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奚言請假去了趟醫院,床位緊張,奚父還躺在走廊裏的臨時加護病**,奚母坐在床沿給奚父喂粥。

走廊裏來往的匆忙身影,鞋底磕向地麵的摩擦聲,護士台的谘詢電話,這嘈雜和擁擠的一幕讓奚言心裏有些難受。養兒防老,積穀防饑,可父親明天就要動手術了,到現在還沒有個正兒八經的床位。

奚言先去了住院部協調,住院部表示最近紮堆住院,床位協調不開。奚言又去找主治醫生淩醫生找尋點兒建議,說法與住院部的說辭大體一致。

要麽轉院,要麽就住在走廊裏。

這個節骨眼兒上轉院不現實,但奚言也不想讓父親住在醫院走廊上。

她忍了忍,卻也沒憋住:“淩醫生,我看咱們醫院是有VIP院區的,我能不能加錢去那邊?”

她幾次經過VIP院區,那邊的醫療設備比普通院區的要先進不少,住院部的環境和住院條件都和普通院區不是一個層次。

前兩天剛入院時,她就想讓父親轉到VIP院區那邊去,隻不過當時是被老兩口直接拒絕了。

“醫生難道會故意把我治死嗎?”父親這樣說:“救死扶傷那都是基本醫德,醫生都會盡力而為的,在哪裏治療不一樣?”

母親也說再等等吧,很快就能有床位了。

結果,明天就要手術了。

老兩口還在走廊上的臨時病**喂飯。

淩醫生笑笑,問她是不是剛來江城沒多久。奚言說是,她八月份確認了調入星芒小學任教才搬到江城來定居的,但她以前本科畢業的時候曾經在星芒小學實習過一段時間。但畢竟沒在這兒紮根,人脈關係僅限於星芒小學的老師和校長,以及……

還有一個人吧。

淩醫生告訴她,和平國際醫院本來就是家高端定位的私立醫院,VIP院區更是有它的獨立運營秩序,與普通院區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不同,這個秩序裏不僅包含了錢,更重要的是別的成分,比如說名望、學術、權力和地位。

這些,恐怕小學老師這樣的身份是無法滿足條件的,至於酒吧合夥人和度假村參股投資人這樣的身份也比較勉強。

找住家阿姨和住VIP院區這兩件事兒讓奚言明白一個道理,光有錢是不一定能辦事兒的。

或者說,光有錢是不能辦急事兒的。

奚言想了想,問:“上市公司老板,這樣的身份行不行?”

既然都已經和許澤南重新聯係上了,奚言並不想扭扭捏捏,或者說和父親手術後能夠安靜的休養相比起來,她對他的別扭情緒不足一提。

都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

奚言給自己洗腦。

淩醫生笑得隨和:“那也得看他和院長的關係怎麽樣。”

-

則安科技52層,老板辦公室。

趙秘書送來了招聘部門新鮮梳理出來的金牌保姆畫像。許澤南因此中斷了他的每日冥想時間,他抬手接過畫像。

隨著傳遞文件的動作,他食指和中指的指縫裏夾著的一塊白色糖紙包裹著的水果硬糖掉落在桌麵上。

“啪嗒”一聲,不輕不重地砸下來。

趙覺看見了,忍不住想,老板他剛才冥想的時候,是在盯著一塊糖冥想嗎?

趙覺又看到老板騰手把那塊硬糖工工整整地擺好,和他用來簽字的派克鋼筆擺在一條直線上,這才重新看向文件紙。

文件紙鑲了金絲線,文件檔次隨即拔高了幾個檔次,就顯得這份文件的含金量以及擬稿水準都值得老板過一過目。

隻是,趙覺發現老板才看了兩行就開始皺眉了。

他是哪裏不夠滿意嗎?

果然,老板從文件上挪開視線,涼森森地瞥他一眼:“他們是在找家政還是找男模?”

“男保姆啊。”

趙覺把招聘部門的原話轉達給老板:【各行各業想進則安的人不計其數,既然有得挑有得選,為什麽不選擇外型條件好一些的?顏值也是進入好企業的一塊敲門磚。】

趙覺這套說辭並沒有說服老板:“所以,你也覺得我應該往奚言身邊送個男模?”

對了,是往奚老師身邊送去的保姆。

不是留在老板自己身邊的。

趙覺忘記提醒招聘部門了。

招聘部門雖是個金牌團隊,但之前的招聘經驗畢竟都是站在老板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老板身邊總喜歡招一些男性員工,比如說,男秘書……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男保姆。

但老板現在這麽一提醒,趙覺就明白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了,如果奚老師是個看臉的女老師,這樣和顏值較高的男保姆朝夕相處,搞不好會出大事情。

不等趙覺再想到什麽說辭彌補,老板濃密而長的眼睫毛垂下去,聲音低而清冽:“既然這樣,我為什麽不送我自己?”

說的好啊!

老板,他為什麽不送他自己呢?

趙覺一拍腦門,靈光閃現,這題他會解了。

老板想要和奚老師重修舊好、破鏡重圓,那麽把自己主動送上門,先和兩個孩子培養出來感情,就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就算奚老師是真對老板沒感情了,到時候看在孩子的份上,奚老師也不會做得太絕情的。

要培養感情,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

趙覺咳了咳:“老板,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給奚老師找到了這個合適的保姆,那還要您幹什麽呢?”

老板撩眼看他一眼,然後又收回視線,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似乎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過了一會兒,老板微繃的眼尾緩緩舒展開。

但很快,老板又問了趙覺另一個問題,怎麽才能說服奚言同意他做那個男模,不是,男保姆?

“好好想想,趙秘書。”老板重新捏起那塊草莓味的硬糖在手裏,他鼓勵道:“奚言要是同意了,給你薪酬翻倍。”

再翻就是二的三次方了。

趙覺眼中流光溢彩,他可真是太喜歡奚老師了,奚老師真是人美心善旺秘書。

就在這時,老板的私人手機響了起來。

這個電話的來電鈴聲很特別,和那幾個常用聯係人不是同一種,趙覺一下便猜到了來電者。

在老板接通之前,趙覺提議:“開下免提?”

許澤南不可思議地看趙秘書一眼,然後,拎著聽筒走到套房裏去了,落在門握上的手頓了頓,他將門反鎖上。

這是小繁寶寶教的,警覺與戒備。

確定趙秘書聽不到了,許澤南才摁下接聽鍵,奚言的聲音從聽筒裏傳過來:“許澤南,春桃餐廳,中午一起吃飯。”

說完,不等他回複,她便急著掛斷了電話。

許澤南突然想起趙秘書對她的形容。

奶凶奶凶。

是沒什麽震懾力的。

-

許澤南出來的時候,趙覺一直守在門外。

他先道歉:“老板我剛剛不是想偷聽你和奚老師講電話,我隻是想聽聽奚老師跟您說了些什麽。”

然後根據他們的談話內容,他來給老板出謀劃策,從而達到薪水二的三次方的目標。

許澤南垂眸理了理袖扣,雲淡風輕地說:“那不就是想偷聽?”

趙覺:“……“

“老板您洗澡了?”趙覺終於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老板身上,而不是二的三次方上:“您換了休閑襯衫,特調香水,尾調是沉質的鬆木。”

“奚言喜歡這個味道。”

許澤南炫了個直球。

趙覺頓悟了,他恭維道:“是奚老師約您出去。”

許澤南往身上套了件鬆石綠大衣,嚐試著糾正他不夠精準的措詞:“有沒有可能是去約會?”

趙覺:“?不能吧。”

要是是約會,這速度進展也快了點兒吧?

前女友哪是那麽好追回的,趙覺才不信。

許澤南當然不至於認為奚言約他吃飯是想跟他約會,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她應該是有什麽事情要使喚他才對。

他不過是被奚言約出來,心情因此不錯,想跟趙秘書開個玩笑罷了。但趙秘書沒能領略到他的梗,就有些沒趣。

奚言約他約得正好,他也正好借這個機會同她談談給兩個孩子找保姆的事兒。

-

許澤南開車到春桃餐廳時,奚言還沒來。

他抬手看了眼時間,給她找了個借口。老師這行業挺忙的,自然不能像他這樣自由,任憑她隨叫隨到。

隨便差遣。

這個點,她還沒下課吧。他想。

以前她還在星芒小學實習的時候,他也沒少像現在這樣坐在春桃餐廳裏一邊敲代碼,一邊等她。

反正在哪裏都可以工作,他也樂意邊敲代碼邊等她。

服務員端來一杯檸檬水,問他要不要先點菜。

他說要的。

現在點好了,等會兒她進來就可以用餐了,用完餐談完事情,她回學校午休,他也就回去工作了。

許澤南點了三素一葷一湯,是奚言的用餐習慣。

也是奚言喜歡的菜品。

服務員拎走了菜單冊。

許澤南接到了趙秘書打來的電話:“老板,我想到好辦法了。”

許澤南心情不錯:“說來聽聽。”

“等會兒我發幾個保姆虐待雇主家孩子的新聞給您,您就拿著這個跟奚老師談,先嚇唬嚇唬奚老師,讓她對找保姆這事兒本身就產生點兒抵觸感。”

“至於您的優勢,首先您得拿出您無意和奚老師搶孩子的態度,其次,強調父母對於孩子成長的作用不可缺失……”

春桃餐廳,布藝門簾掀起一角,門外的光線漏進來,許澤南坐在正對著門簾的位置,他看見奚言穿著星芒小學的校服,藏青色運動款,額角微濕。

看來,她剛上完體育課。

許澤南掛斷了趙秘書沒講完的電話。

擺在桌麵上的手機陸續接受到趙秘書發來的消息,他快速掃了一眼,是他口中找的那幾則保姆虐待孩子的新聞。

他掃了一眼,便記住了全部內容。

另外,趙秘書還發了一句鼓勵他的話。

趙叫叫:【奚老師身為小學語文老師,最注重的溝通方式就是擺事實、講道理了,所以老板你一定要好好和奚老師溝通,然後說服她。】

趙叫叫:【加油,老板。抱拳.jpg】

趙叫叫是趙秘書的微信昵稱。

別人發微信給他都會自我介紹,許澤南因此沒有給人設置備注的習慣。

奚言進來以後,無辜的眼神四下打量兩眼便看到他了,她向他這個方向走過來。

高馬尾一晃一晃的,在纖瘦的肩胛骨上拍拍停停。

在奚言落坐之前,許澤南推過去檸檬水。

手背試了下溫度,是溫的。

果然,下一秒——

他就見她很自然地接過去,仰頭一飲而盡。

在她放下玻璃杯的同時,他又默默遞過去一張紙巾。她接過去,擦擦嘴巴說:“謝謝,我剛上完體育課,渴死了。”

服務員起菜。

她說起體育課上發生的有趣的事情。

她們班的學生體測贏過了三年級其他幾個班。

她說話的時候,纖秀的手指尖會比劃,像躍在空中跳舞的小精靈,蘋果肌細膩飽滿,眉眼之間都是靈氣。

可以看出她對教師這份事業的熱愛,和對學生的全身心投入。

他一邊聽她說話,一邊盛碗湯推過去。

吃飯先喝湯,這也是她的習慣。

“許澤南。”她端起湯,沒喝,話鋒一轉:“你認識和平國際醫院的院長嗎?”

和平國際醫院。

她要不提起這六個字,他都快了蔣澄還有個正經身份了。

但不知道她問這個是有什麽意圖。

許澤南隻淡淡說:“認識。”

“真的嗎?”她放下碗,雙眸熠熠閃起光亮:“關係硬嗎?”

許澤南注意到她還未喝一口湯,先為別人一個身份歡了心,他蹙蹙眉:“你要多硬?”

也許是因為這一個硬字。

餐廳裏的空氣突然就稀薄了起來,餐桌上的吊燈影影綽綽,玻璃窗上倒映著窗外的爬山虎。

風淺淺地吟唱。

燈光淺淺地搖晃。

大體兩個人都是尷尬的,畢竟“硬”這個字能組合的詞和短句,曾經在他們之間發生過數次深度交流與探討。

也是風淺淺地吟唱。

燈光淺淺地在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