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幕低垂,厚雲翻滾,雨珠劈裏啪啦砸落下來。鍾情撐開雨過天青傘。

桑遙沒帶傘,自覺走到他的傘下,兩人並肩出現在微生家的大門前。

守門的侍衛臉上籠著層黑氣,已辨不出原來的五官,他們對彼此這副模樣視而不見,畢恭畢敬地喚道:“三小姐。”

有微生家三小姐這層身份,桑遙進入微生世家暢通無阻,當她提出要見葉菱歌時,侍衛的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斷然拒絕了她的要求:“夫人吩咐過,少夫人臥病在床,需要靜養,任何人不許打擾。”

“那我見見小公子總可以了吧,怎麽說我都是小公子的姑姑。”

“三小姐您就別為難屬下了。”

“閉上眼睛。”鍾情突然道。

桑遙沒聽清楚:“什麽?”

“閉上眼睛。”

桑遙還要再說,鍾情將傘交到她手裏,低垂的傘麵,剛好遮住桑遙的視線。隻聽得兩聲慘叫,再次抬起傘,兩名侍衛已不見了蹤影。

“你對他們做了什麽?”桑遙好奇。

“你不會想知道的。”鍾情露出饜足的表情。他是天底下最肮髒的半妖之軀,妖魔鬼怪對他來說,都是大補。

桑遙記起自己在他眼裏,也是大補的儲備糧,腳步不自覺挪了一步。

“撐好傘。”鍾情叮囑。

大雨瓢潑而下,桑遙的衣擺濕噠噠的,被風一吹,纖細的身段搖搖晃晃。

鍾情走進雨裏。

桑遙舉著傘,跟在他身後,努力將傘罩在他頭頂。少年手握長劍,殺進了葉菱歌所居。

葉菱歌居於湖中心的小院,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葉菱歌跪在佛堂前,佛前置著微生玨的靈牌,不遠處,小小的搖籃裏躺著沉睡的嬰兒。

她日夜在此為自己的夫君祈福,祈求他能早日往生。

“葉姐姐。”桑遙道。

“你們兩個怎麽來了?”葉菱歌起身。

“葉姐姐,你還記得嗎?我曾告訴過你,這裏隻是你的夢境。”桑遙走到搖籃邊,抱起繈褓裏的嬰兒,遞向葉菱歌,“你看清楚,它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它是你的心魔。還有我哥哥,他活得好好的,隻要你醒來,就能和他團聚。”

“你把孩子還給我。”葉菱歌急急伸出手,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桑遙舉起心魔,狠狠摔向地麵。葉菱歌發出尖叫,撲向嬰兒,那嬰孩一經落地,化作黑煙,竄出屋外。

整個小院地動山搖,佛像轟然倒地,砸碎了微生玨的靈牌。

葉菱歌渙散的雙眼重新匯聚光芒,如夢初醒,看清桑遙和鍾情二人:“師弟,遙遙,怎麽是你們兩個?”

“說來話長,師姐,隨我出去吧。”鍾情的手中多了盞引魂燈,微弱的光芒,照出腳下的路。

三人走出困住葉菱歌的小院,院外的世界,已是一團深不見底的漆黑。湖水翻湧,卷起數丈高,黑暗的盡頭,撐開一道光圈,與鍾情手裏的引魂燈遙相呼應。

那是微生玨用魂魄燃起的引魂燈。

湖麵上停泊著小船,三人坐上小船,搖著船槳,往光的方向駛去。

船底忽然遭到重擊。

是那隻心魔想要擊穿這艘船,把他們三個都留在夢境裏。桑遙取出射日箭,射向水裏。

黑水翻滾,將小船頂向半空中,桑遙驚出一身冷汗,隨手一抓,扯住了鍾情的衣角。鍾情回頭看她一眼,卻是對她身側的葉菱歌說:“師姐,手給我。”

葉菱歌遞出手。

鍾情抓住葉菱歌,將她甩向夢境出口。

葉菱歌的身影被一團白光裹住,消失在兩人的眼前。

巨大的浪打過來,桑遙沒穩住身形,撲進鍾情的懷裏。

鍾情拎起她。

少女渾身濕漉漉的,像隻落水的小雞崽,狼狽不已。

桑遙張皇失措地道歉:“剛才我不是故意的。”

鍾情說:“抱緊我。”

“啊?”桑遙不敢。

鍾情索性一隻手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裏,小

船已經破碎,鍾情踩著塊木板,手中的雨過天青傘攻向藏在水裏的心魔。

水下有了變化。

方才還無邊無際的黑水漸漸收攏,凝成一口深井。井裏坐著個長發披散的女人,女人渾身纏著鐵鏈,貼滿符咒,朝鍾情伸出手:“嵐兒。”

糟糕,這隻心魔最擅長幻化眾生內心最為恐懼的事物。鍾情再強大,也抹滅不了,曾困在一口井裏十年的事實。他不會敗給任何人,但他會敗給自己的心魔。

井的四周生著濕滑的青苔,常年照不見日光的地方,陰冷潮濕像一根根細針,往骨髓裏紮。女人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一雙眉眼攢滿哀愁,美麗而脆弱。

鍾情被她摟在懷裏,仰起頭來。

井口懸著一輪明月。

又是月圓夜。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月圓之夜。自他出生起,就被關在這裏。他什麽都沒有,小小一方天地,隻有這輪明月是他的。

鍾情伸出手,想要抓住明月。

女人輕撫他的麵頰,在他耳畔蠱惑著:“嵐兒,留在這裏,永遠陪著娘親。”

“鍾情,把手給我。”那輪明月從天墜落,化作了一名紫衣少女,少女趴在井畔,努力地伸長胳膊,“別信她,她是心魔,跟我走。”

鍾情震開女人的懷抱,抓住桑遙的手。

幻象破碎,鍾情睜開眼,正坐在一塊木板上。桑遙與他相對而坐,脖子上掛著引魂燈,用兩條胳膊劃著水。

出口就在咫尺。

桑遙眼神微變,抬掌將鍾情推了出去,身下出現的漩渦,吞沒了她纖瘦的身軀。

鍾情探出指尖,抓了個空。

冰冷的黑水從四麵八方湧來,桑遙攤開雙臂,睜著眼睛,一寸寸往黑暗的深處沉去。

眼前驟然有了光。

少年長發如海藻般鋪開,青衫浸透水色,濃綠流淌,破開光芒,向著她遊過來。

*

桑遙是在顛簸的馬車中醒過來的。

微生玨和鍾情各自靠坐在角落裏,閉目養神。兩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白,顯然情況都不大好。

桑遙坐起。除了脖子酸痛,身上倒無什麽不適。

黑水將她淹沒的窒息感,留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桑遙長長呼出一口氣。

微生玨似有所覺,睜開眼睛,喚道:“遙遙。”

與此同時,鍾情掀開眼皮,雙眼一如既往的冷漠。

桑遙道:“我怎麽沒事?”

說到這裏,微生玨沉下臉:“不知道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非要逞能,險些丟了小命,幸好有阿情在才沒事。你是不是忘了答應過我什麽?”

桑遙立時做出渾身不適的模樣:“哎哎,我頭疼。”

剛死裏逃生,微生玨不好追究,遞給她一顆丹丸。

桑遙驚詫道:“這是?”

“上次菱歌說苦,我便改進了服用方式。”

桑遙垮著臉:“我說了那麽多回,你都不放在心上,葉姐姐一說,你就改了,重色輕妹!”

提到葉菱歌,她驚覺葉菱歌不在車中:“葉姐姐呢?她沒事吧?”

“她在趕車。”微生玨答道。

微生玨失了一魄,鍾情受了重傷,桑遙昏迷不醒,反倒是葉菱歌毫發無損,要想不耽誤行程,確實由葉菱歌趕車最為合適。

桑遙吃了丹丸,掀開車簾,好奇道:“我們去哪裏?”

“找到燈芯的下落了。”微生玨道。

“燈芯?”桑遙記得原書裏十裏霜天的下一個副本就是關於燈芯的故事,當時葉菱歌被困夢中已久,找到燈芯再點燃引魂燈,恐怕來不及,索性先由微生玨以魂燃燈了。

引魂燈如此重要,燈芯還是要找的。

“燈芯!”桑遙稍稍回顧了下劇情,猛地站起,磕了下腦袋,疼得嗷嗚一聲慘叫。

鍾情本在看窗外風景,不由轉頭看她。

微生玨皺眉:“冒冒失失,像什麽話。”

桑遙說:“葉姐姐想必累了,我去趕車。”

她鑽出車外,坐在葉菱歌身邊,以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服葉菱歌回去休息,把趕車的任務交給了她。

桑遙迎著沉落的夕日望去,眉間攢著憂愁。

如若沒有意外,男三羽乘風要出場了。

這個羽乘風,本體是隻騷裏騷氣的白孔雀,初時以反派的

形象登場,化身傷者,躺在微生玨一行人必經的道上,為葉菱歌所救。

羽乘風身上有件能隱藏妖氣的法寶,所以,獵妖為生的主角團沒有發現他的真實身份。他最初的目的是接近葉菱歌,臥底在主角團身邊,挑撥主角團,伺機盜取《百妖圖》碎片。沒想到臥著臥著,被女主的風采折服,淪陷於女主的溫柔鄉裏,好好的陰謀詭計,被魔改成愛情故事,生生給自己加戲到成為女主的白月光。

你說氣不氣人!

女主與男主決裂後,羽乘風帶著女主遠走高飛,陪她遊山玩水,化解女主的心結,戲份多得讀者紛紛抗議。就在女主答應他放下情愛,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時,為保護女主,被黑化的鍾情所殺,死在女主的懷裏,賺了女主一把眼淚,成功洗白。

不論他後期是什麽樣的溫柔白月光人設,前期這廝搞起事情來,絕對是攪渾水的好手。葉菱歌和微生玨的決裂,沒有他的添磚加瓦,桑遙是不信的。

還是同一個道理,桑遙要把所有風險都扼殺在搖籃裏。這麽厲害的情敵,當然是先下手為強。

說曹操曹操到,馬車必經的車道上,一名白衣男子渾身染血,躺在斑駁的樹影裏,狼狽不堪中透著股破碎感,就好像天上的仙君不慎隕落於此。

好家夥,還真的和原書描寫得一模一樣。

桑遙毫不猶豫,重重揮了下馬鞭,從他臉上碾了過去。

羽乘風:“……”

你他媽沒長眼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