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打開這個又長又大的紙箱之前,寧秋硯有猜過裏麵會不會是裝的書,所以才這麽重。

打開後一看,三萬多塊指甲蓋大小的拚圖,即便是使用的超輕超薄材質,也非常有重量了,可以想象倒出來以後的情景到底有多震撼。

盒子裏沒有說明書,拚圖後麵也沒有編號。

看起來難度挺高。

反正在這裏手機也沒有信號,剛下載的遊戲也還沒開始玩。

寧秋硯幹脆試著拚了一個下午,可惜隻拚出來幾塊毫無關聯的圖案,想要整個都拚好的話,他還沒找到什麽頭緒。

晚餐時間到,寧秋硯終於得到了解放。

頭一次他這麽渴望傭人來敲門的聲音。

他想,吃過飯就該睡覺了,在島上的時間本來就很短,不過兩三天而已,剩下幾次加起來也沒半個月。

等他再也不來的時候,就算沒拚完這幅拚圖,應該也不算太失禮吧?

夜晚的餐廳裏依舊隻有寧秋硯一個人用餐。

這一頓和上次獻血前一樣是素食。

但廚房的人就像是知道他上一次沒吃飽似的,這次的分量多了不少,菜品也更為豐盛,仿佛在變著法而在讓他吃好。

除了景色,渡島對寧秋硯來說,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這裏的食物了。

他慢慢地花盡量長的時間填飽了肚子。

正要回房時,康伯告訴他,關珩專門安排了一個空房間給他玩拚圖。

康伯說:“先生聽說你玩了整個下午,看上去很有興趣,怕你的房間地麵施展不開,就特地叫人給你準備了一個房間。”

寧秋硯石化:“……”

他怎麽覺得關珩是故意的。

康伯介紹道:“房間就在三樓的另一頭,我現在帶你過去。”

寧秋硯:“現在?”

康伯:“是的。”

三樓是關珩的個人區域,卻劃出了這樣一個空間來給寧秋硯使用。

他滿腹疑惑跟著康伯上了樓,來到走廊另一頭。

走至門口,康伯恭敬地彎了彎腰:“先生,小寧來了。”

關珩正站在房間中央。

他身上仍穿著那件上午那件銀灰色的袍子,神情懶散,像是睡了整整一天。

聞言他抬眸看向他們,對寧秋硯道:“過來。”

寧秋硯被他一看,就霎時矮了半截,乖乖地走了過去。

他房間裏的拚圖已經被人搬過來了,地上鋪著大大的拚圖毯,數塊拚圖都倒在上麵,堆在一起,而他之前拚出來的幾個零散圖案被好好地保存在一旁。

又聽康伯蒼老的聲音問道:“您今晚在這裏補餐嗎?”

關珩說“是”,康伯就下去了。

房間裏除了拚圖什麽也沒有,空空如也。

關珩果然如康伯說的那樣,騰了一個房間來給寧秋硯拚拚圖。

寧秋硯頭皮發麻。

關珩問:“下午玩得怎麽樣?”

寧秋硯盯著那堆碎片,沒法硬著頭皮說還可以,隻能說:“不怎麽樣。”

亮堂的燈光下,關珩指尖的蒼白一如他的膚色。

他撚起一片拚圖,問:“以前玩過嗎?”

寧秋硯搖搖頭。

“這一套是我拚過的。”關珩說,“麵積很大,拚的時候覺得痛苦,完成後你會發現你在享受這個過程。”

寧秋硯老實道:“那我可能不太不喜歡玩拚圖……”

他一點也沒覺得享受。

關珩並不在意這個回答。

他彎下身子,自然地席地而坐,這隨性的舉動在他身上一點也不違和。

示意寧秋硯也在一旁坐下後,關珩道:“這麽多的圖塊,其實很培養一個人的耐性,拚的時候你可能什麽也不會想。”

因為長得太高,所以即便是坐著,關珩也比寧秋硯要高上一些。

他垂眸看著寧秋硯,指出:“你的腦海裏太亂,想的事情太多。”

房間裏開了暖氣。

寧秋硯有點熱,也知道關珩在看著自己。

他執拗地把視線放在那一堆拚圖上,仿佛隻要不與關珩對視,他越來越燙的臉就不會被點燃。

“我沒有想很多。”至少寧秋硯自己認為是這樣,“就是……就是有點靜不下來。”

說到這裏。

他立即想起了關珩上午對他說的話。

——把思想交給關珩。

“想要靜下來,遊戲不會對你有幫助。”關珩這樣道,“壓抑那些紛亂的思緒對自己也不會有幫助,就像你總是責怪過去的自己一樣,改變不了什麽。”

寧秋硯忍不住轉頭看向關珩。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好像是透明的,就連腦子裏在想什麽都能被關珩知曉。

關珩對他做過什麽調查嗎?

針對這個問題,關珩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借著臂長優勢,他伸手輕而易舉地就抓了一把對麵的拚圖,再放在身前的拚圖毯上,把它們分成不同的幾份。

做這些的時候關珩動作很慢,不急不躁。

低頭看拚圖的模樣也很優雅。

在渡島,在關珩這裏,一切都可以變得很慢,仿若萬物都來日方長。

分好以後,關珩對寧秋硯說:“拚這麽複雜的拚圖是有技巧的。”

他眉骨英挺,雙眼這樣看人時總顯得有些淩厲而冷淡,嘴唇吐出的句子卻又緩慢而有耐心。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在他身上形成了極富魅力的氣質,讓人不得不被他帶領。

寧秋硯看他示意的拚圖。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先按照拚圖形狀分類,把有直角邊的分出來。”關珩指著其中一堆碎片說,“有直角邊的都是邊框部分,把它們放在拚圖毯上,從邊框著手。”

看著關珩這麽做。

寧秋硯有點思路了。

“拚完邊框以後再把拚圖根據顏色分類,把能辨認的大色塊拚好,圖案或顏色比較單一的色塊留到最後,用笨方法一塊一塊地試。”關珩說,“聽起來沒那麽難了對不對?”

寧秋硯點點頭:“對。”

關珩忽然彎了一下唇角:“難的就是這些過程。”

那個笑容很淡,轉瞬即逝。

嚴格來說,或許還算不上是一個笑容。

寧秋硯被晃了眼睛,接下來幾乎是整個人都冒著熱氣在抓那些拚圖,給它們分類。

關珩講完這些沒有離開,而是依舊坐在拚圖毯旁的地板上,手托著下巴看著寧秋硯,如果寧秋硯哪裏分錯了,他還會伸出手臂,用修長的手指將它們糾正。

寧秋硯做夢也想不到,第二次來到渡島會發生這種事。

他竟然和關珩一起在玩拚圖。

他們沒怎麽講話。

最多便是“這裏”、“不對”、“錯了”或者是寧秋硯說的“謝謝”這樣的字眼。

中途傭人敲了門,關珩站起來去了門口。

再回來時手中便端了一隻玻璃杯。

杯中和上次寧秋硯見到的一樣,盛了鮮紅色的**。

關珩重新坐下來,手肘撐著地麵,長發有一部分垂落在拚圖毯上,對寧秋硯說:“繼續。”

寧秋硯收回視線,努力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拚圖中。

關珩喝的到底是什麽?

不是紅酒的話,會是某種特質的藥嗎?

又或者是……

他猜,這杯子裏的東西會不會就是康伯進門時詢問的補餐。

可是,哪怕他再想認真。

下一秒,他所有的注意力還是全部回到了關珩身上。

細微而清晰的,吞咽的聲音。

落入耳中,猶如輕輕敲打著鼓膜。

還有想象中,關珩那白皙脖頸上凸起的喉結。

因每一次吞咽動作,上下起伏滑動,像造物者最完美傑作,擁有強烈的吸引力。

如果關珩此時忽然詢問寧秋硯在想什麽。

他想他絕對會羞以啟齒,違背諾言,一個字都答不出來,

寧秋硯沒有再看過關珩。

這天夜裏他拚到很晚。

一開始是因為關珩的要求,還有因為“和關珩一起拚拚圖”的奇怪渴望,他才在房間裏待了下去。

拚到後來,他已經差不多快湊齊這幅大圖的邊框,找到了一絲絲成就感,竟然有些沉迷其中,一發不可收拾了。

三萬多塊碎片要完美地拚湊起來不是一夜就能完成的事。

寧秋硯連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沐浴著一片明亮的晨光。

昨晚來拉開的窗簾沒有合上,光線刺眼。

他伸手擋了一下,睡過去之前的印象是關珩還沒離開。

一夜過去,地上的拚圖還保持著昨晚的完成度。

房間裏沒有關珩的身影。

*

玩拚圖玩到通宵這種事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寧秋硯身心俱疲,睡眼惺忪,回到房間才發現手機上多了幾條信息,都是蘇見洲發來的。

[你怎麽樣?]

[又有一具屍體被找到了。]

[好消息是罪案現場好像發現了新線索,可能快要破案了。]

寧秋硯看到這些信息心中一驚。

再一看信息發送時間,都是在昨晚深夜,應該是他們還在拚拚圖的時候。

他太過全神貫注,連信息提醒都沒有聽見。

不過——

果然是關珩所在的三樓手機才有信號嗎?

寧秋硯心緒不寧地想。

這天早上應該要去給關珩獻血。

寧秋硯匆匆洗完了澡,擦幹頭發時淩醫生敲響了他的房門,說不用上樓了,在寧秋硯的房間采血就好。

“關先生已經休息了。”淩醫生這樣說,“聽說你們昨晚一起拚了拚圖。”

寧秋硯:“嗯。”

他想作為關珩的醫生,淩醫生大概不會喜歡他的病人和客人一起熬了個通宵。

誰料淩醫生接著說:“關先生很喜歡拚圖。”

寧秋硯問:“因為拚圖可以讓人平靜下來,更好地為自己思考嗎?”

“不全是吧。”淩醫生想了想,道,“關先生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強,我還沒有見過比他更有自製力的人。”

寧秋硯似懂非懂。

淩醫生便說:“我看,拚圖應該特地是給你買的。”

寧秋硯猜不透關珩的用意。

他想,這是不是也是“把自己交給關珩”中的一部分。

寧秋硯乖乖配合完成了抽血。

這一次淩醫生抽的量也很少,但比第一次要多一些。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血袋中的血液時,寧秋硯想起了關珩玻璃杯中鮮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