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理學上有一個貝勃定律。

說的是當一個人在經曆過強烈的刺激後, 對再施於相同的刺激就變得沒那麽在乎了。

金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但當她接完原照的那通電話後,確實發現自己內心風平浪靜, 連一絲生氣或者訝異的情緒都沒有。

問原照房子那天, 她拜托原照幫忙查下「黑雀」,她直覺應該這樣做, 所以在聽到原照說,「黑雀」後麵的老板不止虞立新時,金橘心裏反而塵埃落定般, 倏然就出現了答案。

果然, 下一秒原照就說出了梁世京的名字,他在電話那頭講抱歉, 說自己沒有提前調查好, 原來梁世京才是「黑雀」真正的老板。

這當然不關原照的事,梁世京想隱瞞,自然有他的辦法,金橘語氣寡淡, 說原老師不用這樣講,反倒是我一直麻煩你。

兩人寒暄兩句, 氣氛不太好, 原照不方便多問, 最後隻說, 有需要盡管跟他開口,金橘心裏感動, 說好, 掛斷了電話。

搬家那天, 周愛終於有了空閑, 她開著車過來,陪著金橘收拾,有段時間沒見,剛回國時的意氣風發,如今在金橘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了。

周愛心思靈敏,拐著彎兒問:“bb呀,最近有沒有什麽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事啊?跟我分享一下唄,我前段日子忙死了,終於有時間可以和你聊聊天了……”

金橘打包著東西,莞爾笑:“還好啦,就……那樣吧……”

她情緒不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凝固在某一點上沉浸,她總是這樣,大學的時候也是,從來報喜不報憂的,連抱怨的話都很少聽見她講。

周愛不想逼她,順著話問:“那怎麽想著突然搬家啊?這裏住的不好嗎?”

她說著眼神在家裏掃了一圈,突然驚訝:“咦,貓呢?今天怎麽沒有看見?”

金橘收拾的手一頓,垂眸,在周愛看不見的地方暗淡:“還回去了。”

“哦它主人回來了?”周愛眉彩飛揚。

“怎麽樣?見到麵沒有?它主人我猜是個男的,帥不帥?”

周愛喋喋不休,金橘抬起眼睛看她,說:“它主人是梁世京。”

“不僅如此,連我工作的地方「黑雀」,我現在住的這個房子,也都是梁世京的。”

周愛猛然沉默,繼而眼睛發亮。

“他這是步步為營啊,之前我就發現了,他看你的時候,眼睛裏都是想要占有你的欲/望,bb他是不是想和你複合啊?”

周愛自言自語盤算:“不過他這樣的香餑餑,倒也不虧,bb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小愛,”金橘打斷她,“我和梁世京,不是和平分手。”

周愛臉色一變:“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金橘詫異她的敏銳程度,周愛坐回去,一改剛剛的八卦表情,變得正經。

“不是和平分手,那肯定就是其中一方做了不好的事,總不能是小橘你吧?”

金橘斂眼。

“那不就得了,”周愛長舒一口氣,語氣突然忿恨,“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湊過來,摸摸金橘的臉,安慰她:“沒關係的,誰還沒被男人渣過幾回。”

“我剛實習那會兒,遇見一個人,他是我的領導,加半個老師,他知識淵博,講話風趣,對人溫和有禮貌,對我更是愛護有加。”

“於是涉世未深的我,一頭紮進他的溫柔鄉裏,和他談起了不能公開的辦公室戀情,一談就是差不多快兩年。”

周愛仰臉,眼角映紅,極度忍耐。

“然後,後來我才知道,我們不能公開原來另有原因,是因為他早就結了婚,孩子都上了幼兒園,一家人和和美美。”

“而我,竟然做了快兩年的小三。”

她吐出的話,字字用力,金橘聽得心驚膽顫,去握她的手,喊她小愛。

周愛笑笑,倒過來安慰她,說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我早就走出來了,所以你看,我現在不是過得挺好嘛?”

她沒有問金橘,梁世京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在她眼裏,對不起就對不起,不分輕重緩急,因為那把傷害人的大刀砍下去,無論砍在哪裏,都是會傷筋動骨流血的。

所以周愛站起來,抱著打包紙箱,居高臨下垂著眼簾,笑道:

“所以小橘,做你自己覺得正確的事吧,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金橘被她講得心尖滾燙,眼淚都要掉下來,周愛背對身放紙箱,一轉身,看人淚光閃爍,哭笑不得,幫她擦臉:

“哎呦,怎麽還哭上啦?”

金橘聲音甕甕:“小愛,你怎麽這麽好啊……”

“我以前不好啊?”周愛逗她。

金橘抹臉:“比以前還好……”

周愛笑她,想了想,又問:“那你現在,準備怎麽做?”

金橘抿抿嘴,說:“我搬完家,想還是從「黑雀」那邊先辭職再說吧。”

她說辭職,卻計劃趕不上變化。

搬完家的第二天,六月中,蟬鳴盛夏,金橘在那日之後再沒見過梁世京的出現,她想著這些,給虞立新發消息,問他今天是否來店裏,她有事情找他。

她在市中心下車,邊走邊敲字,消息剛發送出去,立在前麵不遠的「黑雀」,卻人頭躁動不安,裏裏外外圍著不少路人。

金橘加快腳步,撥開人群,擠了進去,眼前的場景令她震驚。

「黑雀」被人砸了。

裏麵鬧哄哄的,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揮動著手裏的東西,從二樓砸到一樓,連前台上放的招財貓都砸得稀巴爛。

金橘走進去,CC見她來,像看到救星,緊緊抱住她的手臂,店裏剛開門,大家都還沒來,這會兒就她一個女生在,肉眼可見地嚇壞了。

“報警了嗎?”金橘小聲問。

CC點點頭,小臉蒼白。

金橘心裏七上八下,自己也怵,但是現在店裏沒人,還是麵上裝得鎮定,對著那群人警告道:“你們砸都砸完了,再不走,警察來了。”

她這話說得半順從,半威脅,以前在國外跟著賀驍學的,但是店裏這群男人卻不吃這套,領頭的男人光頭,刀疤臉,黑色無袖,青筋虯露的胳膊上,花花綠綠的紋身纏繞。

金橘心裏痛恨,紋身的名聲,就是被這樣的人搞臭的。

刀疤臉走過來,語氣輕挑:“呦美女,擱哪兒學會的這套啊?”

他說著,抬手往金橘臉上揮了一巴掌,直接將她扇倒在地,肉貼肉的撞擊聲清脆響亮,CC被嚇到發出刺耳的尖叫。

發生的太快,金橘都沒看清男人是什麽時候動手的,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嘴角滲著血,見男人蹲在自己麵前,又被拽著頭發被迫仰著臉和他對視。

刀疤臉嘴裏罵道:“媽的臭婊子!也敢用警察來威脅老子!”

他抓著金橘的頭發,把她從地上扯起來,又抬腿踹了她一腳,金橘痛到眼冒金星,伏在地上胃裏翻湧。

CC被嚇哭,撲上來抱住金橘,想替她擋。

金橘反而冷靜下來,她知道自己做錯了,這群人和以前遇見的那種單純砸場子的人不一樣,他們另有所圖,自己剛剛的話反倒起了反作用,把他激怒了。

她不再說話,也不和刀疤臉對視,裝作順服的樣子,CC見金橘流血,抱著她無聲流淚,刀疤臉還想做什麽,被後麵的人拉住。

“劉總說了,別太過。”那人這樣說。

刀疤臉這才冷哼一聲,帶著人走了。

梁世京在醫院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手上的吊瓶還沒有輸完。

他的車被人做了手腳,早上出門刹車失靈,為了不撞上行人,隻好打著方向盤,將車衝進綠化帶才停下來。

好在他的車技好,又有安全囊,沒有什麽大問題,事後醫院這邊怕有腦震**後遺症,非要他住院觀察一天才能出院。

萬青山站在病床角,看著梁世京臉色頓變,將手邊正在簽字的合同,直接甩到自己腳邊。

他怒不可遏:“虞立新做什麽吃的?這種事現在才匯報給我!”

萬青山鋌而走險為他解釋:“可能是後續警察問話調查,他那邊耽擱了……”

“她呢?”梁世京眼神一暗,抬頭。

萬青山咽咽口水,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辭,才說:“在醫院,但是沒什麽大礙。”

梁世京心髒又開始狂跳,手控製不住地抖,他現在發病越發頻繁,上次金橘去公司找自己,他也是如此,一遇到和她有關的事情,他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他深呼吸兩下,努力壓下去,眸光陰戾:

“跟那邊打好招呼,後麵的人一個都不準放過。”

他斜眼冷瞪萬青山,“查不出來,你和虞立新一起滾蛋!”

萬青山頷首,說是。

梁世京默了半晌,覺得時間太巧,早上他的車剛被動手腳,下午金橘那邊就出問題,他抬手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頓時有鮮紅的血珠滴滴答答落出來。

“給我拿套幹淨的衣服過來,”他從**下來。

萬青山沒動,看著他的手背有些猶豫,梁世京掀起眼皮瞧他:“怎麽?我需要說第二遍?”

他語氣冷洌,萬青山隻好說不是,出了病房。

到金橘所在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上八九點,路上熱浪滾滾,梁世京換了車,巴博斯送去報修,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修好。

他那輛黑色阿斯頓停在醫院樓下時,惹來不少人打量,梁世京目不斜視,徑直踩著腳下的影子往裏走。

虞立新還算有點良心,給金橘安排了單間病房,梁世京進去的時候,金橘穿著素色的病服躺在**,睫毛緊閉,似是睡著。

他輕手輕腳走到病床邊坐下,表情柔軟看著**的人,也就隻有這種時候,她才不會對自己橫眉冷對。

梁世京半歪著頭,手指隔空,去撫摸女生臉部輪廓,一筆一畫,認認真真,最後指腹落在女生貼著藥膏的臉頰,那裏紅腫還沒完全消下,連帶著嘴角都有些幹裂。

梁世京剛還柔軟的目光瞬間一沉,鷹隼的眼眸,瞳孔幽深泛著狠厲。

身後的病房門“哢嗒”響了一聲,梁世京回頭看,一個男人握著門把手站在門口。

賀驍眯起眼睛:“你在這幹嘛?”

他提著手裏的東西進來,動靜吵醒**的人,金橘眼睛微睜,被病房的燈光照得一時無法適應,但她聽見了賀驍的聲音,於是順口問了一聲:

“是賀驍嗎?”

她喉嚨幹燥,聲音沙啞,賀驍把手上提過來的東西放到床頭櫃上,應她,說嗯:“是我。”

金橘眼睛眨眨,再目光定焦,才發現床邊還站著一個黑衣男人。

梁世京好像比上次見瘦了,額前頭發長了,蓋著半個眉眼,有點頹廢,眼底黑色陰影也比之前更重了些。

金橘躺在**,也不知為何一眼就看了出來。

兩人一站一躺,男人看著她,沒說話,金橘主動開口:“你怎麽來了?”

她說著挪開視線想坐起來,梁世京下意識伸手,抬眼見賀驍也伸手過去,又主動把手收了回去。

金橘撐著身體,被賀驍扶到床頭,餘光瞥見梁世京手背上有著點點不明顯的幹涸血跡,她看著,有些出神,聽見梁世京說:“聽說「黑雀」出事,來看看你。”

他打著直球,不拐彎抹角,賀驍在一旁也沒插話,給金橘倒了水,坐在旁邊開始削水果,儼然一副正宮的模樣。

梁世京心跳咚咚,在腦子裏響,見金橘笑得官方禮貌,接自己的話道:“謝謝梁總體恤,留院觀察兩天就沒事了。”

她剛說完,有護士進來查房:“病人需要多休息,病房人不宜過多,最好隻留一個人。”

金橘跟護士說好,護士離開,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梁世京身上。

“梁總日理萬機,那我就不留您了。”

趕人走的動機赤.裸.裸,梁世京喉結上下滾動,盯著金橘片刻,最後說好:“那你多休息。”

他踏著步子走出去,卻在走廊的長椅坐下,靜默無聲,像座比例標準的石膏像。

走廊長長,燈光明亮,有人來來往往,挨個查完房的護士又走回來,和別人一起,夾雜著同事間工作上的抱怨。

其中一人講:“前麵那家房的患者氣死我,吵吵鬧鬧,還害我被投訴……”

剩下一個講:“還是單人病房的好一點……”

“是啊,三號房的那個患者家屬好帥哦,**的應該是他未婚妻吧?好溫柔哦……”

“啊我也聽見了,說什麽婚禮場地都訂好了,真的好甜……”

她們說著話,從梁世京麵前路過,又走遠,梁世京感覺自己渾身血液倒流,他回頭,剛才自己走出來的病房門上,赫然寫著三。

那股瀕死感突來,排山倒海,前撲後繼,像火山噴發,又像海水倒灌,源源不斷,滔滔不竭。

身邊似乎聚集了很多人,但梁世京看不清了,連那些人的聲音都遙遠。

病房外忽地變得吵鬧,金橘捧著杯子小口抿著水,問賀驍:“小愛呢?”

賀驍把蘋果小塊小塊切到盤子裏,說:“你朋友說她公司臨時有事,我就讓她先回去了。”

金橘嗯了下,便沒再講話,聽著外麵的聲音,偏過臉問賀驍:“外麵怎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賀驍沒那個心思,下午看見新聞的時候,他嚇得半死,生怕金橘出事,現在人在眼前,還帶著傷,自己哪有心思管別人。

“沒事,”他把手裏的盤子遞給金橘。

“醫院裏麵,無外乎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沒有什麽好看的。”

金橘捏著叉子,小口咬著,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點點頭,說也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