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桑遙的腳傷不嚴重,疼痛緩過去後,便能下地行走了。微生玨與葉菱歌在河邊等他們,他們升起一堆篝火,正在處理打回來的獵物。

鍾情加入處理食材的行列中。

桑遙坐在樹蔭下,琢磨著是怎麽回事。

一路上,通過旁敲側擊,她從鍾情的口中得知,他們即將出一項任務。

任務的委托者是一名擁有百年基業的富商,富商的宅子裏發生一件怪事,他的幾個兒子相繼出事,險些斷子絕孫,富商懷疑宅子裏有不幹淨的東西,於是委托微生玨幫忙驅邪。

邪祟是一隻貓妖,微生玨和鍾情聯手捕到貓妖,真相總算水落石出。富商共有五子,最受寵的是幺子,最先出事的也是幺子。幺子死於溺水,卻並非出自貓妖之手,貓妖作亂,是為他複仇。

貓妖是幺子養的一隻狸花貓,它親眼目睹年僅九歲的五少爺被他四個禽獸哥哥聯合按進湖裏,生生溺死,隻因他們聽說父親有意把財產都留給出生就喪母的五弟。

五少爺枉死,心有不甘,魂魄附在狸花貓的體內,蟄伏十年,回來找他的哥哥們報仇。

這件事明明已經發生過了,怎麽變成了未來式?

難道是時光倒流,記憶重置?

如果是時光倒流,為什麽隻有她記憶沒有被重置?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是在葉菱歌的心魔幻境裏。

桑遙腦海中靈光一閃,不是記憶重置,是在做夢。

蝶舞的熏香裏,摻了幻綺羅香,她被困在了幻綺羅夢境裏。

夢境裏的時空是混亂的,既有過去式,也有未來式,甚至生命裏不同時期的兩撥人出現在同一個場景也不奇怪,這就能解釋為什麽會出現時光倒流的情況。

這麽說來,蝶舞一開始對她的親近,就是別有用心。

這次不同葉菱歌的心魔幻境,夢境由心魔主導,會滋生心底最恐懼的事物,暗藏無數危險,桑遙這個夢境目前還算穩定,沒有出現特別離譜的事件。

桑遙繃起精神,暗中觀察,既然是蝶舞引她入夢,說不定她就在附近。

微生玨打回來的兔子被分成兩份,分別由鍾情和微生玨負責,他們各顯神通,是因桑遙說了句微生玨的手藝不輸鍾情,莫名其妙就激起兩個男人的鬥誌。

半個時辰後,兔子被他們烤得焦香四溢,鍾情與微生玨同時扯下兔子的後腿,遞給桑遙,心有靈犀的程度,都讓桑遙懷疑她是不是穿進了一篇雙男主的文裏。

如果時間重置到貓妖案這段時間,此時的鍾情與桑遙爭鋒相對,是不會這麽好心,主動把兔子後腿遞給桑遙,微生玨大抵也是這樣猜測,所以把自己手裏的那隻兔子後腿給了桑遙。

這樣一來,桑遙和葉菱歌都有兔子後腿吃。

現在的情況是,葉菱歌被徹底忽視了。

微生玨向著桑遙是符合邏輯、情有可原的,鍾情會向著桑遙,應該與這是桑遙的夢有關,她下意識希望鍾情能把兔子腿給她,意念控製了夢境。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這廝不安好心,早點喂肥他的儲備糧,早點下鍋。

桑遙努力朝微生玨眨著眼睛。

微生玨在桑遙的不斷教導下進步飛速,收到桑遙的暗示,他及時說道:“這個烤糊了,菱歌不愛吃,遙遙,給你。”

簡直是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桑遙配合他的表演,故作氣惱:“好啊,有了心上人,就埋汰自己的妹妹,葉姐姐不喜歡吃烤糊的,我就喜歡了?”

葉菱歌趕緊打圓場:“阿情的沒有烤糊,遙遙,你吃阿情的,微生的給我。”

微生玨烤的兔子腿順利轉到葉菱歌的手上,這下桑遙和葉菱歌都有兔子後腿吃了。至於鍾情和微生玨誰的手藝更好,桑遙和葉菱歌都不敢說,男人的好勝心一不小心就會掀起腥風血雨。

吃過飯,四人出發前往富商的宅子除妖。桑遙一路都很警惕,就怕蝶舞突然冒出來狠刷一波存在感,直到抵達目的地,蝶舞都沒有現身,懸在桑遙頭頂那把未知的刀,卻是令她越來越不安。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樣坐以待斃的滋味太過難受,桑遙決定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比如結束夢境。

進入幻綺羅夢境,要想離開,需要引魂燈引渡。這個時候,引魂燈在微生玨的手中。桑遙悄悄將微生玨拉到一旁:“哥哥,我有急事,可否借引魂燈一用?”

微生玨道:“引魂燈昨日被鍾少俠借走了,你若有需要,去同他要。”

鍾情借走了引魂燈?

鍾情不會無緣無故借走引魂燈。

桑遙腦中警鈴大作。她與蝶舞無冤無仇,沒道理蝶舞會害她,除非真正把她困在幻綺羅夢境裏的,不是蝶舞,而是另有他人。

桑遙看向鍾情的目光裏有了一絲異樣。

怕打草驚蛇,桑遙沒有再提引魂燈的事。

按照劇情發展,微生玨和葉菱歌會在東廂房找到那隻狸花貓,用捕妖網抓住它。狸花貓瀕臨絕境,口吐人言,陳情|事實真相,令這個老宅塵封十年的秘密浮出水麵。

果不其然,微生玨和葉菱歌往東廂房的方向走去。桑遙撥著手裏的妖司南,拍了拍鍾情的肩膀,指著反方向說:“鍾少俠,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分頭行動,能提升捕妖的效率,鍾情沒反對。

桑遙特意放慢腳步,走在他後頭。

少年懶洋洋地穿過日光:“小姐實在害怕,現在回去找微生玨還來得及。”

桑遙想懟他,旋即想到麵前這個鍾情,很有可能是那個已經進化好幾波的朝聞道少主鍾情,生生忍住與他鬥嘴的衝動。

古舊的宅子,被百年的時光侵蝕,尚保持著完好的麵貌,因近些日子以來怪事頻發,府中的少爺們相繼出事,富商帶著家人和仆婦們搬離宅子,隻留下年邁的老家丁在此處看守宅子,順便打理花草。

大多數屋子都已搬空,屋門半掩著,連續死人帶來的陰氣驅之不散。桑遙隨手推開一扇門,回頭看見鍾情進了她隔壁的屋子。

她關上屋門,背靠著合起的門板,手心裏攥著一團冷汗。

要想個辦法製服茶茶,搶引魂燈。

桑遙打開儲物囊,摸出一物,狠狠掐著自己的虎口,發出短促的一聲痛呼。隔壁的鍾情聽見喊聲,推門而入,桑遙藏在門後,衝他吹出迷煙。

迷煙是微生世家專門用來對付妖怪的,隻消吸入一口,就能迷倒道行高深的大妖。鍾情毫無防備,撲通倒在地上。

桑遙心裏頭暗暗喝彩一聲。

太不容易了,她居然把原書裏那位把男主都能幹趴的男二給撂倒了。

這可是把原書殺得隻剩下女主的終極boss鍾情。

桑遙將鍾情拖到榻上,搜查著他的全身,順利摸到儲物囊。

儲物囊都有禁製,非主人不能打開,除非道行比對方深,強行破除禁製;或者,曾經得到過主人的許可,加入了白名單,比如桑遙就能隨意打開微生玨的儲物囊。

桑遙自信滿滿,準備打開鍾情的儲物囊,卻被禁製阻擋在外。

這不對勁。

桑遙立馬就站了起來。

以前她是沒法打開鍾情的儲物囊,可是進入朝聞道,與鍾情確認戀人關係後,鍾情就解除了對她的禁製。

她猜錯了。

眼前這個少年,不是朝聞道的少君。他是貓妖案時期的鍾情,這個時期他的儲物囊當然不會對桑遙開放權限。

由此說來,真正的夢境入侵者鍾情尚未現身。

幾乎是在桑遙猜出事情真相的同時,屋門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合起,咣當巨響,眼前驟然陷入一片黑暗,陰冷的氣息沿著她的脊背攀爬。

桑遙汗毛倒豎,全身都似被冰封住,連手指都不能動彈,隻餘胸口劇烈起伏著,尚能自由呼吸。

她大口喘著氣,張開唇,想要說話,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聲響。

視覺被黑暗吞噬,其他感官更為敏銳,有人推開屋門,走了進來。衣料摩擦的聲響,提醒著她,那人正在向她靠近。

窸窸窣窣的聲音,類似某種冷血生物爬行,刺激著桑遙的耳膜。

微涼的藤蔓纏上桑遙的指尖,慢慢的,以一種淩遲的模式,向上攀爬著,鑽入桑遙的袖管。

植物的觸感包裹著她的肌膚,緊縛的感覺令人產生不適。

更過分的是,還有藤蔓探入她的衣襟,在她的心口附近遊走。這令桑遙想起藤蔓上柔嫩的細絲探入胸腔,纏住心髒時的恐懼。

好在,這次藤蔓並未纏繞她的心髒。

但那些藤蔓不安分地將她禁錮住,有的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有的撩起她披垂在後心的發,親昵地蹭著她的後頸,還有的模仿著少年半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耳垂。

桑遙僵硬得像塊石頭。

一根藤蔓撫上桑遙的眉眼,似是浸透思念,溫柔的,仔細的,一寸寸描摹著。

接著,那藤蔓慢慢地下移,強硬地撬開她的唇齒。有別於從前的小心翼翼,這次的他,伴隨著暴怒,是強勢而乖戾的。

沾了她口液的青藤,隱約有些激動,隨之而來的,是纏縛她身體的藤蔓進一步收緊。

桑遙呼吸一窒,幾乎懷疑對方要勒死她時,藤蔓停止了收緊的力道。

清淺的呼吸聲,混合著草木獨有的清新香氣,貼著桑遙的耳畔響起。

他終於不再隱身。

有橘黃的燈光透過桑遙的眼皮,驅散了深不見底的黑暗,除了那一簇跳動的明火,桑遙依舊迷失在黑布隆冬的夢境裏。

“小姐。”少年嘶啞的聲音是對未來災厄的預警,“別來無恙。”

“好、好得很,不用你管。”她可以開口說話了。

“很快我們就會見麵了。”

“那我還是覺得你別來得好,微生世家已張開天羅地網,就等著甕中捉鱉。”

“倒也不必罵自己是鱉。”鍾情在口舌之爭上,永遠不肯落她下風,他的藤溫柔地纏緊了她,“我會抓住微生玨,當著你的麵,用毒藤絞碎他的魂魄。”

感受到桑遙的身體緊繃起來,鍾情滿意地笑了。

引魂燈那一束光暈,終於徹底破開桑遙眼前的黑暗,鍾情的麵部表情逐漸清晰,燈暈綴染他的眉眼,一如既往,美得驚心動魄。

他把引魂燈放入桑遙的手裏,提起她,推開窗戶,丟了出去:“你該醒了,遙遙。”

桑遙的身體似墜入無盡深淵。

強烈的失重感使得她猛地一顫,從睡夢裏驚醒,丫鬟春桃正坐在床畔給她擦臉,嚇得手中帕子掉在了地上。

桑遙這一睡,睡了有兩日,微生玨看出她是被困在幻綺羅香夢境裏,正計劃著攻打朝聞道,搶回引魂燈為她引渡。

桑遙趕緊讓春桃去通知微生玨,結束他這個沒有任何把握的計劃。

想起夢中鍾情乖戾的模樣,桑遙滿心擔憂。鍾情的意思是他已經修煉出毒藤,毒藤一出,所向披靡,隻怕整個微生世家都不是他的對手。

微生玨聽說桑遙醒了,立時趕過來看她,見她無事,微生玨鬆口氣。

打發走微生玨,桑遙問起春桃這兩日發生的事。

春桃咬牙切齒地說:“家主新納的姨娘蝶舞是個奸細,就是她奉什麽少君之命害您的。她的身份暴露後,家主立即命人將她押往斬妖台處死,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將她卷走了,氣死我了。”

桑遙沒吭聲。

微生世家和朝聞道互往對方的地盤塞臥底,誰也別不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