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鍾情說的這樣鄭重,桑遙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舉著雨過天青傘,時刻注意著四周的動靜。然而接下來的路程有驚無險,一路都再沒有觸發機關。

什麽危險,都是茶茶誆她的。

到了一處偏殿,鍾情放下桑遙。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桑遙手中的這盞燈,再無其他光源。光線觸摸不到的地方,一片黑布隆冬,如同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黑暗中依稀有衣料摩擦的聲音傳來。

桑遙咽著口水,手中的燈火照出鍾情的眉眼,壓低嗓音:“你沒有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們?”

話音剛落,一支箭矢呼嘯著破空而來。

鍾情抓住桑遙的胳膊,疾步後退,手中的雨過天青傘綻放如花,鋒利的刀片絞碎了箭矢。

第二支、第三支箭矢相繼射出。偷襲之人發箭的速度非常快,就算身為射日箭之主的桑遙,擁有取之不盡的箭矢,也不敢誇下海口,能快過此人。

桑遙這回看清楚了,發箭之人是個穿著白衣的女子,女子烏發垂至腰側,身段窈窕,背著箭筒,手挽長弓,穿行在黑夜裏,動作利索得如履平地。

“取出射日箭。”鍾情突然道。

桑遙拿出射日箭。

“射她。”鍾情再次發號施令。

桑遙掌中凝出彎弓,射日箭搭上弓弦,蓄勢待發。

“射。”

“我、我……”桑遙手心裏滲出薄薄的一層汗液,嗓音幹啞,“我射不中她。”

那女子行動如鬼魅,又有黑暗遮掩身形,時隱時現,桑遙的箭變幻了好幾次方向。

“你是我教出來的,我說可以,你就可以。”鍾情抿起薄唇,厲聲說,“射!”

桑遙注意到鍾情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她的目光漸漸下移,少年的衣襟被暗器劃破,散開些許,露出辯駁蜿蜒的血線。

血線匯集處明顯是一處利器刺穿的傷口。

桑遙眼皮一跳,忽而記起,除了用靈力為她逼出毒血外,這一路上,鍾情都沒有再使用過靈力。

怎麽回事?

她明明用過回春咒,為什麽傷口還在?

傷口所在的位置,正是心髒,若是徹底刺破心髒,就會解除封印。

難道鍾情是被火隕之鐵鑄造出的利器所傷?

火隕之鐵鍛造出來的兵器,自帶高溫,造成的傷口,無法用任何藥物治愈,被它刺傷的人,到最後隻能血盡而亡。

桑遙不顧男女之別,扒開鍾情的衣襟,不出所料,傷口處有灼燒過的痕跡。鍾情能撐到現在,全賴以他心髒處被封印的強大妖力。

火隕之鐵的傷和鍾情體內的妖力,在互相抵銷,維持著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誰也不知道,若打破這種平衡,會發生什麽後果。所以,鍾情既沒有血盡死去,也沒有爆體而亡。

這一箭,非得是桑遙射出不可。現在,隻有她能保護鍾情了。

桑遙心頭湧起澎湃的情緒,握緊弓弦,深吸一口氣,黑暗中箭矢如雨,白影若隱若現,桑遙抓住機會,一箭射出!

“咻”的一聲,那支箭破開迎麵而來的箭矢,沒入黑暗。

類似於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

箭雨停下。

桑遙激動得難以自製:“我成功了,鍾情,我射中那怪物了。”

鍾情淡淡地“嗯”了聲,破天荒的沒有給她潑冷水,眉目間反而藏著嘉許之意。

琉璃燈“嗤”地熄滅,桑遙的聲音戛然而止,黑暗從四周圍攏而來,吞沒兩人的身影,桑遙下意識地往鍾情身邊靠攏了些。

火符在對戰蛇群時用完了,沒有照明之物,桑遙微末的靈力還要留著對付妖物,不可能浪費在燃出靈焰上。

危險往往都潛藏在黑暗中,他們必須有光源。

“對了,還有這個。”桑遙扒拉著儲物囊,取出一枚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這顆夜明珠是十四歲那年微生玨送她的生辰賀禮,瑩瑩微光,雖無法與日月爭輝,也能照出百步的距離。

珠子上有個洞,桑遙用繩子串著,掛在自己

0340;腕間。珠子底部刻著個“玨”字,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映入鍾情的眼底。

桑遙渾然不覺,試著自己走了兩步,回身對鍾情說:“我的腿好了,你的藥真管用。”

夜明珠照明的範圍有限,這地下宮殿的機關被鍾情破壞得差不多了,偷襲桑遙和鍾情的白衣女子始終是個隱患。桑遙在射日箭掉落的地方,找到塊白玉碎片,很難不令人聯想到玉像化出的美人小春姬。

難道小春姬看中鍾情,想要他的心?要是小春姬暗中跟隨,麻煩就大了。

桑遙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鍾情,兩人商量對策時,黑暗中衣袂一閃而逝,鍾情擲出雨過天青傘,而後,一聲悶哼響起,鍾情臉色微變,喚道:“師姐。”

那是葉菱歌的聲音。

鍾情撿起雨過天青傘,跟著路上滴落的血跡,追進一間墓室。

血跡消失在一具棺木前,鍾情推開棺木,桑遙上前,垂下手腕,夜明珠的綠光照出葉菱歌慘白的麵頰。她伏在微生玨的懷中,與微生玨雙雙陷入昏迷。

此情此景,仿佛書中情節重現。原書的壽王墓內,微生瑤為以絕後患,將葉菱歌推進一具棺材裏,也正是因此,徹底激起鍾情的殺心。

雖不是桑遙把葉菱歌關進棺材裏,乍見此景,依舊不由膽寒,桑遙悄悄往旁邊挪了一步,生怕下一秒半妖的藤條就纏了上來。

“師姐。”葉菱歌肩頭血色淋漓,染濕大片衣襟,最明顯的傷口是被鍾情的雨過天青傘刺出來的。

鍾情彎身,將葉菱歌抱出棺木。桑遙亦俯身,抓起微生玨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側,將他扶了出來。

他們兩個藏在棺木裏,似乎是在躲避著什麽。

桑遙扶著微生玨坐下,打開他的儲物囊,找到火符。火焰升空,環繞四周,將整間墓室照得亮如白晝。

墓室修建得富麗堂皇,四周壁畫所繪,都是壽王在世時神仙般的生活,最後一幅是壽王升仙圖,寄托著帝王對自己這個最鍾愛的皇子死後最美好的寄托。

看清滿地的陶俑碎片,桑遙明白過來,微生玨和葉菱歌遇到了壽王墓裏最恐怖的傀儡軍團。傀儡軍團是壽王墓最後的防線,生前由活人燒製,困在地底數百年光陰,不生不死,隻有徹底打碎它們,才能殺滅它們。

這些被擊碎的陶俑,就是被微生玨和葉菱歌打敗的傀儡,微生玨和葉菱歌在這一戰中,身受重傷,力竭再不能戰,唯恐有新的敵人尋來,兩人拚著僅剩的力氣,藏進棺材裏。

葉菱歌率先醒來,察覺微生玨傷勢加重,身上的通訊玉符又丟失,不得已自己先離開棺材,去尋找鍾情和桑遙,這才不慎被鍾情誤傷。

微生玨胸前起伏微弱,桑遙幾乎探不到他的鼻息,男主要是嗝屁,劇情就全崩了。她半跪在微生玨身前,手忙腳亂掏出儲物囊裏的藥物,一一分辨著。

藥都是微生玨塞給她的,她用得少,還沒完全弄清效用。

這個是治內傷的,要內服。

這個是治外傷的,敷在傷口上即可。

……

鍾情指尖沾了點微生玨傷口的血珠,抹在桑遙的唇瓣上。

桑遙道:“你做什麽?”

鍾情陰沉道:“解情毒。”

鍾情的血吞過了,微生玨的血也要試一試才行。桑遙舌尖一卷,吞了那滴血。

這下就萬無一失了。

微生玨白衣被血染透,鮮紅刺目的色澤,宛若搗碎的玫瑰花瓣,豔麗中透出死亡的氣息。

不詳的預感籠罩在桑遙的心頭,桑遙掰開他的雙唇,指尖抵住丹丸,推入他的喉中。為喚醒他的意識,她的口中不斷喚著“哥哥”,看起來慌亂極了。

鍾情已探過葉菱歌的脈象,除卻有失血的症狀,身上再無其他內傷,想來是微生玨替她承擔了所有的傷害。

鍾情拿出補血丹,喂

著葉菱歌吃下。

對於葉菱歌和微生玨的親近,莫名的,不再似從前那般抗拒,反倒是站在桑遙身後,盯著桑遙單薄搖晃的身影,心裏頭竄出股無名火。

微生玨就那麽好,好到她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哪怕她的付出,微生玨從未看在眼裏。

鍾情知道自己不正常。

從桑遙提出以自己為餌引出情妖那時起,他的心裏頭就攢著股發泄不出來的火氣,沒有來源,沒有因由,平生未曾體會過的暴虐情緒,如六月底暴風雨來臨前那厚重的陰雲,鋪天蓋地籠罩在他的頭頂。

這股無名火在桑遙合起手掌,默念回春咒的瞬間,達到了頂峰。鍾情三兩步上前,抓住桑遙,打斷了桑遙的施法。

微生玨危在旦夕,他一死,桑遙就再也回不去了。桑遙大為光火,對上鍾情陰沉的目光,登時猶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了下來。

她在鍾情的眼神中讀到了濃烈的殺機。

鍾情要殺了微生玨。

現在的微生玨毫無抵抗力,他完全可以殺了微生玨,奪走碎片,帶著葉菱歌遠走高飛。他還可以一並絞殺桑遙滅口,所有肮髒的秘密,都會埋葬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宮殿裏。

桑遙毫不猶豫,袖中滑出銀簪,往鍾情腕間劃了一道。

鍾情鬆開手,後退一步,垂下右臂。

桑遙擋在微生玨身前,雙眸緊張地注視著鍾情,猶如炸毛的貓,豎起全身的戒備。

這是最本能的反應。

鍾情愣了一瞬,繼而明白過來,桑遙在保護微生玨。被簪子劃過的皮肉,泛起火辣辣的劇痛,溫熱的血珠爭先恐後地湧出傷口,蜿蜒流淌,染紅了淡青色的袖口。

緊接著,那疼慢一拍的,綿綿密密滲入五髒六腑,牽起心口處難以遏製的情愫。

奇怪,先前以火隕之鐵刺出的傷,都不曾這樣痛過。

桑遙等待著鍾情發起攻擊,等了半天,那少年隻是站在原地,微微皺了下眉頭,捂住心口,表情看起來很奇怪。

“你以為我想殺了微生玨?”少年的嗓音縹緲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難道……不是嗎?”桑遙自問,自己的判斷不會出錯,那樣直白不加掩飾的殺氣,任何人都不會判斷出錯。

鍾情抱起昏迷的葉菱歌,轉身下了石階。

“你去哪裏?”桑遙叫住他。

鍾情並未回頭:“三小姐口口聲聲說,並肩作戰要相互信任。但,三小姐從未信任過我。”

“你要走可以,解開我手腕上的青藤。”

“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三小姐不喜歡這件禮物,大可以有骨氣些,斬下自己的手。”少年惡劣地彎了下嘴角。

“你混蛋!”桑遙氣結。

那廂,鍾情抱著葉菱歌,已經走出桑遙的視線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