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桑遙雙手捏訣,默念咒語。

鍾情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施法的動作:“你做什麽?”

“我用回春咒幫你醫治。”

“三小姐自身難保,還是先管好自己。”鍾情甩開她的手。

桑遙後退兩步,險些沒站穩。鍾情再次抬步,桑遙追上:“你救我一命,我替你療傷,我們兩清。”

“不需要。”

“鍾情,是不是討厭我?”

這是桑遙第一次直呼鍾情的名姓,此前,她都是一口一個“鍾少俠”地叫著。

鍾情沒說話,放慢了步速。

“你真的討厭我?”少女亦步亦趨,貼著他走,口中念經似的喃喃著,“你為什麽討厭我?”

桑遙:“我承認,我以前是針對過葉姐姐,現在我改了,我以後會對葉姐姐好的。我也會對你好的,你別討厭我,好不好?”

“避水珠快要失效了,若是不想被淹死,三小姐最好還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少年用公事公辦的語氣提醒著。

桑遙唇角的弧線垂了下去。

兩人體內有避水珠,避水珠凝成的屏障,將他們與水波隔絕開來,因此他們在水底世界行走毫無障礙。

河底沉落巨石,上麵遍布青苔,石縫間生長著碧綠的水草,奇形怪狀的魚類穿行其間。桑遙好奇地伸出手,穿過屏障,撫摸波動的水紋。

她的指尖殘留著撫摸額頭時留下的血痕,血在水中化開,吸引無數條小魚遊過來。它們在她的指縫間穿梭,溫柔地親吻她的指尖。

忽而,一抹凶戾的影子破開魚群,張開血盆大口,直衝桑遙而來。

桑遙急急縮回手。

那影子撞上避水珠撐開的屏障,強大的衝擊力,將桑遙撞飛出去。

鍾情縱身而起,落在桑遙身後,手掌抵住她的後腰,靈力凝出刀鋒劈了下去。

血霧噴灑,染紅眼前的水域,像是紅色的染料盡情地揮灑,繪出一幅殘忍而綺麗的畫。

桑遙驚魂未定,低聲說了句:“謝謝。”

“真是麻煩。”

“我也不想的。”桑遙蹙眉,“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妖怪的儲備糧,可惜今日出門前沒帶胭脂水粉。”

“脂粉的香氣,並不能掩蓋你身上的味道。”這句話鍾情很早之前就想告訴桑遙了。

“啊?”

“我有一件法器,可鎖住你的靈女香。”

“什麽?”

“手伸出來。”

桑遙好奇地伸出左手。

鍾情的指尖搭上桑遙皓腕,生出一截青藤,如同蛇一般纏了上去。

桑遙嚐過被青藤勒住脖子的滋味,臉都白了。

那青藤盤踞她的手腕,不鬆不緊,冰涼的觸感依偎著肌膚,末端打結的地方,開出朵孤零零的淡青色小花,散發出幽幽的香氣。

不明狀況者看來,像是在腕間套了一串漂亮清新的手鏈。

桑遙拿手去撥青藤,心髒狂跳:“你怎會有這個?”

他明目張膽地裁下自己的真身,是在測試她,還是篤定她沒有發現他是妖的秘密?

“殺了麵具妖的戰利品。”鍾情麵不改色地扯謊,目光卻在打量桑遙的反應。

桑遙說:“我沒有別的好東西同你換。”

“送給你的。”鍾情淡淡道。

有了鍾情給的這串藤蘿手鏈,鎖住桑遙的靈女香,接下來再無妖怪來打擾桑遙。兩人找到一隻河蚌,合力打開蚌殼。

蚌殼裏躺著一具小姑娘的屍體,小姑娘死去已久,屍體被法術保存,肌膚仍有彈性,麵目尚且鮮活,仿若隻是睡著了。

無數折射著五顏六色的泡泡,環繞在小姑娘周身,桑遙攏住其中一枚,泡沫碎裂,化作一幅農家破落小院的畫麵。

“乖寶,多吃雞蛋,將來腦袋瓜子靈光。”慈愛的老婦人笑容滿麵,將剝了殼的雞蛋,放在小男孩的碗裏。

“媽媽,我也想吃雞蛋。”坐在男孩身邊的小姑娘,轉頭看向身側的母親,努力地吞著口水。

母親剛拿起一枚雞蛋,就被父親和奶奶瞪了一眼。

“賠錢貨吃什麽雞蛋,雞蛋都是我孫子的,誰也不許碰。”奶奶搶過雞蛋,給了小男孩。

父親也說:“丫頭遲早都是要嫁出去的,給她吃這個浪費。”

小姑娘求助地看著母親,眼睛裏滿是渴望,母親黯然地垂下腦袋,回避了她的目光。

男孩衝小姑娘做了個鬼臉:“賠錢貨沒有雞蛋吃,嘻嘻。”

原來,蚌殼裏躺著的是那位名叫多兒的小姑娘,這些泡沫都是她的記憶碎片。

鍾情麵無表情地捏破一枚泡泡。

男孩小跑過來,蹲在小姑娘旁邊,央求道:“姐姐,姐姐,陪我玩。”

小姑娘搓洗著厚重的衣裳,疲憊地說:“我要幹活,你自己玩。”

“不嘛,你陪我玩。”男孩撒潑地在地上打起滾來。

“你快起來。”小姑娘焦急將他拽起來,“你把衣裳弄髒了,我要還洗的。”

男孩吐了吐舌頭,雙手在地上抓了把土,丟進洗衣盆裏,嬉皮笑臉地跑了。

畫麵破碎,變作一堆浮沫。

不消片刻,桑遙在一堆泡沫裏找到了多兒被賣的那段記憶。

多兒被賣的那夜,雷雨交加。慘白的閃電撕破蒼穹,照出一張張猙獰的麵孔。

家裏窮,幾口人擠一間屋,夜裏不燃燭火,三道人影圍著缺了條腿的破木桌竊竊私語。

父親:“已經和那邊說好,天亮了,就會過來領人。”

母親:“她還這麽小,不如再多養她幾年。”

奶奶:“賠錢貨早點送出去,省點口糧。乖寶到了該讀書的年紀,回頭賣她的那些錢,可以交學費,還可以給乖寶做身新衣服,等乖寶做了狀元,你們就等著享福吧。”

母親哀求道:“媽,小點聲。”

奶奶不屑道:“別說她現在睡得跟頭死豬似的,就算她醒了又能怎樣。把賠錢貨養這麽大,費我們家多少糧食,用她給乖寶換身新衣服是她的福氣。”

鍾情一揮手,泡沫盡數碎裂。畫麵消失的最後一幕,小姑娘垂眸看著自己滿身補丁的破衣,將臉埋進被窩裏,淚流滿麵。

他煩躁地說:“別看了。”

桑遙沒反對。

這個小姑娘如今不用再穿打滿補丁的舊衣,光鮮亮麗地躺在這裏,可是,她已經死了。

她什麽都沒做錯,她就是想陪在母親身邊長大。

她再也長不大了。

桑遙說:“我們把她安葬了吧。”

他們把多兒葬在河畔,立了塊碑。蚌精為她鬧出這麽大的陣仗,她的家人是不會來看她的,那些村民也恨透了她。人死後,魂魄歸於虛無,無痛無感,所幸這些仇恨與她再無關係了。

微生玨和葉菱歌找過來時,桑遙正在石碑上刻字。

“遙遙。”微生玨擔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桑遙知道他在想什麽,取出玉指環的碎片,“哥哥的護身符,保護了我。”

“蚌精呢?”葉菱歌問。

“她已經死了,是鍾少俠殺了她。”桑遙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滿臉毫不掩飾的崇拜。

有桑遙這句話,微生玨和葉菱歌沒有起疑。葉菱歌注意到鍾情臉色過於煞白,不由道:“阿情,你受傷了。”

鍾情虛弱地點了下腦袋,取出《百妖圖》碎片遞給葉菱歌:“那隻妖很強大,好在,我拿到了這個。”

說著,他雙眼一闔,似再也撐不住,倒了下去。

“阿情。”葉菱歌失聲喚道。

*

鍾情受的那一刀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失血過多,需要臥床休養。他整條胳膊都被牽連,無法自理,必須著人貼身照顧衣食起居。

“香蘭,你來照顧鍾少俠。”作為李府的二小姐,李櫻桃開始發號施令。鍾情受了傷,意味著她反殺的機會來了。她的腦海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張口就把自己的心腹安排了出去。

“多謝李姑娘的好意,隻是阿情自幼不願與人多加親近,更不喜陌生人沾手他的起居,這些事我來做就好。”葉菱歌斷然拒絕。

“葉姐姐,這次鍾少俠是為救我而受傷,不如由我來照顧鍾少俠。”李櫻桃還想說話,桑遙搶在李櫻桃前麵開口,“我不是陌生人,我與鍾少俠共患難過,是並肩作戰過的夥伴。”

她還能不明白鍾情想幹嘛。

茶茶又開始了他的套路。

他砍自己這一刀,不止是為了隱藏真正的實力,更是為了借病弱之軀,占有葉菱歌的時間,讓葉菱歌產生愧疚之情,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引起微生玨的吃味,無形中增加男女主矛盾。

妥妥的綠茶操作。

不愧是你,茶茶。

桑遙決定把茶茶的騷操作掐滅在搖籃裏。

“鍾少俠,你教我射日箭,又救我一回,微生世家從不欠人情,請你給我個機會,我會好好表現的。”桑遙仰起臉來。

葉菱歌正欲說話,並肩立在她身側的微生玨暗中握住她的手。

葉菱歌轉頭,四目相對間,兩人心意相通。

葉菱歌說:“阿情,我連日捉妖,精神不濟,不好照顧傷者,你和遙遙一路同行,已習慣彼此,不如就讓遙遙代我照顧你,我相信遙遙可以照顧好你的。”

桑遙露出小狗似的眼神,連連點頭,期待地等著鍾情的回應。

鍾情瞥了桑遙一眼,虛弱地說:“那麽,有勞三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