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光

京北大學,物聯網導論課請的是一位美國外教,全英課程。

教學方式也依照國外大學的習慣,動不動就是小組作業,小組演講。為了讓學生們彼此熟絡,分組的形式也是隨機組隊。

時衾這次比較倒黴,遇上了江晗。

江晗在學校裏,幾乎就沒怎麽好好上過課,缺勤翹課是常態。

而且他明明不怎麽學,到了期末,績點照樣排在班級前幾,以至於老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前幾次物聯網導論課的分組,演講隻需要一個人上去,江晗在裏麵當個混子也無所謂,但這次教授卻要求每個人都需要有一段演講,實在是混不過去。

不過出乎時衾意料的是,江晗難得這次沒有掉鏈子。

時衾坐在台下,看著他全英的演講,發音標準,流利自然,不像她是寫了一頁的英文稿子,硬背下來的。

不過她心態好,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到了大學以後,要真去計較攀比,多得是你嫉妒不過來的人。

這些羅馬精英們,天生就擁有優渥的條件和資源。雖然大家看似在同一所大學,但其實每個人站的台階,千差萬別。

江晗負責的部分是機器學習在物聯網中的應用。

雖然時衾料想他肯定不會好好準備,所以幫他提前做了PPT,但到底是給人做白工,她也沒那麽上心,裏麵都是一些泛泛而談的內容,研究並不深。

她下巴微抬,望向投影幕布,上麵的PPT用的還是她的模板,隻是裏麵的內容卻做了不少的補充。

尤其是被她一筆帶過的自動駕駛。

江晗幾乎花了一半的時間去陳述,把機器學習在自動駕駛上的應用,當作整篇演講的典型案例去深入。

其中有許多的專業名詞,台下本科學生聽得一知半解,不過看梅森教授高興和驚喜的臉色就知道,他一定是講到了教授所好。

演講完畢,梅森教授帶頭鼓掌。

“非常非常好。”

他站起來,看一眼底下懵懵懂懂的學生,補充解釋:“NGT公司是全球頭部的自動駕駛公司,也是最早做出家用車自動駕駛係統的公司。”

NGT自動駕駛係統是剛才江晗最重點說的係統,將機器學習應用最為自如。

梅森教授笑盈盈地看向江晗,說道:“我和當時的係統架構師還是朋友,他才二十出頭,和你差不多大。”

江晗垂下眼,心想,梅森記錯了,傅晏辭做出自動駕駛係統時,隻有十七歲。

是他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的年齡。

“中國有句古話怎麽說?”梅森教授換成了蹩腳的中文,“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不如今也。”

被梅森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江晗抿抿唇,好像也沒多高興,放下手裏的翻頁激光筆,從台上走下來。

路過時衾,兩個人的視線對上。

江晗輕哼一聲,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傲慢。

“不用謝我。”

時衾:“……”

真沒想謝您。

最後他們組,拿到了這次小組演講的最高分。

還是被以為會拖後腿的江晗帶飛的。

時衾撇撇嘴。

倒是林喬很欣喜,到寢室了還在埋頭算這次的分數,能幫她在期末考試時加上多少分。

她們的寢室是四人寢,分寢室的時候剛好她們班女生剩下兩人,湊不成一個寢室,所以和其他專業的學生拚湊了一下。

時衾和林喬是電子信息工程專業,蘇圓圓學金融,還有一個大四的學姐,在外地實習,幾乎不回學校。

大冬天的,從早上就開始下雪,整天都沒停。

下午沒課,沒人願意出去晃悠,三個女孩兒都待在寢室裏。

蘇圓圓昨晚夜不歸宿,早上才回來,一身的酒味,直接爬上床,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唔。”**的小山包動了動,蘇圓圓翻了個身。

“我醒了。”她的聲音沙啞。

時衾聽見了,回道:“開燈了?”

蘇圓圓揉著眼睛,含含糊糊說:“開吧。”

她們的寢室朝北,光線昏暗,就連白天也得開燈。

時衾的位置離開關最近,她放下尼龍鉗,伸手開了燈,很快又繼續埋頭鼓搗她的手工。

蘇圓圓踩著梯子,蹦躂下來。

她環顧兩邊,林喬不聲不響,悶頭學習。

時衾的桌子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五金工具,色彩斑斕的珠子金線被分門別類,裝在一個個玻璃瓶裏,好看極了。

蘇圓圓赤著腳走過去。

時衾愛幹淨,每天都要打掃和拖地,就算赤腳也不髒。

“又在做飾品呢?”蘇圓圓問。

時衾全神貫注於手裏的活,隨意“嗯”了一聲。

她抽出一段包金鏈,金色的細鏈在手掌繞了三圈,是一條項鏈的長度。

蘇圓圓盯著她的動作,看見她用鑷子夾起剛剛做好的項鏈墜子,墜子是一朵淡粉色的花,琺琅材質,很潤很透。

粉花小小一朵,隻有小手指的指甲蓋大小,就連花蕊也用金色顏料點過,花瓣邊緣還鑲嵌了一圈金邊,精致得不像話。

蘇圓圓瞬間眼睛一亮:“這也太好看了。”

她每次看時衾做的小飾品,都覺得新鮮生趣。

“哎呀,幫我也做一條吧。”蘇圓圓拿腔拿調地撒嬌。

時衾將粉花墜子掛到鏈子上,輕笑:“行,再給你做一條。”

蘇圓圓餘光瞥到一邊木質首飾架,上頭已經掛了一條做好的粉花鏈子。

“這不是現成的嗎?”

時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凝視那一串鏈子,安安靜靜地懸掛在那。

“那是給我姐姐的。”

聞言,蘇圓圓拉開首飾盒下方的小抽屜。

小抽屜裏鋪滿了各式各樣漂亮精致的小飾品,戒指耳飾和項鏈。

“這裏麵的都是給你姐姐的,也不見你送出去。”

時衾斂下眸子,短暫沉默,她將抽屜重新闔上,淡淡解釋說:“寒假回去就給她了。”

“還等寒假啊,她在外地工作,直接郵寄過去嘛,是我早等不及要戴了。”

時衾雙唇輕抿,一時沒吭聲。

坐在對麵的林喬放下筆,走了過來,看一眼時衾。

她一向敏感,每次時衾提及姐姐的說辭,多少能猜到些什麽。

“這是什麽花啊?”林喬轉移話題問,“難得見你做這種粉嫩的風格。”

“桃花。”時衾的神色恢複如常。

蘇圓圓拿起時衾剛做好的那一串鏈子輕晃。

“桃花啊——”她拖著長長的尾音,一副了然的表情,“怎麽樣,昨天和江晗是不是有什麽進展?要我說,你就別釣著他了,趕緊答應了吧。”

“……”時衾無奈,怎麽一個個都覺得她是在釣江晗,是她拒絕得不夠?

“我沒釣他。”她再次解釋。

蘇圓圓一愣,聽出了她語氣裏的認真。

“你真不喜歡他啊,為什麽?多少人等著排隊當他女朋友呢。”

時衾拿過桌上的鏡子,將長發挽至一邊,雙手繞到後頸,戴上了那條淡粉色的桃花細鏈。

“他太幼稚了。”時衾想也不想答。

林喬盯著她脖頸上的鏈子。

桃花垂墜,襯得時衾皮膚雪白,鎖骨精致深邃,讓人移不開眼。

“我也覺得江晗配不上。”她小聲嘟囔。

蘇圓圓翻她一個白眼:“你也就敢在宿舍說,昨天是誰在那被他氣哭了。”

林喬漲紅了臉,講不過蘇圓圓,坐回了位置上,繼續學習。

“那你這桃花是因為什麽?”蘇圓圓這個人吧,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格外的敏銳,一朵桃花,也能被她延伸出深意。

“想給自己招桃花?”她問。

時衾食指在桃花墜子上摩挲,琺琅的釉麵光澤透亮。

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閃過了一張冷傲儒雅的臉。

可能確實有那麽一絲絲的聯係。

時衾毫不避諱道:“是吧。”

她沒否認,但語氣沒那麽肯定,視線瞥向角落裏的鬧鍾,算著到晚上的時間。

反倒是蘇圓圓,見她那麽直接的承認,輕嗤一聲:“我才不信呢,就咱們係裏那幫男的,江晗你都看不上,也沒別人了。”

她將自己手裏那串桃花鏈子放回首飾架,“你就自己戴著玩兒吧。”

“對了,淮宇科技的實習你過了嗎?”蘇圓圓隨口一問。

時衾慢騰騰地整理桌上的工具,語氣淡淡:“沒有,他們說不招大二的學生。”

華燈初上。

傅家別墅,窗明幾淨,燈火通明。

鋪著白色暗紋餐布的長桌上,傅賀遠和妻子沈婷坐在一邊,與傅晏辭對坐。

偌大的餐廳,除了偶爾傭人布菜,發出碗碟相碰的輕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傅家的管教嚴格,食不言寢不語是最基礎的禮儀。

倒是傅景航坐在沈婷旁邊,七八歲的小男孩,嘰嘰喳喳個沒完。

傅賀遠老來得子,一改以前對傅晏辭嚴厲的教育,對傅景航格外寬容,由著他把不愛吃的蔬菜丟得桌上到處。

沈婷對自己這麽個寶貝兒子也是溺愛,上小學的年紀,還要喂飯。

傅景航嘴裏含著米飯,就是不咽下去,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對麵的男人打轉。

半晌。

他突然朝傅晏辭扔了一顆西藍花。

沈婷佯裝怒道:“哎——不可以鬧哥哥。”

餐桌之間隔得遠,西藍花在中間就落地。

傅晏辭抬起眼皮,和男孩對視,目光冷得令人發顫。

傅景航嘴巴一撇,竟然哭了起來。

傅賀遠伸手把小兒子抱進懷裏,訓斥起長子。

“你瞪他幹什麽?他還不是想跟你玩。”

“算了,孩子好不容易肯回來一趟,你凶晏辭幹嘛。”沈婷在旁邊溫聲細語勸。

沈婷這一句話,讓傅賀遠更生氣了:“成天不著家,約你吃個飯,比登天還難。”

傅晏辭冷眼,旁觀沈婷在字裏行間裏,透著含沙射影的意思銥嬅。

他放下筷子:“飯也吃完了,先走了。”

“你敢!”傅賀遠不悅,“誰家兒子像你這樣孝順?坐也給我坐到八點。”

沈婷怕他真走了,連忙開腔:“你平時工作那麽忙,還把你叫回來,一個啊是因為你爸想你了,另一個啊……”

她頓了頓:“你看你在國外,一個人了那麽多年,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該定下來了。”

“我和你爸商量,挑了一個不錯的女孩子,蘇妙同你還有印象嗎,我娘家叔伯的女兒。”

傅晏辭的手搭在紅木餐桌上,五指來回輕敲,發出“嗒嗒”的聲音。

不發言也不表態,舉止裏卻透著一股的威壓。

沈婷一向有些怵她這個繼子,幾年不見,傅晏辭身上的氣質越發沉穩,比起傅賀遠,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硬著頭皮繼續說:“現在外頭女孩子虛榮的多,嘴上說喜歡你,心裏未必這麽想,也許隻是為了你的錢,不如家裏知根知底的好。”

傅晏辭垂眸,看一眼手表,時針剛好指到七。

真要在這裏待上一小時,可真夠受的。

“沈阿姨,您一開始跟我爸,難道不是為了他的錢?”他的聲音輕飄飄,有一股不甚在意的輕蔑。

沈婷頓時臉色一變。

傅賀遠輕嘖:“翅膀硬了是吧,什麽話都敢說。”

他的反應沒有很大,到底官場生意場來回摸爬滾打幾十年,揣著明白裝糊塗。

沈婷當初二十來歲的年紀,跟了他一個快五十的男人,為了什麽,傅賀遠心裏明鏡似的,不過各取所需。

傅晏辭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唇,動作慢條斯理。

“我還有事,坐就不坐了。”說完,他站起來徑直離席。

傅賀遠望著他的背影,略略慍怒:“全家現在就你風光得意,老子都不放眼裏。”

開車回去的路上,因為雪天路滑,五環出了一起車禍,堵起長龍。

傅晏辭靠在座椅上,手撐著方向盤,修長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

昨天喝多了酒,多少有些不清醒,醒來想起,理性重新占據上風。

就像沈婷說的,外頭的女孩子,多少是圖些什麽,著實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

傅家有一個沈婷還不夠鬧的。

雖是這麽想,傅晏辭抬手擰了擰眉,腦子裏女孩眼角下那顆小痣卻揮之不去。

淺褐色的小痣,像極了淚珠,將墜未墜,帶著一種控訴。

他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等到事故現場處理完畢,徹底恢複交通,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

大雪不停歇地下,車前蓋已經積了兩厘米厚的雪。

傅晏辭跟在一輛車後麵,走走停停,周圍煩躁的喇叭聲隱約透進來。

這麽冷的天,誰也不會有耐心空等兩個小時。

好不容易出了擁堵路段,傅晏辭腳踩油門,超了前車。

黑色勞斯萊斯,仿佛一頭巨獸,紮進了雪幕裏。

京北大學北門僻靜,種滿了鬆樹,這會早是銀裝素裹,被雪壓得垂腰。

車轍碾過白雪,發出輕微的聲響。

傅晏辭看向車燈照亮的地方。

鬆樹下蹲著一個小姑娘,許是太冷的緣故,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渾身覆著雪。

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動物,可憐兮兮。

傅晏辭感覺胸口壓上了一塊石頭。

他按了按喇叭。

時衾聽見聲音,遲緩地抬起頭。

頭頂的雪落下,露出黑黑的腦袋。

她看見了熟悉的車型,艱難地站起來,腿麻得失去了知覺,緩了半晌才走過去。

傅晏辭將她動作裏的僵硬看在眼裏,石頭壓得更沉。

車內的暖氣仿佛也有了罪。

副駕駛的車門從外麵拉開,刺骨的寒意湧入,光是一瞬,就已經足以讓人凍得難捱。

傅晏辭望向站在門邊的女孩。

肩膀上滿是積雪,長發漆黑,濕漉漉地垂下,嘴唇蒼白,眼睛紅紅的,睫毛纏結在一起。

他怔了怔,道歉的話剛要出口。

隻見時衾掄起手,一顆拳頭大小的雪球朝他砸了過來。

不是那種蓬鬆柔軟的雪球。

紮實得像是一坨冰,天知道搓了多久。

女孩用了狠勁,冰球砸在了他的肋骨上。

一陣的劇痛。

順帶將他心口的石頭給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