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壽王墓坐落在寧遠縣。

這位壽王曾是皇帝最鍾愛的皇子,寵愛無度,一度想要立為太子,可惜壽王英年早逝,二十四歲那年相思成疾,病死在了**。

令壽王朝思暮想的那位女子,是位畫像裏的美人,美人生得冰肌玉骨、傾國傾城,壽王隻見過她的畫像,就深深愛上了她,一發不可收拾,還仿照她的模樣,雕出一尊玉像,日日伴在身側。

壽王死後,皇帝廣招天下方士,命人剖了天下第一聰明人的心,將這顆慧心放進玉像的身體裏,使得玉像有血有肉,活了過來。

能複活玉像,卻無法複活壽王,皇帝傷心欲絕,將玉像和壽王一同下葬,建了座地下宮殿,供壽王死後能在極樂世界享無邊尊榮。

據微生世家的情報,壽王戀慕的畫中女子,極大可能是《百妖圖》裏的狐妖春姬。傳聞春姬披著魅惑眾生的皮相,凡天下男子看她一眼,都會淪陷於她的美貌。

假如壽王的那幅畫是《百妖圖》的碎片之一,微生玨這趟壽王墓之行,可謂是一箭雙雕。

壽王墓的位置隻存在傳說中,至今無人找到入口,微生玨等人先在寧遠縣的一家客棧落腳。就在他們抵達寧遠縣的第三日,寧遠縣的縣官劉大人上門拜訪,恭恭敬敬將微生玨一行請進府中。

微生世家的大公子威名遠揚,劉大人請微生玨入府,是為他的千金劉楚楚治病。

羽乘風道:“這就奇怪了,令千金生病,不找大夫醫治,卻來找微生兄。”

劉大人愁眉苦臉道:“自小女生病,已不知請了多少名醫,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總不見效。後來,有人點出小女是被邪祟纏身,因此也找了高人驅邪,奈何無人能看出其中的古怪,就是看出古怪,也都束手無策。老夫實在是走投無路,還請微生公子大發慈悲,為小女驅除邪祟,隻要能救回小女,老夫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微生玨道:“若是邪祟作亂,微生世家自當義不容辭。劉大人,請帶路。”

劉楚楚是閨閣千金,她的閨房,不是什麽男人都能進。除卻微生玨,進屋的隻有桑遙和葉菱歌。

鍾情與羽乘風暫時在門外等待。

縣尊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盡可能用最名貴的。劉楚楚的香閨陳設雅致,設有桌案、書架、文房四寶,可見屋子的主人是個肚子裏有墨水的。

因劉楚楚久病在床,屋子裏彌漫著股苦澀的藥味,四周垂下幔帳,掩去天光,桌上燃著昏暗的燈燭,門窗上還貼著黃符、掛著八卦鏡、插著桃木。

幾人進門帶進來的微風,掀起紗簾的一角。沉香木雕花大**躺著昏睡不醒的劉楚楚,但見那女子約莫二十芳華的年紀,肌膚雪白,麵若桃花。

同為女子的桑遙和葉菱歌,都不免被她的美貌震驚。

並非劉楚楚的五官有多麽出色,細看劉楚楚不過是小家碧玉的中等姿色,不知是何緣故,她就這麽安靜地躺著,長睫斂起,頰邊染著紅暈,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劉小姐臥床這麽久,不說臉色蠟黃,居然看不出半點病態。”桑遙出聲打破這詭異的寂靜。

侍候劉楚楚的丫鬟垂手立在一旁,垂眸答道:“小姐自得了這怪病,氣色越來越好,連樣子都比從前更為美麗。”

葉菱歌上前查探劉楚楚的情況:“劉大人,請問令愛這樣昏睡多久了?”

“已有大半個月。”劉大人的黑發中夾雜著一絲絲斑白,顯然為這個女兒操碎了心。

“一直這樣睡著,從未醒過?”葉菱歌又問。

“回姑娘的話,小姐偶爾會醒過來一次,沐浴用膳,和往常沒什麽兩樣,將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又會再次睡去,中間誰和她說話,她都跟沒看見、沒聽見似的。”劉楚楚的貼身丫鬟說道。

“每次會醒多長時間?”

“一個時辰。”

“醒來的時間是固定的嗎?”

丫鬟搖頭:“並不固定,有時是早上,有時是深夜。”

“這大半個月,劉小姐共醒了幾次?”

“有五次。”

算半個月,五次的話,每三天醒來一次,尋常人不吃不喝,三日確實是極限。

葉菱歌不是大夫,號脈是跟微生玨學的,她收回手,對微生玨道:“脈象平穩,並無異常。”

“不可能,要是沒有邪祟,我的女兒怎麽會這樣。”劉大人激動道。

桑遙道:“葉姐姐的意思是那隻邪祟沒有纏住劉小姐,很有可能是劉小姐主動纏上邪祟。”

劉大人更加激動,斷然道:“這更不可能,楚楚是不會和那種東西打交道的!”

微生玨環顧四周,目光停在壁上垂掛的一幅畫上:“這幅畫是劉小姐所作?”

說起這個,劉大人眉目中是藏不住的自豪:“說來見笑,楚楚自幼愛書畫,舞文弄墨,得了些薄名。”

“劉大人過謙,在下一路走來,略有耳聞,劉小姐才貌雙全,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微生玨無波無瀾地說道。

“都是外人的抬愛。”劉大人說起自己的女兒,滿臉都是歡喜,典型的大家長姿態,嘴上貶低子女,心裏早就得意地翹起了小尾巴,“她偶爾會寫寫詩作作畫,上不得什麽台麵,本是閨閣之作,是那些好事者傳到了外頭。她的畫都是私藏,從不賣給他人,像這樣的畫,還有上千幅,從小到大,我都給她留著。”

微生玨眼神微動,說:“可以參觀下劉小姐的畫室嗎?”

如此能展現女兒才華的好機會,劉大人當然不會錯失,這位微生世家的大公子將來的媳婦,是能掌管整個大家族的。微生玨欣賞劉楚楚,是劉楚楚的福氣,要是能借此結下良緣,豈不美哉。

女兒還躺在**,劉大人已經在為女兒的未來做打算。

葉菱歌忍不住看了眼劉大人。

劉大人渾然不覺,伸手引著微生玨前往畫室。

正如劉大人所言,劉楚楚的作品,經這些年的積累,已達上千幅,它們都被珍重地裝裱好,收納在木箱子裏。

微生玨站在畫室中央,手中的妖司南飛到半空中,指引方向的磁針瘋狂轉動著。

“這是?”劉大人道。

“這叫妖司南,用來定位邪祟的。”桑遙雙手背在身後,“看來那隻邪祟就藏在這些畫裏。”

劉大人嚇一大跳,臉都白了:“我女兒的畫裏?”

“劉小姐昏睡前,可曾結交過什麽怪人?”葉菱歌道。

“沒、沒有。”劉大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女兒向來乖巧,一心寫詩作畫,從不結交些亂七八糟的人。”

已然確定邪祟就藏在那些畫裏,劉小姐的魂魄,是被邪祟勾進了畫中世界。當務之急,是找到邪祟附身的那幅畫。

這些畫堆疊在一起,要想找出邪祟藏身的那幅畫並不容易,需得一幅幅展開,人工檢查。

微生玨的目光看過來時,桑遙立即說:“哥哥,我肚子上的傷還沒有好,需要休息。”

微生玨頷首:“你去休息。”

轉而看向修文和修武,修文修武正要回答,忽覺一道目光落在他們二人身上。他們抬頭,看到了站在微生玨身後的桑遙,瘋狂地衝他們擠眉弄眼。

別看隊伍裏是微生玨在發號施令,最不好惹的,絕對是三小姐。得罪三小姐,接下來的一整年都別想安寧了。先前修文和修武就在三小姐手上吃過虧。

修文腦子一木,說道:“大公子,做飯打架我在行,識畫捉妖我不行,您還是換別人吧。”

修武亦道:“大公子,我也不行,要是弄錯了,劉小姐會有性命之危,這麽大的事,您還是再斟酌斟酌。”

修文和修武確實隻習武,未曾學過捉妖術,讓他們幫忙,也隻是幫倒忙,微生玨不再勉強。

羽乘風看著桑遙和修文、修武的互動,不由覺得好笑。他搖了搖扇子,說:“在下手無縛雞之力,恐幫不上微生兄的忙了。”

微生玨根本沒打算找他幫忙,隊伍裏最警覺的,一向都是鍾情。鍾情做事幹淨利落,鮮少失手,要是他能幫忙,會事半功倍。

微生玨正在與葉菱歌冷戰,兩人沒達到絕交的地步,但在私事上,這些天半句話都沒聊過。讓鍾情幫忙識畫,算公事,不算私事。

桑遙還能不知道微生玨的心思,微生玨念頭剛起,她抱住鍾情的胳膊:“我養傷無聊,哥哥

,鍾少俠我先借走了,上回鍾少俠教我畫的符,我尚有許多不明白之處,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讓鍾少俠多加指導。”

微生玨尋思著,桑遙懈怠,成日裏隻鑽研些不正經的,能主動找鍾情學畫符,實在是欣慰至極,不忍打擊她的熱情,便頷首道:“好好學。”

“哥哥放心。”桑遙不等鍾情表態,高興地拉著他走了。

這樣一來,留在畫室裏的,隻剩下微生玨和葉菱歌。

情敵羽乘風都快騎到微生玨的頭上了,微生玨還能忍得住,桑遙算是服了。

情侶拌嘴也有個限度,再冷戰下去,男女主的感情都涼了,她決定給微生玨放一把火,她不信微生玨這次不栽。

*

桑遙的“放一把火”,是真的放火。

畫室裏的上千幅畫作,一一展開檢查,費時費力,微生玨和葉菱歌兩人這一待就是入夜。

整個劉府安安靜靜的,除了守夜的仆人和巡邏的侍衛,大多數人都已睡下。桑遙鬼鬼祟祟出現在畫室外,取出把銅鎖,扣在門扉上。

這不是普通的鎖,而是一件法器,扣在門上,相當於給這間屋子下了道禁製。被關在門裏的人,不費一番功夫,根本逃不出來。

鎖上門,她又取出數枚銀色鏤空的小球,丟在門口。銀色鏤空小球甫一落地,隻聽見“哢噠”數聲,似啟動了什麽機關,孔洞裏滋滋冒著青煙,往門縫裏鑽。

桑遙抖開火符,捏了個法訣,火符砰地燃起火焰,漂浮在半空中,熊熊火光映在紙糊的窗戶上,配合著滾滾濃煙,像是著了大火。

桑遙做好這一切,得意地爬上屋頂,掀開瓦片,露出一隻眼睛向下看去。

“在看什麽?”少年冷不丁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當然是看好戲。”桑遙想也不想地答道。

“什麽好戲,我也來湊個熱鬧。”另一道戲謔的男聲插了進來。

桑遙抬頭,鍾情和羽乘風一左一右,盤腿坐在她的身側。

桑遙呆滯:“你們兩個……”

鍾情與羽乘風四目相對,短短一瞬眼神的交匯,暗流湧動,殺機畢現。

桑遙連忙直起身子,擋在他們二人中間,結束了這突如其來的劍拔弩張的氣氛。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噓,你們看歸看,不許壞我的好事,否則……”

小姑娘齜了齜雪白的小尖牙:“我咬死他。”

羽乘風樂了,折扇敲了下她的腦袋:“喲,還挺凶,跟我養的貓似的。”

鍾情握住羽乘風的折扇,目含警告。

桑遙搶走折扇,一人敲了一下:“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