靠近了一些:“不好意思,我沒聽清。”
一瞬間,兩人近在咫尺。
喬墨猛地靠後,麵露驚慌地同他保持距離。
硯池不免尷尬,下意識地深呼吸,聞了聞是不是自己身上有怪味。可事實證明,不是這個緣故。
他納悶地又喝了一口水。
喬墨將唇抿成一條線,再次朝他手中的水瓶望去。
硯池也跟著低頭看去,誤會道:“你也口渴了?”他不是小氣,隻是,“這水我喝過了……你介意嗎?”
硯池順勢將水遞過去,他不確定對方會不會接下。
而眼前的人聽到他這麽說,輕聲婉拒:“沒關係,你喝吧。”
硯池滿麵不解,被喬墨的話搞得不明所以,什麽叫“沒關係”?
喬墨見此,眼神稍稍地閃躲了下,不知怎麽的,居然小聲補了句:“我……我不是很渴,給你喝吧,沒關係的。”
硯池接不了話:“……”
他心中腹誹這個學弟光有一副漂亮的長相,臉皮倒是挺厚的,還讓人莫名其妙。自然,硯池對喬墨的“大方”倍感納悶,他幹巴巴地笑了下,一口氣將餘下的半瓶水灌進嘴裏。
喬墨幹咽了口唾沫,兀自坐正了。
校領導拿著話筒滔滔不絕,聽得硯池繼續犯困。他靠在座椅上,不禁用餘光有意無意地打量身旁的學弟。
當時,硯池滿腦子就一個想法:這睫毛怎麽長的?
直到開學典禮結束,兩人都沒再說上一句話。
硯池把空水瓶丟進了垃圾箱,站在大門口等白亦凝一起回宿舍。
不遠處,白亦凝穿過擁擠的人群,一路小跑著過來,懷裏揣著兩瓶水。他把開封的那瓶塞到硯池手裏,埋怨道:“小學生都知道自己的東西要自己拿!”
硯池握著手裏的半瓶水,腦袋一蒙。
他拿錯水了。
還拿的是漂亮學弟喝過的水,怪不得對方會那樣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