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謝:烏雲蓋雪

蜜砂珍珠梅進了時若先的嘴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

這兩個時辰裏,謝墨贇讓車夫把馬車停在路邊,就這麽靜靜等著時若先醒過來。

起初時若先是裝睡,但是後來裝著裝著,就真的睡著了。

時若先醒來後,謝墨贇放下手裏的書,遞給他一個巴掌大的油紙包。

“車轅壞了,車夫回去拿新的來,我在馬車上閑得沒事就去集市逛了逛,隨手買了一點你嚐嚐。”

“這麽巧?”

時若先接過油紙包,通過小小的開口就能聞到裏麵酸甜的香氣。

“隨手買的?正好就買到我想吃的珍珠梅?”

謝墨贇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又補充說:“老板娘推薦。”

時若先眨眨眼,“是嗎?”

謝墨贇咳了一聲,微微側過頭道:“車夫回來了,我們可以出發了。”

時若先告訴自己,既然謝墨贇長這麽大,都沒人和他告訴他,“在他說謊的時候,話就會變多”,那他也幹脆假裝不知道。

連帶著兩個時辰前他聽見的那些,也都一起假裝不知情好了。

時若先狠狠往嘴裏塞了幾顆珍珠梅,鼓著腮幫思考

——為什麽謝墨贇寧願撒謊,也不直接和他說呢?

好哥們之間互相體貼,這種事情有什麽不好說的嗎?

時若先向上拋了顆珍珠梅,然後張嘴穩穩接住。

不懂。

可能這就是大男主之所以是大男主的原因吧。

高深莫測,與眾不同。

時若先又向上拋了兩顆,先後都接住了。

謝墨贇看著書裏那行“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的視線,不知何時就挪到時若先身上了。[1]

看著他因為自己接住話梅而竊喜的小表情,看著他像小鬆鼠一樣鼓起來的臉頰。

一道光伴隨清風透過車窗,照在時若先身上。

整個密閉的車廂因此清醒明亮起來。

這個時候要是有麵鏡子,謝墨贇就會發現自己習慣沒有表情的臉上,掛著輕鬆和自在。

但馬車回到九皇子府,謝墨贇又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裏。

雖然和伍侍郎的見麵臨時取消了,但等待謝墨贇去處理的事情還有一堆。

離開前,謝墨贇特意叮囑時若先:“不要胡鬧,有事到書房找我。”

但另一邊,邵嬤嬤早早就等著時若先回來。

“九皇子忙於事務,九皇子妃自然也要一同用功,女工女訓都不能落下,老身必然傾囊相授。”

時若先:“打擾了。”

果然不論古今人蟲,盤著頭發的大姨,都不是善茬。

時若先果斷轉身跟上謝墨贇,提著裙子大步流星:“夫君我不能沒有你,你帶我走吧。”

*

書房內,謝墨贇提筆批注著公文。

時若先撐著臉在一邊看,但橫豎也看不懂寫了些什麽,於是一直問。

“夫君,這是什麽事?”

“城東有家阿婆丟了隻雞。”

“這個呢?”

“萬香酒家遇到幾戶賴賬的。”

再問幾個,也都是一樣。

要麽是被地痞流氓劫了財,要麽是誰家孩子上不起私塾,甚至還有家裏小豬跑丟也要上報過來。

時若先思考片刻,努力找出積極評價,“夫君還真是樂於助人啊。”

謝墨贇搖搖頭,“你不懂。”

時若先惱怒:“我怎麽不懂?”

“近兩個月的有關走丟孩子、欠債不還還有農收不好的記錄變多了,雖然上朝都說京城一片安寧,但隻有深入這些小事才知道:最近京城百姓的日子並不好過,而天子腳下尚且如此……今年秋收怕是要多放些儲糧了。”

時若先豁然開朗,剛才生氣的樣子都不見了,看著謝墨贇的眼睛閃亮。

“我就說我不懂了,但沒想到夫君居然這麽明察秋毫!”

此時在時若先眼裏,謝墨贇不是夫君也不是兄弟,而是一根金光閃閃的可靠大腿。

時若先俯身靠在謝墨贇左手邊,指尖和鼻息都帶著珍珠梅的甜味,若隱若現地浮在謝墨贇周圍。

在時若先的注視下,謝墨贇臉上忽然泛起一陣紅暈。

他迅速拿過紙筆和硯台遞給時若先。

“去那邊玩,等會就用晚膳了。”

時若先摸摸鼻子。

怎麽感覺這語氣怪怪的?

直到時若先在紙上畫了胡亂畫了兩筆,他才猛地意識到。

謝墨贇剛才的說話方式,和大人打發小孩的一模一樣。

時若先咬著筆杆側眼看了幾眼謝墨贇,提筆在紙上仔細畫起來。

謝墨贇許久沒聽見時若先說話,抬眸看到他趴在桌上拿筆作畫。

雖然兩隻腿大開的姿勢不太雅觀,但表情十分認真。

謝墨贇正在心裏詫異,下人敲門來請兩人前去用膳。

時若先一聽到吃飯就彈起身來,謝墨贇瞥見紙上赫然一隻烏龜,背上寫著“訁射黑土文武貝”。

謝墨贇抬手把紙拿起來端倪。

這字體歪歪斜斜,還一個墨團接一個墨團,但是勝在寫得認真。

時若先已經出門,發現謝墨贇還沒來,於是回過頭去催。

“夫君,你快點——誒,你在櫃子那幹嘛?”

謝墨贇仔細將櫃門落鎖,“來了。”

時若先看著空**的桌麵,心虛道:“我的畫呢?”

謝墨贇輕輕嗓:“我不小心碰倒了墨,畫紙全髒了,我就把他扔了。”

時若先歪頭看著謝墨贇,怎麽這個時候話變多了?不應該啊。

謝墨贇淡淡地:“不知道今晚準備了什麽菜色。”

時若先的注意力就去了飯上,不再追究畫的事情。

時若先被京城的糕點小吃征服了胃,此時更是期待在皇子府上的第一頓飯。

今天的九皇子府也是鉚足了勁,先後上的菜色一樣比一樣精致。

邵嬤嬤在一旁細數著:“龍井竹蓀清淡滋補,芫爆仔鴿鮮香麻辣,這道花菇鴨掌是府上養的鴨子,肉質鮮嫩,金腿燒圓魚更是咱們府上的拿手好菜,連麗妃娘娘每次來都要吩咐小廚房專門做呢。”

時若先拿著筷子,眼睛放光。

但是菜好像還沒上完,時若先眼巴巴地望著門外,就看幾個宮女捧著金燦燦的食盒進了門。

“剛說到麗妃娘娘,麗妃娘娘送的東西就到了。”

邵嬤嬤幾乎快把嘴笑歪,打開食盒取出食盒裏的菜碟。

“韭菜燴幹貝、清蒸鱸魚、生蠔粥、還有三黑湯,都是為九皇子準備的,麗妃娘娘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每說一道菜,謝墨贇的臉色就黑上一分。

邵嬤嬤把麗妃送來的菜肴都放在謝墨贇手邊,時若先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自己那份。

等到邵嬤嬤終於走了,時若先才把筷子試探著伸向謝墨贇那邊。

謝墨贇:“這些……”

“我就知道你沒把我當成好朋友好兄弟,連吃兩口菜都不行。”時若先委屈地側過臉,嘟囔道:“這麽多年的兄弟情義,終是我錯付了。”

謝墨贇:“。”

“那你吃吧。”

時若先嘿嘿一笑,“謝謝夫君。”

把每個菜都吃了一遍之後,隻有那碗三黑湯實在離得遠。

所有色澤鮮豔的菜裏,隻有那碗湯水湯如其名,黑乎乎地看不出是什麽味道。

思索片刻,時若先輕輕湊到謝墨贇耳邊,拉長語氣問:“夫君,那是什麽呀?”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想嚐一口。

謝墨贇瞥了一眼時若先,“想喝嗎?”

時若先用力點頭。

謝墨贇遞給他,但時若先喝了一口就苦得吐出舌頭。

“呸呸呸,怎麽又苦又澀。”

看著時若先收回嫩紅舌尖,不信邪又喝了第二口。

謝墨贇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壯.陽的。”

時若先噗一口噴出來。

難怪邵嬤嬤隻放在謝墨贇那邊,難怪麗妃專門來送……

時若先喉頭燥熱,表情複雜。

看著被吃空的菜碟,時若先弱弱地問:“那這些菜都是……?”

謝墨贇不置可否,甚至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時若先肚子是飽的,心是涼的。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啊。”時若先氣呼呼又幽怨地問。

“我說了。”謝墨贇說:“但你說是你錯付了,我就沒攔你。”

這次是時若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但是他沒想到的這石頭不止砸他一次。

夜幕降臨,九皇子府萬籟俱寂。

時若先早早沐浴更衣躺在**,但身上莫名燥熱,在被子裏翻來覆去。

一會把腳踢出去,一會伸出胳膊,但都無法涼快下來。

幾輪翻身之後,時若先終於忍不下去,坐著掀開被子。

“我好熱啊!”

“桌上有水。”

謝墨贇開口,嗓音沙啞。

時若先警惕地看向謝墨贇,發現他眼底已經泛起紅血絲。

“夫君,你看清楚我是誰!”

時若先解開衣服,指著自己兩邊平坦的胸部,“男、的。”

不指還好。

一指正好牽引著謝墨贇看過去。

大片白到刺眼的肌膚……

時若先瞪大眼睛:“你咽什麽口水啊!!”

他轉身把枕頭擺到他和謝墨贇之間,劃出一道三八線。

“你不許越界。”

時若先一邊警告,一邊把敞開的衣領係好。

謝墨贇啞聲:“你我都是男子,不會出什麽事情的。”

時若先柳眉豎起,“保不準你有獸.性大發的時候。”

緊接著,安靜的空氣裏想起一聲清晰的——“喵~”

時若先頓住,“看!你的獸性發了。”

謝墨贇:“不是我。”

“喵~”

又是一聲。

謝墨贇起身去到窗邊,身手極快把獸.性大發本獸當場擒拿。

一隻黑白相間的貓。

謝墨贇:“它天天來偷吃都不夠了,還要來搗亂。”

“那天你說打到長記性的是它啊?”

“它哪會長記性,抓都抓不住。”

時若先看它還是隻小貓,心軟說:“要不我們養了它吧。”

不等謝墨贇回答,時若先已經進入起名環節。

時若先端著下巴:“你看他花色黑白相間,多有辨識度。”

謝墨贇點頭,“這種花色叫烏雲蓋雪。”

“不如就叫它……‘嘰嘰’吧。”

時若先比劃著,“你看它臉上這個,兩圓夾一根,它就是傳說中的輯霸貓你知道嗎?”

謝墨贇:“。”

你高興就好。

*

燭影晃動的深夜。

邵嬤嬤為了檢查晚膳那些補品有沒有奏效,特地潛到九皇子臥房邊。

她悄悄靠近門上,就聽到裏麵九皇子妃的聲音。

“我要摸下嘰嘰。”

邵嬤嬤驚紅了臉,大步離開。

屋內,正伸手去摸貓的時若先疑問:“難道還有別的貓?”

謝墨贇輕笑,“老貓一個,不管她。”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百度搜索記錄絕對不能被別人看到……

到底是誰家正值壯年的女孩會查"男人一周壯.陽食譜"呢?(另外親愛的審核員大人,我寫的是貓咪,不是別的隱喻,請高抬貴手,不要給我紅鎖喔麽麽啾。)

注:[1]“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出自《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