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另一位男人也站了出來,他振臂高呼:“處死他們祭奠神明!告慰死去的族人!”

處死兩人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朔不知所措地看著蘇南尋,表情中既有焦急也有求助。

蘇南尋很想和那些原始人講道理,但他知道,此刻群情激奮,他的解釋就是往湖中投針,激不起一絲漣漪;他自嘲地想,就算在行刑前為自己辯解,也比現在有用些。

於是他與朔對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對方稍安勿躁。

此刻能製止這個亂局的隻有盤,但他在族人的簇擁中一言不發,冷眼旁觀愈發無法收拾的場麵。

驪看向了蘇南尋,他一口飲盡陶碗中的酒,緩緩站起身。

“我與尋同進退。”

驪說完,走向蘇南尋。

他走到蘇南尋麵前,執起蘇南尋的手,在蘇南尋的手背落下一吻,用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信徒永遠追隨神明。”

蘇南尋感動得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份真摯的感情,他握住驪的手,鄭重地道:“謝謝你。”

盤終於出了聲:“他們並沒有罪。況且南尋已經決定離開部落了。”

蘇南尋聽到這句話,心中忍不住發冷,他知道在部落和愛人之間,盤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部落;但他怎麽也想不到,盤會當著所有人的麵推開仰慕了那麽久的驪。

又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他反駁道:“如果有神明庇佑,我們的勇士就不會被殺死!他們就算無罪,也為部落招致了災禍!”

驪輕聲為蘇南尋解釋:“因為把守吊橋被殺的有兩個人,站出來的都是那兩個人的親人或摯友。”

七嘴八舌的聲音越來越多,他們連蘇南尋和朔居住的屋子因暴雨的衝刷而倒塌都歸結為兩人招致了神明的厭惡。

吵吵嚷嚷了許久,他們得出了一致的結論:如果不處理兩人,勢必會為部落再次招來災禍。

盤望著驪,他的眼眸黑沉沉的,蘇南尋讀不懂他眼神中的情緒,像可惜、又像快意。

蘇南尋妄自揣測了盤的心中所想,驪和梵離開了,對方就是部落中當之無愧的、最優秀的獵手,對方追尋了近二十年的目標馬上就要實現了,怎麽可能不興奮?

但與此同時,盤心中對驪隱秘的情感還未消散;驪離開以後,那些深藏於心的情感對盤來說,隻能成為午夜夢回的遐思。

在這一刻,蘇南尋終於完全認同呂昌所說:盤足夠理智,確實是一位不以私人感情影響決定的好首領。

盤和驪的眼神在空中交錯,驪回以一個微笑,朗聲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帶尋和朔先回去了。我們近日就動身,不會再給部落帶來災禍。”

回到小屋中,蘇南尋有些不安地問:“我們離開後要去哪裏?“

盡管被排斥、被強迫,蘇南尋還是遲遲下不了離開的決定,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在這個時代,人類的力量相對自然來說,太過渺小了;他沒有把握能在流浪的途中有一碗飯吃,更別提征服惡劣的自然環境以及凶猛的野獸了。

驪語氣篤定,神情和緩而堅定:“我會帶你和朔找到一個很好的住處的。尋,相信我。”

在他們收拾行囊的過程中,屋外的喧鬧聲漸漸小了,大概是慶典接近了尾聲。

盤居住的屋子還被梵的東西占著,他因為受傷,無力收拾,慶典結束後又被族人抬到了驪的屋子中。

屋內沉默的氣氛簡直可以用“愁雲慘淡”來形容,誰都不想先開口。

盤終於受不了四個鋸嘴葫蘆大眼瞪小眼,率先開口問:“什麽時候走?”

最先回答的是聲音聽起來還很虛弱的朔:“如果你們想盡快走,明天就可以出發。我可以的。”

“你們和部落,我沒辦法選你們。分配給我的食物你們隨便拿去過冬用。”盤頓了頓,繼續道,“你們離開部落後我與你們很難再見,但無論對驪還是南尋,我都有所虧欠。現在不彌補你們,以後恐怕沒機會了。我不喜歡欠著別人。要怎麽補償你們自己提吧。”

見蘇南尋和驪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盤又補了一句:“我的身體完全屬於自己。”

蘇南尋忽然生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盤屢次提起這個,或許隻是對方想和驪有□□好找的拙劣借口。

在朔的堅持下,幾人最終定下第二天就離開部落,需要帶的東西不多,盡可以第二天再收拾,幾人各懷心事地躺在獸皮上。

蘇南尋的心情很複雜,他和朔離開無可厚非,但這個部落對驪來說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對方如果沒有邁出人群、和盤一樣選擇了部落,那對方在部落中仍舊是受人敬仰的優秀獵手。

大概是他輾轉反側的聲響驚動了驪,對方朝他的方向靠了靠,輕聲問:“在擔心之後的生活嗎?”

蘇南尋搖搖頭,頭發和身下的皮毛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他低聲道:“你會後悔嗎?”

驪這回的動作有些大,他直接將蘇南尋攬入懷中:“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我快三十歲了,我的很多族人在這個年紀都已經死了。如果這個決定是我十年前做的,那可能是我的一時衝動,是我分不清仰慕與愛意。但是現在不會。尋,我很清楚我愛你。”

蘇南尋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聽到驪的真情告白,他靠在驪的胸肌上,聽著對方的心跳聲,感到無比安心。

一個夜晚就這麽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驪照常早起,他輕手輕腳地繼續收拾昨晚尚未完全收拾完成的行囊。

其他三人睡得也都不深,驪醒來後蘇南尋也一骨碌地爬了起來,幫著驪收拾為即將遠行所準備的東西。

朔今日的狀態比昨日稍微好些,這令蘇南尋放心了不少。

行囊很快收拾完畢,驪看向盤:“我們要走了。”

盤點點頭:“我送送你們。”

盤說著並不起身,而是深深地看著驪,最終道:“老朋友,我贏了。我很早就和你說過,感情隻會阻礙男人的揮刀速度。我不會被感情左右,而你會。”

驪隻笑著答:“輸贏並不重要,做出選擇的時候不後悔就行。”

盤也笑,他指著蘇南尋對驪說:“你和朔先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對他說。”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蘇南尋實在不理解盤到底在想什麽,驪出去後,他沉默地坐到盤身邊,等著盤先開口。

“我從來沒服過輸,”盤垂著眸,眼睛看向地板,蘇南尋看不出對方眼中有什麽情緒,“但是這件事上,你贏了。”

盤自嘲一笑:“昨晚他對你的告白我聽見了。部落加上我都比不上一個你。而他還不是你的唯一。”

蘇南尋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抿了抿唇,沒有應答。

“我可以理解。比起驪,我如果先認識的是你,我也會喜歡你。”盤最終站起身,“畢竟我和你是一類人,和驪不是。”

屋外的場景比起屋內熱烈得多,在驪出屋子的一瞬間就被門外的陣仗嚇到了——門外站著有十來個成年男子,每個人都帶著武器。

驪下意識握緊拳頭,他護著身後的朔,打算擺出防禦的姿勢。

為首的男人忽然朝驪一拜:“驪,再帶我們狩獵最後一次吧。”

領頭的男人話音剛落,他身後的眾人也跟著喊道:“再帶我們狩獵最後一次吧。”

驪本就重情重義,他想起了族人們對他的擁護、想起他們對他的幫助,當時如果沒有這些熱血勇士們,他父母的仇不可能報。他不會、也不能在一夜之間忘記他們的恩惠、忘記他們對自己的情義。

他的神情有些動容,最終點了點頭,打算回到屋裏和蘇南尋商量。

門因裏外共同用的力一下子就被打開了,驪和蘇南尋麵麵相覷,最終驪先開了口:“你聽見了嗎?”

蘇南尋點點頭。

“可以嗎?”驪再次問。

於情於理,蘇南尋都沒有不答應理由,他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與其說是在征詢蘇南尋的意見,不如說驪在衡量,蘇南尋到底值不值得他與半個部落為敵。

倘若蘇南尋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那他會將自己的十二分真心就此毫無保留地給蘇南尋。如果蘇南尋不答應,他會有無數種辦法讓對方點頭;他雖然不至於因此後悔自己的決定,但在之後做出每一個決定時,他都會先將自己考慮進去。

蘇南尋的回應讓驪無比滿意,驪望向他的族人們,行了一個無比標準的禮:“我昨晚既然做了決定,今天是一定要啟程的,就不再帶你們狩獵了。”

驪話鋒一轉:“但我行進的路線與平日狩獵相同,你們若想送我,也可以和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