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秀場不大，還是室內，打著空調溫度便攀升得很快。
金橘穿著黑色高領毛衣站在台下。
修長的脖頸掩藏在毛線領裏，肩背單薄，拉成筆直的線，仰著頭看向舞台，像隻冷傲的丹頂鶴，黑白格的呢子外套隨意搭在手肘處，
燈光滅下來，隻有一束大射燈跟著照耀模特，台下黑色一片，此時此刻，台上的人是發著光的主角。
不知是宋雅有意還是無意，台上梁世京最後出場。
有女生驚呼，小聲叫他的名字，金橘看過去，他穿著自己親手設計的衣服。
鼻側上的痣被散下來的額發遮藏住，眉眼優越，鼻梁高挺，下頜線流暢利落，隻是抬眼掃視的目光漫不經心，仿佛對所有人都不感興趣，沒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一樣。
他皮膚冷白，脖子上戴了條銀色項鏈，在暖色燈光下閃著光芒，像他這個人一樣耀眼。
金橘站在黑漆漆的台下望著他，心想，真是像極了高中那三年一樣。
他站在台上演講，自己站在台下鼓掌。
一秀閉幕，有人在台下議論，金橘聽見了梁世京的名字從那些女生的嘴裏冒出來，心亂如麻。
她不明白此時應該身在異國的人，為什麽現在會出現在這裏。
後台燈火通明，模特大都已經換回了衣服。
金橘帶著紛亂的思緒往後台走，一時被亮得有些睜不開眼，眯了半天眼睛才適應。
有人點了點自己的肩膀。
金橘回頭，沒有人，再回過頭，白堂英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金橘沒有防備，嚇得忍不住往後一縮，白堂英卻笑了，桃花眼彎彎的，浪**又多情。
金橘有些害怕他。
他這類人太危險，像沙漠裏的流沙，當你被吸引就會陷進去，越掙紮就會陷得越深，最後無可自拔，而當事人卻早已走得雲淡風輕。
金橘心想，白堂英太像言情書裏會被很多人喜歡的那種多情浪子了。
但自己永遠不會喜歡這類人，因為討厭不專情，喜歡上一個不專情的人是會痛苦的。
金橘強裝鎮靜笑了笑，問他：“銀銀呢？”
白堂英聳聳肩，說不知道。
金橘哦了聲不知道說什麽了，白堂英卻站在旁邊沒走。
有人拿著東西路過，像是他認識的朋友，順口調侃道：“哦喲~什麽情況？”
白堂英勾著嘴角回：“什麽什麽情況？”
那個男生指指白堂英，又換手指指金橘，金橘一臉茫然，聽見那個男生說：“情侶裝喲~”
金橘這才反應過來對方也脫了大衣隻穿著黑色毛衣，自己趕忙把外套穿上。
白堂英倒是坦**，依舊笑嘻嘻得對著那個男生說:“兄弟，眼睛挺尖啊，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被人隨意調侃實在尷尬，金橘剛想反駁，白銀銀立馬從天而降。
“看出什麽？我倒是看出小橘很討厭你，你這隻花孔雀！”
“怎麽對你哥說話呢？”白堂英直接伸手去扯白銀銀的臉，拉得都變了形。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鬧作一團，金橘看了幾秒便把目光挪開。
意識到自己的視線開始在後台尋梭，沒有找到時還出現了微不可聞的失落時，金橘又趕忙收回視線，這時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在找我嗎？”
金橘猛地回頭，梁世京正站在身後，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恢複了剛來的那副裝扮。
離得有些近，金橘聞到他身上隱約的煙草味道，夾雜著淡淡的橘子清甜。
他的個子實在太高，金橘不得不仰著頭看他，沒有兩個字還沒講出口，梁世京卻突然俯下身拉近兩人的距離，說：
“抱歉，開玩笑，我是想問，能再送我一下嗎？有點不太認識出去的路。”
這個問題好像拒絕不了，但又好像莫名其妙，金橘覺得梁世京好像突然變得熱情了點。
她有些愣，說好，然後轉身拜托白銀銀幫忙把東西帶回宿舍。
白銀銀看看梁世京，又看看金橘，點頭答應，笑得意味深長。
白堂英則是沒再嬉皮笑臉，眼睛盯著麵前戴著帽子和口罩的男生，認不出是誰，但就是覺得莫名不爽。
尤其是他還貌似眼神挑釁了自己一下。
等走出秀場，外麵已經落了黑，細細簌簌的雪還在下。
金橘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完全不喜歡了嗎，可是胸腔裏跳得鍾鼓雷鳴的，還喜歡嗎，可是左臂上早已結痂長好的字母，似乎還在微微發燙。
所以隻得依舊沉默。
路上成群結隊的人不少，有情侶從金橘身旁撐傘路過，不小心撞到了肩膀，撞得金橘不由得身體往梁世京的方向歪了歪。
身旁有手扶了一把，觸感一碰即收，但金橘還是感覺到了，於是轉頭輕聲說謝謝。
梁世京正好側目低頭看，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金橘率先把視線收了回來，聽見他問：“怎麽話這麽少？”
他似是輕笑了一聲，隔著口罩，不太清晰，聲音甕甕的，又說：“隻好我話多點了。”
金橘本就不善交際，現下單獨麵對梁世京更是腦子亂糟糟，完全不知這話怎麽接才妥帖。
不過梁世京也沒給她接這個話的機會，走了兩步停了下來，說：“到了。”
金橘才發現兩人竟已經這麽快就走到了校門口。
梁世京掏出手機劃動了幾下，把手機遞到她麵前。
“加個微信吧，以後再缺人還可以找我。”
手機停在添加好友的界麵，金橘猶豫了幾秒之後伸手接過，發覺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輸入完自己的號碼，金橘將手機遞給梁世京，梁世京接過卻沒動，站著直直看著她。
金橘沒明白：“？”
“同意好友啊。”梁世京眼皮輕挑，像是這本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金橘趕緊摸口袋，掏出手機，點開微信通訊錄的紅點。
梁世京的頭像是一隻奶牛貓，微信名隻有一個點，金橘按下同意鍵，對話框立刻跳出來提示：我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金橘抬頭，說：“好了。”眼睛卻沒敢看梁世京。
梁世京唔了聲，低頭用手在手機屏幕劃動，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有隱隱的青筋繃起。
半晌，金橘聽見他問：“你叫什麽？我備注一下。”
校門口的路燈一盞一盞逐漸亮起。
昏黃的燈光暈染在眼前低著頭的男生身上，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金橘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麽堵住，放進口袋裏的手不自覺攥緊。
果然，眼前這個曾被自己暗戀了整個高中時光的人，他不僅完全不記得自己表白過的事，還連自己是誰都完全不知道。
可是能怎麽辦呢，暗戀本就是孤掌難鳴的事，你在心裏為他嘩嘩啦啦下了一場大雨，他隻會想今天為什麽不是天晴。
說來說去，一廂情願，和兩情相悅，本就是南轅北轍的兩件事情。
金橘口袋裏攥緊的手輕輕放開，回答道：
“金橘。”
梁世京好看的手指打字飛快，幾秒後停頓下來，抬眼問：“哪個ju？”
“橘子的橘。”
他複又垂眼繼續打字，然後把手機摁滅揣回了兜裏。
金橘站他麵前等他講再見，梁世京卻沒說，沉默了一會兒，問：“等會兒有事嗎？”
金橘不解其意，想了想，說沒有。
“那賞臉一起吃個飯吧。”
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但腳下的積雪踩上去還是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擾人心緒。
這短短幾小時發生的事，早已足夠打得金橘措手不及。
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答應下來的，反正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梁世京帶到了轉棠。
轉棠是上美校外一條出名的商業街，頗受學生們的青睞，尤其是到了晚上，都是年輕麵孔，有時候碰上節假日之類的還得提前訂座。
梁世京似乎經常來，嫻熟得上了三樓。
他走在前頭，長腿寬肩，步伐遼闊，黑傘收攏在手裏，像是握了把不知名武器。
金橘走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不講話的時候氣質很冷，渾身寫滿生人勿近四個字。
金橘有些後悔，想走，開弓卻沒有回頭箭，嘴巴張張合合，愣是等人都選好位置坐下了，還是沒能找到機會開口。
靠窗邊，梁世京懶懶靠著椅子，外套被脫下來隨手搭在椅背上，隻穿了件圓領黑T，露出的手臂線條精瘦幹練。
金橘在他對麵坐下，看他支著胳膊一邊掃碼點單，一邊把口罩摘下來。
口袋裏的手機接連震動。
金橘打開看，發現是宿舍群裏白銀銀艾特自己的消息。
白銀銀：【呼喚小橘！】
金橘回：【怎麽了？】
白銀銀發了個思考的表情包。
【情況如何？什麽時候回來？我好激動，想聽八卦！】
金橘還沒來得及回複，宿舍的另外兩個人聞味而來。
周愛：【八卦？什麽八卦？】
李子佳：【搬來我的小板凳了！】
金橘回了個捂臉的表情，不知道怎麽說，隻好回：【在吃飯，等會回去說。】
白銀銀秒回，連發幾個感歎號。
【什麽！！梁世京帶你去吃飯了？】
不知道白銀銀的哪句話觸動了開關，群裏立馬炸鍋。
李子佳：【哪個梁世京？】
周愛：【不會是江大的那個吧？】
白銀銀：【嗯呐。】
白銀銀：【要不是我問宋雅學姐我也不知道。】
然後群消息的加號瘋狂跳動。
周愛：【臥槽！】
李子佳：【臥槽！】
後麵還有什麽，金橘沒在繼續看，退出了群聊順手摁滅了手機。
因為梁世京把手機遞了過來，還帶著他的手指餘溫。
“你看看想吃什麽？”
金橘沒接，伸手推脫：“沒事，我第一次來也不懂，你看著點就好。”
梁世京就又把手收回去。
但金橘說完又後悔，因為她撒了謊，這是她第二次來這家店。
第一次是宿舍聚餐的時候，因為是標準的杭幫菜，味道大部分偏甜淡，而金橘喜辣，偏重口味，所以後來就進了她的黑名單再也沒來過。
可是帶她來的人是梁世京，金橘又默默在心裏把它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菜上得很快。
糖裏脊，西湖醋魚，煎糖麻糍，蛋黃焗雞翅，桂花藕，龍井奶燉，還有一個豆腐湯。
梁世京應該喜甜，金橘心想。
周圍似乎是有人認出了梁世京，頻頻把目光投過來。
雖然知道看的不是自己，但金橘仍然有些感覺不自然，隻好把視線轉向手邊的手機，群裏依舊還在聊得熱火朝天。
“怎麽？男朋友查崗？”
梁世京忽然問，眼睛狹長眯起，掃視了一眼金橘手邊時時震動的手機，表情玩味。
金橘連忙否認，解釋道：“不，不是的，隻是室友的聊天而已。”
說完薄唇微抿，臉色微紅，漂亮的杏仁眼左右忽閃，唯獨不敢看梁世京。
“我也沒有男朋友。”
她的語氣裝得不在意，偏偏演技稚嫩，漏洞百出。
梁世京慵散得靠坐著，一隻胳膊搭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隻手擱在桌上，把玩著手裏的zippo，開蓋聲清脆，卻遲遲沒有點燃。
眼前的女生麵孔清麗，沉默的時候冷冷的讓人以為無法接近，可一看著自己，就被眼神完全出賣。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可是每個表情都還不自知，梁世京看在眼底，心中忍不住嗤笑。
於是再開口，語氣都帶著戲謔。
“是嗎？”
“幸好。”
“我還以為我要為愛做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