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玄

“玄哥。就是那個,門口又來了。”朱周推了推他,李玄敲下一串代碼,不耐煩地抬起頭。

“那個黃毛?”

“對對對。”

“對對對,對你個鬼!結巴啊?”李玄卷起旁邊的賬本往他頭上打,“就這種城鄉結合部的非主流把你嚇成這個樣子,讓他賴這麽久的賬還不告訴我?我雇你在這吃白飯呢。”

“他長得凶啊。”朱周揉了揉腦門小聲說,“臉上那麽長一條疤呢,要不咱們還是再報次警吧?”

“哎呦。有疤誒。好厲害哦。”李玄斜了他一眼,“我給你也劃拉一條唄。”

說話間那個黃毛已經走到了櫃台前,胸前一根鐵鏈子**一**地,身份證往桌麵上一拍:“開張一百的卡。”

朱周偏頭去看李玄。李玄手撐著頭,氣定神閑地也看著他。兩害相較取其輕,朱周對視兩秒選擇移開目光,看向黃毛:“不開。”

“什麽不開?”那黃毛臉一皺像個猴,醜得如同返祖,桌子敲得咚咚響,“不開你做什麽生意?”

“那個……”

“搞快點兒!跟老子磨蹭什麽!”黃毛用力拍了拍桌子,開始咆哮起來。

“開。”李玄清了清嗓子把桌上的身份證拿起來夾在手指中間轉了兩圈,“一百的是吧?二百押金,一共三百,給錢。”

“先賒賬。”黃毛不耐煩地說,伸手要去拿自己的身份證。

李玄站起身,啪地一巴掌打開他的爪子:“欠一天叫賒,欠一個月就叫賴了!還敢天天來?你這臉不大倒是挺厚啊?”

那一巴掌打得賊響,哪怕是在亂哄哄的網吧裏都顯得很突兀。已經有幾個客人站起來看了,朱周這下倒是機靈,立刻就跑過去安撫,當然,說不定是為了逃離凶案現場也未可知。

黃毛顯然被打愣了,反應過來,吼了聲操就去摸後褲兜,動手前還不忘往胳膊上擼了下。

鑒於他穿的是件低胸背心沒有袖子,李玄懷疑他這個舉動極有可能是為了彰顯胳膊上醜得人神共憤的文身。

他心裏嘖了一聲,在黃毛把刀摸出來之前單手撐著桌麵跳了過去,一腳踹在了他背上。反手抓過黃毛的手腕,把刀抵在了他後腰上。

“走。”李玄把刀輕輕劃拉一下,在左邊劃出一道血痕,“我手上沒數,出去聊。”

這條街在師範學院背麵,過了十點人就沒那麽多了。

李玄拿刀把黃毛一直抵到了街口:“三千一百四十二塊五。”

黃毛:“什麽?”。

“一百的網費二十八天,二千八,五塊錢一桶的泡麵三十七桶,一百八十五,三塊五一瓶的可樂,一百五十七塊五,你這瘦得跟粉哥一樣還挺能吃的。”李玄感歎地搖搖頭,“現在市麵上活期利息千分之三,我就不給你算了,一共三千一百四十二塊五。”

黃毛在李玄說話的過程中一直試圖抓過頭,李玄一巴掌劈在他脖子上,把黃毛往前搡了一把:“聽不明白是吧?沒關係,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明天之前把錢補上,要麽不要再出現在這條街上。”

“這街是你的啊!”黃毛剛被刀抵著的時候除了頭以外渾身都僵得像個板材板,被推開之後迅速地靈活了起來。

“街是國家的,土地不能買賣不知道啊。你要幹違法的事怎麽能是個法盲?”李玄很嫌棄地搖搖頭,把身份證飛過去,“滾。”

他插著兜往回走,沒走兩步就聽見後麵又有人衝了過來。

前麵理發店的玻璃門照出了黃毛拿著刀跳躍的身影。別說,跳得還挺高,看著像想騎到他脖子上來壓死他。

在黃毛碰到他衣角的瞬間李玄迅速轉過去拽著他胳膊用力一拉,直接掄到了旁邊牆上。

“我覺得人呢,還是應該對自己有一個準確的認識。”李玄撿起地上的刀走過去往黃毛腰右邊也滑了一下,“現在對稱了,幫你記牢點。”

黃毛沒說話,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扭一扭地去摸自己的背。

“沒骨折,別摸了。就你這個水平還來這兒充老大?真以為都是好學生容易嚇呢?你這能吃一個月霸王餐都要感謝你祖墳上冒青煙。今兒我心情好,多給你一次滾的機會。要還有下一次。”李玄拿刀背拍了拍他的臉,“喜歡紋身是吧?我再見到你就拿刀給你刻一……”

他說著,忽然發現黃毛胳膊上的紋身怎麽少了一半。李玄一愣,飛快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掌。

見了鬼了,還是貼上去的。

他徹底沒話說了。幹脆地把刀掰成兩半扔到黃毛腳邊:“不廢話了。給你三秒鍾滾,一,二,……”

黃毛站起來了,李玄拽住背心:“垃圾帶走。”

他恨恨地瞪了李玄一眼,撿起了地上的刀,飛快地跑了。身份證都忘了撿。

李玄慢吞吞地走過去,踢到了旁邊的下水道裏。

“解決啦?”朱周跑過來了。

“沒有。”李玄說,“錢沒要回來,你去要。”

“不了吧,你不是說不要了嘛。”朱周討好地笑笑。

“耳朵還挺靈啊。”李玄扯住他耳朵,“我就不服了,這種紋身都要靠貼的貨你是怎麽想的讓他賴了一個月的賬?”

他沒用太大的勁,朱周掙紮出來:“他長那個樣子又帶著刀,我上次報警,結果金額太小就批評教育了一下,他第二天又來了,我一看警察都不管就慌了……玄哥你是不是把刀還給他了?”

“那玩意兒兩元店裏講講價,五塊錢能買三把。我留著裱起來當戰利品嗎?來!”

李玄一巴掌拍在他心口,成功地把粘在手掌上的半個紋身貼貼在了朱周短袖上,“這個給你拿出去吹牛。”

朱周立刻摸出包濕巾遞給李玄擦手:“他主要看著挺嚇人的。”

“一個敢拿真身份證來上網的人能有多嚇人?找什麽借口?”李玄擦了手,把濕巾團了個團扔進網吧門口的垃圾桶裏。

櫃台裏麵坐著水果店的店員,朱周其實挺聰明的,離開這麽兩步路也沒忘了去隔壁拉了個人在櫃台頂著。一麵說謝謝一麵送人出去回來還順了兩顆蘋果。

“我真的想問你啊。”李玄拿著蘋果啃了一口,挺甜的。繼續在鍵盤上敲,“就這種情況還得我來,你在上一家網吧真是自己辭職不是被解雇的?”

“上一家不是網吧,主要是個維修店,順便有幾台電腦給人上網,又在商場裏麵挺正規的,沒有遇到過……”

李玄眼睛都沒抬,反手指了下營業執照:“所以我這是個黑店嗎?”

“不不不。”朱周趕緊搖頭,又說,“玄哥,你知道的,我家就我一個獨苗。我奶奶又信佛,一直和我說不許打架打人,我是真不敢惹事,從小就沒和人動過手。”

“我不知道。”李玄冷漠地說,“那你是不幹了嗎?”

“幹的。”朱周立刻答,“你工資給得高。而且我見過一次就知道怎麽處理了,這些人就虛張聲勢,我不怕了。”

“別下次了。現在去把錢要回來吧。”

朱周頭甩得像個撥浪鼓。

“哎。”李玄頭疼地揉揉眉心,“別甩了。再甩一會兒腦漿都出來了,本來就沒多少,省省吧。”

他對朱周其實挺滿意的,大專畢業,電腦簡單的毛病都會修,肯幹,網吧的情況基本管得到,賬也理得挺明白。就是有點怕事,不算大毛病。這一片挨著學校,治安其實還行,來找茬的也難得遇到。

他想一想歎了口氣:“堅持兩個月,等你老板回來了,這些事情他能應付。”

朱周從來這裏應聘,李玄就說過自己不是老板,隻是這麽久了,大事小事都是李玄處理,從來也沒見過別人,不禁好奇問了一句:“玄哥,我老板到底是誰啊?”

“是個人。”李玄掩嘴打了個哈欠,“說了你不知道,指著你不認識。急什麽,再等兩個月人就來了。”

“哦。”朱周悻悻地應了一聲。

李玄擺擺手,讓他閃一邊去別礙眼,埋頭繼續寫代碼。屏幕悠悠的光晃得他眼睛有點酸,搜索功能完善得差不多之後,打包給齊泊原發了過去。

齊泊原很快就接收,又說公司的注冊手續也快要辦完了。

李玄回了句好,抬腕看了眼時間,十一點。

“我回學校了。”他合上電腦打了個哈欠。

朱周剛給客人端了碗泡麵過去,帶著一身調料味:“玄哥,我送你。”

“送什麽。”李玄聞到他身上的泡麵味覺得自己也有點餓了,指揮朱周從櫃台下麵拿了兩袋扔進他背包裏,“你要是不讓人賴賬我來都不想來。”

朱周嘿嘿地笑了兩聲,又給他塞了一袋泡麵。

“夠了,麵也是我的錢進的,你給我表演什麽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呢。”李玄走到門外頭把單車鎖開了,“回去看店吧,有什麽給我打電話。”

“成。”朱周點頭。

李玄跨上單車,走了。

今年天氣反常得很,立夏都好久了,晚上還是濕冷,雨又下個不停。連著半個月,凍得人骨頭痛。今天好不容易晴了,這會兒又開始下,好在不大。李玄腳下踩得快了點,拐過街角,手機忽然響了。

“喂?”他從口袋裏摸出來,也沒看,單手扶著車把接通了電話,“哪位?”

“是我。”電話是李明格打來的。

李玄眉頭不自覺皺了皺,聲音還是很穩的:“什麽事?”

“你在哪兒呢?”

“外麵。”

“你最近什麽時候回來一趟。”李明格說,命令的語氣,又補了一句,“你媽很想你。”

李玄眉頭皺得更緊了,胃都覺得有點不舒服,沉默了一會兒:“下周吧。我最近忙。”

他其實也沒有忙到這個地步,隻是不想回那個所謂的家,但他當初答應過李明格,每個月至少回去兩次。李明格心裏清楚這一點,沒有揭穿他,但語氣並不好:“那就下周一。”

“嗯。”李玄應了一聲,那頭很快就掛了電話。

嘟嘟的忙音聽著很討厭,不過李玄知道自己不是因為這個在煩。他抓了一把頭發,在路邊停下車,一腳踩著馬路牙子,從兜裏摸出打火機和煙來。

他平時不怎麽抽煙,也沒有煙癮,但是現在必須要來一根。就是空氣太潮了,打火機啪嗒好幾下都沒見著火。

煩。

大學城這片是新區,除了靠近學校的幾條街,其他地方都冷清得很。現在街上除了他以外,一個行人都沒有了,隻偶爾有兩輛車從他身邊開過去,想找人借個火都不行。兩邊的路燈一半都是壞的,也沒修。

李玄就這樣立在路邊發了會兒呆,夜風從他身上刮過去。突然天上打了個雷,緊接著雨莫名其妙就大起來了。

運氣也太好了。

李玄回過神來,忍不住心裏感歎了一句。

他記得穿過前麵的路口就有個公交車站,打算過去避會兒雨,要是一直不停就再叫輛車回學校。

拿定了主意,迅速地抹了一把臉,把打火機對著不遠處的垃圾桶扔進去,煙盒塞回兜裏,叼著那根沒點的煙就繼續往前蹬。

踩了兩三分鍾就出了路口,公交車站就在對麵。

李玄呼了口氣,轉了一下車把手正準備要過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發動機轟鳴的聲音。右前方的巷子裏一輛出租車突然衝了出來,不僅逆行,車燈也沒有開,直挺挺地就朝他的方向來。

輪胎摩擦過地麵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刺耳過,李玄一驚,趕緊往旁邊躲開。然而那車眼看要到他跟前了,絲毫也沒有減速。根本躲閃不及,電光火石間,車身直接撞了過來。

強烈的碰撞似乎讓空氣都停了一瞬,下一秒,李玄連人帶單車一並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對麵公交車站的站牌上。

眼前先是一黑,痛感從身體的每一寸後知後覺地湧上來。李玄覺得自己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有氣出,無氣進。

時間變得極其漫長。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很慌亂地跑到了他跟前,滿身的酒味,估計是剛剛的出租車司機。

他顫抖著手指試探了一下李玄的鼻息。

“死人了!死了!”他慌張地叫起來,倒退了幾步,渾身發抖,好半天左右看了一眼,這公交車站是新建的,附近沒有監控,又無人經過。他再次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玄一眼,跳上出租車,揚長而去。

“我他媽沒死……”李玄竭力想要發出一點聲音,根本無能為力。那個司機說的是對的,他真要死了。

不知哪裏的鍾聲敲過十二點,眼瞼變得越來越沉重,李玄竭力提醒自己不要睡,閉了就沒得睜了,然而痛感還是如潮水一般壓過他。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睛,但脖頸已經沒辦法動彈了,視線範圍內能看見隻有眼前的公交站牌,上麵掛著一款橙汁飲料的廣告。

代言人是個年輕的男明星,看著和自己差不多歲數,眉眼彎彎,笑容明亮。廣告的右下角寫著他的名字。

盛敏。

這是李玄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印象。

作者有話說:

新文開更啦!謝謝支持!這次是個單純的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