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禁止

原本的客廳成了廢墟,費南雪幹脆沒換鞋進門。而薄暝回頭,對阿爾法說:“要講禮貌,換好鞋套,別把地板踩髒了。”

高大的阿爾法一腳踏進自動鞋套機。他的鞋太大,鞋套像個小帽子,瑟縮地套在了他的腳尖。

費南雪低頭,碎玻璃已經濺到了門口。而薄暝的確是踩著鞋套,客客氣氣站在廢墟中抬杠。

兩人看起來都挺有禮貌的,但也不多。

這時,安晴從外麵回來,一進門就愣住了。她狠瞪了一眼費南雪,小聲嘀咕災星回來了。接著,安晴小心避開腳下的殘片玻璃,開始大呼小叫:“這怎麽回事啊老費,家裏的玻璃怎麽炸了?你人沒事吧?”

費高齊抹了把額上的汗,想開口說話。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顯然是嚇懵住了。

安晴又嚷了起來。

一陣喧鬧結束,客廳掃出了幹淨的角落。安晴要用人泡了茶端上來,費高齊的嗓子依舊暫時失聲。

而始作俑者,行事低調的薄暝薄先生,他拉出了一張椅子,屈指在椅背最高處輕敲了敲。男人語氣溫和,銳利的眼神也收斂起來,“未婚妻,請坐。”

費南雪被那一聲“未婚妻”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偷偷搓了搓胳膊,坐在了那張主位椅子上。

安晴立刻橫了一眼:“你這孩子有沒有規矩,這是你坐的?”

薄暝一手搭在費南雪的肩膀上,微微施力,壓得準備起身的費南雪又坐了回去。他掀起眼皮看了眼安晴,聲音懶散:“您有規矩,您站著示範?”

安晴:“……”

費南雪低頭,眉眼垂了下去,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安晴和費高齊都坐下了,薄暝還保持著之前的姿態,守在費南雪的身後。那隻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沒拿開,他手心的熱意透過針織衫傳了過來,熨得她肩頭的那塊皮膚都燙的。

費南雪有些局促,她想躲開他的手,卻也知道現在是薄暝做戲裝恩愛。要是她躲開被安晴注意到,後麵就不好裝了。

她竭力壓下那點奇怪又忐忑的心情。

還是薄暝先出聲:“叫我們回來幹嗎?”

安晴端著茶杯,麵色變得和藹:“來,先喝茶。”

薄暝沒出聲。

安晴按捺不住:“叫你們回來,當然是有事。最起碼,你們得告訴我們,臨時換未婚夫到底怎麽回事?”

薄暝輕撥了下費南雪藏在衣領裏的發梢,他動作很輕,連費南雪也沒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然後他說:“我認識幾個不錯的眼科醫生。”

聽到這話,費南雪眼皮一跳。

好,經典的暝式回答又要登場了。

“要是您二位檢查之後,不是眼睛的問題。我再推薦腦科醫生。”薄暝說。

言外之意,您二位不是眼神不好就是腦子不好,必須二選一。

換未婚夫怎麽回事都看不出來?他站在這裏,優秀到出類拔萃,長了眼睛的都該知道選他,而不是選薄越。

沒眼睛的,動動腦子也該明白。

果不其然,明白過來的安晴臉都歪了。她指著薄暝,紅色的甲油像是觸目驚心的感歎號。

“你懂不懂怎麽尊敬長輩?”安晴怒問。

費南雪聽著安晴熟悉的口吻,腦子裏閃過一些她本不想回憶的畫麵。有些話已經漫到了胸口,酸脹和疼痛感相互擠壓。再不說出來,她覺得難受。

她抬眸,輕聲說:“他用了尊稱,您。”

他已經很尊敬長輩了。

身後傳來一聲清晰的笑聲,是薄暝的聲音。他拿開手,低頭看了她一眼。

距離太近,她又看到了那個月牙痕的小傷口。因肌肉牽動的關係,月牙像他帶笑的眼睛。

“不錯,都學會反諷了。”薄暝說。

這一笑徹底點燃了安晴。她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別蹬鼻子上臉。你東拉西扯,不就是想掩飾自己在薄家沒地位沒權勢嗎?我們費家和薄家聯姻也是有條件的。”

“條件?”薄暝挑了下眉,發出哂笑聲,“還是一些廉價虛偽、口說無憑的空頭支票?”

他的話如刀鋒,直直割開了安晴粉飾的強硬。

費南雪聽出了薄暝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薄越以空頭支票暗示安晴,訂婚宴後會給予利卡酒店各方麵的支持,比如今年薄氏集團的年會就準備在利卡召開。

可薄暝直接道出,薄越沒有這種權力。

安晴的眼神慌亂,左右躲閃了一陣,又虛著氣勢對峙:“你胡說!”

薄暝根本不理她的指控,向費南雪伸手:“走了。”

費南雪起身,安晴喊:“你敢走,你要走了就別再進這個家門!”

第無數次的陳詞濫調。

費南雪從身到心都覺得疲憊。

這種抗衡是一場消耗戰。從那棵桂花樹死掉之後,這裏就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家了。

屋子裏和家有關的回憶早就被安晴清除變賣,就連她也被安晴安排了一個好價錢。

她為什麽還要聽這個威脅呢?

費南雪揚起頭,直直看向安晴。她還沒開口,薄暝卻說:“行,就等著你這話。”

費南雪:?

薄暝看向阿爾法,“上去給我的未婚妻搬家。”

費南雪突然想到薄暝今天開來的那輛皮卡,後備箱大到可以裝下一輛車,原來是等著安晴放狠話呢?

原本沉悶的心情被看不見的手撥開了烏雲。費南雪看向薄暝,男人銳利的眉眼中透著張揚,從來不懼任何人的刁難。

兩人對上視線,薄暝輕點了下頭:“帶路。”

那雙黑眸有種蠱惑力,費南雪點了點頭,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去。安晴腳步更快,她拉著費高齊堵在樓梯口,大張著胳膊,徒勞地展示自己所剩無幾的空架子。

“都不許過來!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搬!”安晴說。

薄暝抬手,食指動了動。阿爾法直接上前,拎小雞似地一手一個,將費氏夫婦分別夾在腋下。不管安晴怎麽鬧怎麽嚷,阿爾法不動如山,穩穩站在原地。

另外兩個保鏢被薄暝一個電話叫進來了,兩人身後還跟著幾個搬家工人。費南雪帶路上樓。

薄暝沒有她的邀請也沒進她的房間,隻是揚了揚下巴,明顯是費南雪的方向,“你們聽她安排。”

一行人齊聲答是。

眾人工具專業,速度很快。

兩個保鏢也在幫忙。其中一個剃著青皮、眼下有道長疤名叫貝塔的男人非常神。他在搬家人員少拿了螺絲刀的時候,直接拔掉了自己右手食指的半截指頭,食指就變成了十字形螺絲刀。他很快就用自己的食指把梳妝台拆了。

費南雪觀察另一個身材精悍、腦袋後紮了個小揪揪的保鏢伽馬。男人更坦**,他注意到費南雪的視線,直接拉起自己的左腿褲管給她展示,他的左小腿是假肢。但他走路半點不顯,搬東西上下樓更是靈活矯健。

而且,她覺得伽馬很眼熟。

也就是說,薄暝的三個保鏢,都是不同程度的、有缺陷的人。

阿爾法是口吃,貝塔的右手是假肢,紮小揪揪的伽馬左小腿沒了。

一般人不會雇傭這樣的保鏢,可薄暝偏偏這麽做了。讓費南雪覺得不可思議,也對薄暝更好奇了。

她忍不住轉身,看向房間外的薄暝。

薄暝站在走廊上,雙手搭著欄杆,姿態放鬆。從後麵看去,他的後頸連著發際線的位置理出了短短的青茬,肩峰托著遝軟的衣料,顯出了一條有力的弧線。又冷淡又勾人。

大概是她的眸光太矚目,男人轉過頭。漆黑的眼眸半斂著,有種疏懶的勁兒。胸前的吊墜隨著動作輕晃了晃,他伸手按著小車。

“看什麽,研究地板是不是要打包帶走?”薄暝問。

原本被抓包的窘意消散,聽到他的話,費南雪忍不住笑,“這就不必了。”

薄暝撤回眼神,手指輕蹭了下唇角。

難得,終於看到她笑了。

打包搬家工作結束。

費南雪帶上房門,和薄暝一起下了樓。阿爾法見兩人下來,又將費氏夫婦重新擺回到樓梯上。大概是安晴的姿勢不對,阿爾法將她展開的手臂抻了幾次。安晴尖叫著、要阿爾法不要碰她。

阿爾法說:“你、好、笨。你都、不知道、你的手、剛、才、不是、這樣、擺、的。”

說完,他還搖了搖頭,一副不想和笨蛋計較的表情。

*

就在費南雪和薄暝準備離開時,安晴叫住了兩人。

她終於不擺譜了,抑或者是實在太累了。她抹了把臉,貴婦粉底液蓋不住眼角的細紋,連眼線都被抹開了,黑灰的痕跡一路拖到了太陽穴。

安晴說:“隻要這次薄氏集團的年會在利卡酒店舉辦,昨天的事情我不問,以後的事情我不管,你想住哪裏都是你的自由。”

或許是今天天氣太好,或許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破了禁錮。費南雪難得想和安晴說上一句話。

就一句。

她說:“你說的這些,本就是我的權力。”

安晴的眼角狠狠抽了抽,拖長的眼線也跟著皺了起來。她突然惶恐,曾經的理直氣壯已經不複存在。

費南雪有雙漂亮的茶褐色眼眸。很多人都以為她是戴了美瞳,其實這雙眼睛是遺傳自她的母親白月。

白月有著漂亮的長卷發,茶褐色的眼睛。

沉靜時,自有一份讓人不敢冒犯的威嚴。

此時的費南雪,像極了白月。

安晴不自覺後退一步。她的右手背在身後,悄悄握成了拳,像是給自己壯膽似地。她咬著牙:“那我放火把這裏燒了。”

費南雪的眉頭輕皺了一下,眼底有異樣的波動。而此時,身側的男人懶懶開口:“想要薄氏在利卡辦年會,也不是不行。”

安晴迅速看向薄暝。

薄暝靠在門邊,舉起的左手拇指動了動,指向費南雪:“把酒店產權和經營權移交到她的名下,我現在就能定。”

“你做夢!”安晴反口駁斥。

薄暝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他伸手,直接將費南雪撥到了自己身後,把安晴隔絕在外。

費南雪垂下眼眸,快步往外走去,一刻也不想久留。

這不是安晴第一次見到薄暝做這個動作。

高中時,薄暝和費南雪犯事兒被叫家長。薄暝沒有家長,而費高齊和安晴趕過去,安晴開口訓了費南雪一句話,少年伸長手臂,將費南雪護到了自己的身後。

那時的薄暝就已經很高了,他垂眸看著安晴,眼神就像林間野獸。

狠戾,不容侵犯。

現在的薄暝,是豪門之子,是萬眾矚目的名人。他變了很多,卻什麽也沒變。

就比如這個動作、這個眼神,和曾經的他一模一樣。

當年的小狼崽子長大了。更可怕的是,他有與他們抗衡的實力了。

安晴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

離開別墅時,費南雪回看了一眼那棟建築。原本的淺灰色房屋在安晴的“妙手”下變成了奶黃。因江城這幾年發展很快,四處翻新修路,灰塵漫天揚。奶黃的建築,又變成了髒兮兮的灰色。

可誰都沒有錢再去粉刷一次門臉。

安晴想要維持的奶黃色,終究變成了泡影。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費南雪的眼前晃了晃,房屋被手指剪出不成型的畫麵。

然後,一聲低沉的聲音振在耳朵裏。

“你把自己困在這間屋子好幾年,是不是在找什麽東西?”

作者有話說:

費南雪(很認真):薄暝很有禮貌的,換鞋套,用尊稱,他還會說請。

薄小暝:未婚妻會反諷了。[驕傲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