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巧

“巧?是挺巧的。”裴昱瑾麵無表情地吐出了幾個字,而後就是相顧無言。

當然,沉默隻會讓氣氛更加凝固,在確定了底下那人不準備開口緩和後,沈聽瀾抬手指了指上空。

“裴相你看,今夜月色甚好,宜賞之。”

好在這夜的月確實明朗,沒讓這已經足夠令人窒息的氛圍更進一步。

但裴昱瑾卻並未隨著他的指引抬頭,而是瞥了一眼沈聽瀾手中的樂器,道“已近子時,殿下不去就寢倒是雅興頗高。”

“這個嗎?哦,皇兄的千秋宴快到了,本王身無所長,卻也想要聊表心意,讓裴大人見笑了。”沈聽瀾笑得十分含蓄,透露出幾分羞怯。

裴昱瑾聞言唇角勾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元帝的生辰剛過去不足兩月,下一個千秋宴還得到來年。

“殿下有心了,陛下若是知曉,定然會十分欣慰。”提前十個月就開始準備,可不正是十分用心了嗎。

“不過殿下還該注意身體,夜風涼,仔細吹病了。”很顯然,此刻的他並不想要分太多的精力給這位有些頑劣的小王爺。

“那,裴相怎麽還不就寢,勤勉雖好也當注意休息。”沈聽瀾麵上含笑地關心著,實則心中有些抓狂。

他就是以為這位已經睡著了才會想著要來擾他清夢的,這睡都沒睡,談何擾啊。

不都是戌時睡,寅時起嗎,裴相你怎麽不按規律的作息來,你這樣每天就睡四五個小時,很容易猝死的呀。

這麽一想,沈聽瀾的麵上都帶了幾分憂色,這可不行,這主角攻要是中道崩殂他還怎麽完成任務,這要死也別帶他一起上路呀。

裴昱瑾本已想著要回去,聞言又停下了想要走的動作,將他的麵色看在眼中。

那臉上的憂懼不似作假。

本已到嘴邊的一句“與君無關”變成了一句下意識的解釋,“平常,不會如此。”

他似乎並不習慣於這樣毫無保留的關心,於是又生硬地補上了一句,“殿下若是喜歡樂器,臣明日替您選一位師傅悉心教導,等到陛下的千秋宴,您定會有所成。”

如此,也算是報答了他這一句話的關心。

嗯?

卻不知沈聽瀾聞言眼睛都瞪圓了,不是,他真的不是想要學樂器啊。

這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激得他喉間泛起一絲癢意,才驚覺確實是有些涼,用空著的手握成拳抵在唇邊悶悶地咳了數聲才覺得好了一些。

“殿下還是快些回去安置吧。”這次裴昱瑾卻沒急著走,似乎是想要等著對方先行離去。

反正計劃也沒辦法實行了,沈聽瀾點了點頭也不欲久留。

但他看了看身後在風中搖曳的桃樹,有些不太敢動。

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他雖不恐高卻也是怕摔下去痛的。

“裴相,我要是往下跳,你能接住我嗎?”沈聽瀾試探性地問了問,也不太敢作妖,照他這個小身板,要是摔下去是真的夠嗆。

而從裴昱瑾的視角看去,入目的是一個裹著狐裘的瘦弱少年在牆頭咳成了一團,瞧著怪可憐的。

“可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管這檔子閑事了,權當善心大發了。

“你保證,我要是摔死了肯定會去你夢裏找你的。”要不然說他會得寸進尺呢,在確定了這人不會見死不救後,沈聽瀾也就沒有之前的那份小心翼翼了。

嘖,像極了皇後宮裏那隻長毛貓,慣是會恃寵生嬌的。

“臣許久不曾做夢了,殿下若是能來也是極好的。”

之前胸腔中的那一縷鬱鬱之情,隨著同這人的調笑倒是漸漸消散了,裴昱瑾也生出了一些逗他的興趣。

“那,那還是算了。”沈聽瀾還是覺得這人不靠譜,準備自艱難一些自己下去。

卻不料起身時失了重心,整個人直接就往下倒,他能做的就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往裴昱瑾院中倒而不是往桃花樹上砸。

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祈禱著裴昱瑾可千萬要接住他,他不想要變成肉餅。

想象中的疼痛並未來臨,他再睜眼時已經落入了一個帶著酒香的懷抱。

前世雖然應酬多但他最不喜歡酒味,不過這人的身上帶了些冷冽的清香,並不難聞。

裴昱瑾並沒有由著他在自己身上愣神,將他小心地放下,“嗯,確實不重。”

這話是在回答這人下馬車時說的話,沈聽瀾也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聽懂了,下意識回答道,“那是自然。”

他決定暫時拋棄這人不靠譜的想法,至少這一次這個人還是給足了他安全感的。

裴昱瑾凝眸看了他片刻,突然抬手向他靠近,沈聽瀾躲閃不及,兩人的距離靠的很近。

“你,做什麽。”沈聽瀾的言語有些許遲疑,這人湊近的感覺和皇兄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

讓他的心跳在一瞬間有種突然加速的感覺,就,很不正常。

“殿下,您沒,沒事吧。”從看到沈聽瀾在牆頭晃的時候孟衡就被嚇得夠嗆,也不管什麽禮儀不禮儀的就往裴昱瑾院子裏衝。

看到眼前這一幕,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一點多餘了,於是便趕忙跪下不再抬頭多看一眼。

裴昱瑾瞥了那太監一眼後從容不迫地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手中捏著一瓣桃花。

那桃樹花開得正盛,沈聽瀾從中過難免沾了幾片在身上,他墨發上綴著的一瓣別有風情。

“今日多謝裴相相救,本王乏了,先走了。”沈聽瀾說不清楚此刻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他隻知道他想要逃離,在路過孟衡時抬腳輕輕碰了碰他示意他跟上。

孟衡麻溜地爬起來衝裴昱瑾行了一禮,然後小跑著追上自家明顯有些慌張的主子。

看著光速消失的主仆二人,裴昱瑾輕笑著搖頭,此時好像是有幾分困意了。

沈聽瀾是一路衝到了臥房,他不是很明白自己剛剛為什麽表現地那麽心虛,他將擺放在一旁的毛巾丟進水盆中打濕,然後在臉上蹭了蹭試圖能令自己清醒一些。

“喲,殿下,那水都涼了,奴婢再給您重新打一份,您稍待片刻。”孟衡從沈聽瀾的手中拿下毛巾,端著水盆出去了。

夜色漸濃,沈聽瀾收拾好躺上床榻的時候已經有些昏沉,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實在不是他現在這具身體所能招架的,他的頭甫一沾上枕頭就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時天光已然大亮。

“孟衡。”沈聽瀾醒時並沒有看見這個每天都會守在榻邊的小太監,一時還有些奇怪。

“哎,奴婢在。”見人已經醒了,孟衡便半跪在榻邊替他穿靴。

“什麽時辰了?”他這一覺睡得很舒坦,想來是不早了。

“回殿下,剛過辰時。”

辰時?倒也不算太遲。

“嗯,去傳膳吧。”

就是不知道相府的廚子做的飯菜可不可口。

孟衡聽了這吩咐,站在原地沒有動,踟躇片刻才道,“殿下,裴大人請您共用早膳。”

沈聽瀾本來在整理袖口的手聞言一頓,語氣中帶了些不確定,“裴昱瑾,要同我一起用早膳?”

“是,這是裴相親自交代的。”剛剛他被喊去主院就是為了這事兒。

“行,本王知道了。”

雖說不知曉這人想幹嘛,但一起吃頓飯也不是什麽大事。

沈聽瀾踏進主院時院裏很清靜,陳設也相對簡單。

一棵參天的銀杏,枝繁葉茂,樹下一張小桌,旁置兩張石凳,適合閑暇時兩人對弈。

屋內裴昱瑾正站在書桌前,好似又是在作畫。

在他還年少時盛京時常能聽見這樣一句話,裴家三郎尤擅丹青,一畫值千金。

那時候的裴昱瑾還沒有現在的權勢,更多的還是個清貴公子,故而慕名求畫者繁多,門檻踏破都非妄言。

不過後來,京城鮮少再能看見這人的畫了,沈聽瀾就從未有幸見過。

許是出於對眾人口中超凡畫技的好奇,沈聽瀾走到了他身邊想要親眼一睹。

裴昱瑾也沒有半點要避著他的意思,從這人進屋的那一瞬間他就知曉了。

隻一眼,就讓沈聽瀾定在了原地。

這畫,這畫上的人,分明是他。

是昨夜騎在牆頭舉著嗩呐,麵露窘迫,想要這人搭把手幫自己下來的他。

為何他會如此肯定是那個瞬間,因為這人沒有放過他麵上一絲一毫的細節,完美地還原了他當時的心境。

這也太不雅了,要是被皇兄瞧見了必然要摸著他的腦袋小聲地訓斥一句,“成何體統。”

“能入裴相畫卷,本王幸甚。”沈聽瀾有些羞惱,他並不想要如此清晰的黑曆史但麵上卻看不出半點心中所想。

“殿下過譽了。”裴昱瑾聞言並未抬頭,而是俯身開始描摹昨夜他頭上的那一片花瓣。

那可是點睛之筆。

“殿下覺著臣這花瓣畫的可好?”在官場這麽些年,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如何能看不出那人強壓下的惱意。

隻是,看出了也未必要點破。

作者有話要說:

裴:還是筆下的老婆更可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