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試者
滄瀾宗山腳難得熱鬧。
仙家之地,平日裏少有閑人叨擾,近日卻車水馬龍,一幅繁華之相。
山腳下頭自然分成了兩隻隊伍,一邊隊伍都是些身著樸素的平明,擠擠攘攘,人頭攢動。另一邊排序整齊,都是乘著華麗的馬車大轎,周邊站著七八名侍仆,車邊還掛著絲帛,上頭繡有自家旗號。
在隊伍最前端,繡著“姚”字的錦車上下來一位身著綢紫色鍛衣的俊朗少年,樣貌堂堂,彬彬有禮。身旁的下人送上家中玉牌,從滄瀾宗弟子手上換來一枚墨色的號碼牌,又複轉到他手上。
少年取過玉牌,勾唇一笑,似是胸有成竹。
負責在平民登記號碼牌和登記名字的滄瀾宗外門弟子連續忙了數日,字都已經寫到了精神恍惚的境界,好不容易才瞧見領號的隊伍有個尾,便忍不住開小差,壓低了聲兒跟身旁的同門嘮嗑。
“你瞧對麵多輕鬆,給張玉牌就能放人通行,不像咱們,還得費這勁兒幹體力活。”
同門小師弟抬眼朝對麵望了一眼,又低下頭接著幹活:“等你什麽時候熬到築基成了內門弟子,甚至都不用大門口幹這苦活。”
外門弟子忍不住歎氣:“我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築基了。你瞧對麵,各個都是顯赫世家的公子千金,手上得有不少寶器,估計人還沒上宗門就已經築基了。”
世家子弟無論男女,也會比平民多一分機遇,
“築基又不隻是靠的寶器,是天賦。而且這跟咱也沒什麽關係,還是好好幹你的活,做完就能回去歇息了。”
“唉。”外門弟子不著意發出一聲長歎,總算熬到了最後一人。
待眼前被黑影籠罩,外門弟子垂著眸,語氣頗為不耐地問道:“名字。”
“晉琅。”
“哪個晉,哪個琅?”
“唐臨晉帖,滿目玲琅。”
嗯?那外門弟子也是識得些詞句的,覺著這名字挺別致,便忍不住抬頭想瞧瞧這人是個什麽相貌。
容顏入眸,他便怔住了。
宛若簇玉雕琢而出的少年郎,眉間星輝灼灼,俊朗明媚,卻又帶著一絲絲稚氣。他裹著淺金色的袍子,一根未經雕琢的樸素玉簪管束起青絲,身上沒什麽多的飾品,卻平白帶著一股貴氣,滿目玲琅,讓人挪不開眼。
名為晉琅的少年麵上噙笑,似乎沒瞧見外門弟子手中握著的毛筆在紙上暈開了一大片墨點,隻是道:“這位仙士,可否給我一張號碼牌?”
兩個外門弟子都瞧呆了,這才回過神,都慌慌張張地去摸玉牌。結果被同門小師弟搶了先,在號碼牌內注入神識便趕忙遞過去。
外門弟子晚一步,想也沒想便拍掉了同門小師弟的手,把自己的遞過去,說道:“給,你拿著這個牌。有…有什麽危險的話,直接捏碎號碼牌就可以了。”
晉琅結過號碼牌,纖白的指腹輕輕撫了撫牌上刻著的“滄”字,外門弟子不知怎的,竟覺得臉頰發緊,好像那根手指碰到了自己似的。
他情難自製,忍不住想跟對方多說兩句話。
“對了,那個…天梯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你徑直向上走,有任何岔道兒都別過去…若聽見有人喊你回頭,也別搭理,一直走,一直走就是了。”
白玉般的少年郎便給了他一個笑,還道:“多謝仙士指點。”
話音剛落,少年郎轉身走向天梯。
兩人齊齊盯著他背影瞧了許久,外門師弟先醒過來,不禁嘀咕一句:“這是哪家的公子?竟然走平民區?”
“他身上雖然沒攜帶什麽金銀玉飾,但衣物都是上等的錦緞,不會是刻意來體驗民生的吧?”
沒必要啊?而且手法太粗糙,一眼就能讓人瞧出假來。
“……”兩人對視一眼,琢磨不出個名堂來,便通通投目向少年。
紛花飛揚,少年郎的身影漸漸沒入天梯。
滄瀾宗的天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階,自帶各類迷惑人性的幻象陣法,能登上天梯不僅要考驗人的耐心,體力,也同時考研潛質,修為,以及毅力。若想脫離凡骨入道,五項缺一不可。
晉琅是最後一個上天梯的,他走得極慢,信步遊庭。一邊走,還一邊觀賞天梯兩邊的密林景色。
不像是來入門求道的,更像是來旅遊爬山的。
五百層。
階上慢慢聚了一片輕薄的霧氣,天梯兩側的景色也被這層霧籠得朦朧不清。
晉琅一步未停,卻在階梯上發現了一些碎掉的號碼牌塊。
滄瀾宗會給每個入試者發放一塊號碼牌,這牌是通行證,無號碼牌者根本無法進入天階。
而這號碼牌也同時記錄了身份和登記號碼,還是塊救命的寶器。若是入試者在登天梯時遭遇險境,可直接捏碎號碼牌,便會傳回初始點,也就是登記拿號碼牌那處。
行至千層。
號碼牌碎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幾乎每走個幾十階就能瞧見一些,而再往上走了大約百階,就瞧見零零散散一眾人倒在石階之上。
要麽是體力不支,要麽是資曆太差,根本撐不住天梯上彌漫著的濃厚靈力,若不及時捏爆玉牌,用不了多久,這些人便會爆體而亡。
晉琅罔若未見,他越過這群步履蹣跚的求道者,卻覺得下擺一緊。
不曉得是哪家的世家子弟,身著淺紫色綢衫,死攥著他的衣擺不鬆手。
“你…”那人喘著粗氣兒抬頭望向晉琅,他雙眼渙散,其實也瞧不清從身邊路過這人長得是什麽模樣了,隻一心放在登天梯上。
他道:“你…你帶我上去,金山玉礦,隻要你能帶我上去…要多少…有,有多少…”
眸色稍黯,如玉的少年郎半蹲下身,一隻手支在曲起的膝端,另一隻手,則緩緩撫上了那人的後頸。
像這樣的世家子弟,一般都會貼身攜帶些防身的寶器,或是禮聘些有基礎的散修領頭衝關,怎麽也不會輕易折在路上,還是前一千階。
要麽是遭人暗算,被奪了寶器,要麽就是被所謂散修欺騙,被丟在這半山腰。
天梯上還匐著許多人,但大多意識模糊,也聽不清他們的聲音。
晉琅眼底笑意盈盈,手卻沁著寒意,仿佛下一秒就會扭斷對方脆弱的脖頸。但最後隻是從對方手中取過號碼牌,站直了身。
在他站起來的同時,雲層之上忽然落下一個身影,是個樣貌不俗的成年男子,身著滄瀾宗的內門弟子湖藍色宗服,樣子有些眼熟,晉琅總覺得在哪見過。
“我看他似乎撐不住了,便想幫著捏碎號碼牌。”
來者見著晉琅拿著他人的號碼牌,本是眉頭緊皺,聽了晉琅解釋,才稍微舒展些。
他幾步走上前來,探了探這人的情況。
如晉琅所言,匍匐在階梯上的入試者已經失去了意識,若這麽放任不管,不出半日,肯定會爆體而亡。
“你且繼續上山吧,這些事,我來處理。”
這名滄瀾宗內門弟子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試煉凶險,有人知難而退,卻也少不了些死心眼兒或是有心碰瓷的家夥,總不能真讓他們將滄瀾宗當做埋骨之地。他此時打量起眼前少年,為他那雙桃花眸子吸引,竟有片刻愣怔。
待少年郎將號碼牌雙手奉上,才恍然回神。
收集完這百十來台階的號碼牌,內門弟子抬頭向上望了一眼,卻已經不見了那個錦衣少年的身影。
此時的晉琅,已行至五千階。
再往上就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天階了,濃密的雲霧遮天蔽日,可視範圍極小,就連腳下石階都看不太清,每一步都得憑感覺。
其實硬算下來,這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階倒是不難走,路上真正的難題不在考驗體力和耐性,而在於定力,心性與資質。大多數走到五千階的入試者基本都不愁沒資質了,接下來要麵對的難題便是考驗心性。
晉琅正擱這兒走著,便聽一側傳來人聲。
有人隔著濃霧喊道:“可莫要再走了,前頭是萬丈深淵。”
晉琅充耳不聞,那人便急了些,繼續道:“我乃滄瀾宗弟子,奉命來領你們這些入試者往宗門走,你可莫要再走錯路!”
嚷嚷了半天,見沒點效果,這聲音才逐漸隱去。
路上類比的幹擾不計其數,每一個聲音都在引誘他往側道走,但晉琅心神堅定,仿佛從頭到尾都沒聽見一般。
他看不見,卻知道濃霧之中,不少入試者被這些聲音**了心神,最後落得個號碼牌被碎,淘汰出局的下場。
登天梯確實許多風險,隻不過對晉琅,沒有半點卵用。
繞過最後一個以假亂真的滄瀾宗宗門,晉琅一步邁出濃霧,終於見著了正規的滄瀾宗宗門,以及孤零零正在掃地的外門弟子一位。
四目相對。
晉琅從這位外門弟子眼中接連瞧見了迷茫,疑惑,醒神,震驚,慌亂等豐富的情緒層次,外門弟子甚至還嚐試性地問了一嘴:“你,你是入試者?”
啊?不,我是你爹。
這話晉琅憋著沒說,臉上秉著善意的微笑。
後者總算回過神,扔下掃帚風風火火往回奔,便跑還便說:“師,師兄!第一位登頂的入試者出現了!!”
聞言,晉琅蹙了蹙眉,仔細反思起自己的行為。
還是走快了,就應該在路上睡一覺。
他暗暗歎口氣,頗為無奈,確實沒料到所謂入試者竟都是些不能入眼的菜雞。
唉,明明想低調,奈何實力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