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寧秋硯舉著手機,在房間裏尋找信號。
站在**,爬上窗台。
然後去了走廊、餐廳,會客廳以及前院。
信號欄始終顯示著感歎號,網絡曇花一現,能讓他支配的又隻剩下了單機消消樂。他詢問康伯關於島上信號的事,康伯非常和藹地建議他去湖邊試一試,但要注意安全。
寧秋硯對湖邊有心理陰影,兩個小時後沒能抵抗住網絡的**,拿著手機從樹林經過。
第一次在白天走出這棟建築,他走得不算快,在雪地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成了樹林裏一個移動的小點。
“是個孝順的孩子。”淩醫生隨口說了一句,“長得那麽乖,眼睛水汪汪的像個小狗狗,看不出手臂上還紋了紋身,說是紀念母親的,挺好看。”
關珩站在窗前看樓下。
厚實的布簾拉開了一條縫,天光照進來,落在他的身前,約有一尺距離。
關珩眼底映著窗外的雪,啟唇道:“右耳耳垂後麵也有一個。”
淩醫生訝然:“耳朵後麵還有?”
樹林中的小點跌倒了,但很快站了起來,整理好帽子繼續往前走,因為路不好走顯得有些笨拙。
關珩合上窗簾,淡然道:“心形的,很小。”
淩醫生失笑。
房間裏重歸昏暗。
吊燈投影出關珩高大而沉默的影子。
他大步走到桌前,關珩手指撚起桌麵上的一隻小瓶子,瓶中裝著紅色**,隻有幾毫升。他看了看,隨即放下:“帶下去吧。”
“要不是情況嚴重……”淩醫生收起笑容,對他說,“您這麽做,對他們不見得是一件好事。要我說,每個人自己都該更謹慎些。”
關珩沒有回答這個話題。
短暫的沉默後,他道:“時間快到了?”
淩醫生看了看手表:“還有差不多一小時。您覺得怎麽樣?”
關珩道:“沒有特別的感覺。”
淩醫生說:“會麵在四月。小寧一個月後還會來。”他遲疑著問,“您要不要考慮,讓他住在島上?我們有很好的資源,不會虧待他。”
關珩黑發如瀑,神情淡然:“暫時沒有到那種程度。”
寧秋硯在湖邊也沒找到信號。
他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隻有關珩的房間裏才能連接網絡。
片刻後他又打消了這個想法,如果是關珩的房間裏才有網絡的話,那麽在那個房間的正下方,距離那麽近,應該也有網絡才對。
百思不得其解,寧秋硯非常失望。
剝奪一個年輕人上網的權力,就是剝奪了他的靈魂。
單機消消樂一點也不香了。
好在湖邊的景色很美。
除了差點讓他掉進湖裏這件事仍心有餘悸,他對這裏無可挑剔。
湖麵結了冰,船隻困在湖中央。
碼頭上白雪皚皚,四周長滿了冷杉。
寧秋硯返回房間裏取了吉他,重新來到湖邊的碼頭上,受傷的手不那麽疼了,他隻打算彈一彈吉他,有事可做總比熬著時間要好。
來渡島時在公交車上聽的那段音樂,手機上還有緩存。
他放了幾遍,又彈了幾遍,無人打擾的環境與絕美景色,讓這件事變得分外輕鬆,很快他就熟練了旋律。
在有彈更多的曲目的欲望時,他停止了彈奏。
練習戛然而止。
寧秋硯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冷得手腳發麻了才提著琴盒回了房間,然後又在**發了很久的呆,沒有再玩消消樂。
接下來,一直到他離開渡島,都沒有再見過關珩。
*
周一早上,天還沒亮寧秋硯就起床收拾完畢來到了餐廳。
廚房給他準備了燕麥粥和三明治。
他都吃光了。
在渡島最讓寧秋硯感到舒適的,便是這裏的食物,每一餐都做得完全不同且非常好吃,受傷的廚房小工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廚房的運作。
康伯親自送了他。
他們抵達碼頭時,天空又飄了小雪。
天蒙蒙亮,停泊在碼頭旁的白船在熹微晨光中還是一個朦朧的白影。
這天沒有風,白船沒有隨波**漾,甲板上站著一個人,應該是平叔。
上船前,寧秋硯想了什麽:“康爺爺!”
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被捂得溫熱的耳機盒,說:“這是關先生的耳機,我回去後不會失眠了,用不上了,麻煩您替我謝謝他。”
康伯沒有接,笑道:“先生送給你的,就是你的了。”
寧秋硯不想要。
他已經收了一大筆錢。
康伯看出他的想法,說:“下一次按照約定再來渡島,就當是個小小的謝禮。去吧,希望你這次不會暈船。”
寧秋硯與康伯告別。
船上,平叔還是和上周五一樣的裝扮。
這次海上沒有狂風。
船艙裏也沒有那個和寧秋硯一起登島的男孩。
寧秋硯問了一次平叔,平叔沒有正麵回答:“你隻來幾次而已,他以後都不會和你一起上船的。”
船隻駛過海麵。
一路順利地抵達了海岸的渡島碼頭。
“下次準時到。”平叔說,“我還是在這裏等你。”
“好的 。”寧秋硯應了,下船後揮揮手和平叔告別,“平叔再見!”
平叔站在甲板上,似乎非常不習慣這樣的告別。
好一會兒後才對寧秋硯也揮了揮手,然後很快進了船艙。
寧秋硯踏上陸地,在海邊又見到了那些堆積起來的畫滿塗鴉的舊船。
他穿過來時的樹林,走到來時的柏油路上,在原地站了半個小時沒有等到返程的大巴車。
於是他選擇了步行。
走到兩三百米遠的時候,他的手機被打通了。
蘇見洲在電話裏說:“寧寧,你明天晚上下班我們去擼串,我來酒吧等你。”
寧秋硯:“好。”
蘇見洲和旁人說了句什麽,語氣歡快,又對寧秋硯抱怨道:“我昨天給你打電話怎麽打不通,你在幹什麽?”
寧秋硯說:“我去渡島了,島上信號不好。”
蘇見洲愣了下,然後罵了自己一句,說:“對不起,我給忙忘了。”
寧秋硯說“我知道”,竟然沒有生氣。
在渡島的時候,因為島上太奇怪,迫切想要聯係蘇見洲並且和他吐槽的願望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感覺自己長大了。
和蘇見洲約好時間後,大巴車從清晨的霧氣中駛來。
寧秋硯上了車,這次開車的司機不是上次那一個,車上的人也很多,每個乘客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寧秋硯坐在靠窗的位置,聽著前座的小女孩在鬧著讓母親陪她玩手指熊的遊戲。
後座的情侶在講悄悄話,隔壁熟睡的大叔當眾打起了鼾。
寧秋硯翻看了這幾天錯過的所有信息與熱點。
忽然有了種回到現實的感覺。
*
這天晚上,寧秋硯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
這種夢他過去也做過,但從來都沒有讓他醒來後全身都濕透的程度。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抱著被子,因為感到羞恥,他緊緊閉著眼睛,卻不斷浮現夢中迷亂的片段。
藍色湖水裏,小船漂浮著。
月光照在他們身上。
他們是糾纏難分的魚。
“不背叛,不逃跑,不害怕。”
他哭著,眼淚掛在睫毛上,一遍又一遍地對那個人保證。
長發拂過他的耳垂。
氣息停留在脖頸旁。
那人在身後,低沉好聽的嗓音傾吐咒語:“把你自己交給我。”
他虔誠地重複,一遍又一遍,唯恐不能表明自己的忠誠。
畫麵一轉,到了房間裏。
關珩坐在沙發上,手中的杯子已經空了,蒼白的膚色,幽黑的眼,嘴唇有了血色。
“起來吧。”關珩冷淡地說,如同施舍。
寧秋硯回憶荒唐離譜的夢境,把臉埋進了枕頭裏,心跳得幾乎擊穿鼓膜,臉頰的溫度遲遲退不下去。
——把我自己交給你。
隻是去了一趟渡島,他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