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光
第二天,時衾在傅晏辭的公寓睡到很晚才起,他自己倒是神清氣爽地上班去了。
等她磨磨蹭蹭回學校,剛到宿舍樓門口,就看見江晗站在那裏,陰沉著一張臉。
“……”
時衾垂下眸,想要若無其事經過時,卻被江晗一把拉住。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時衾皺起眉:“你放開。”
江晗沒理會她的抗拒,徑直問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沒回宿舍?”
時衾覺得他管得太多:“關你什麽事。”
江晗一臉焦急:“我怕你被騙了!”
他想起之前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透著一股儒雅的優越感,就跟他哥一個樣,像是個斯文敗類,玩起小姑娘來不是信手拈來。
時衾甩開他的手,揉了揉腕子,不鹹不淡地說:“被騙也不關你事。”
江晗以前最喜歡她清清淡淡地講話,純潔的像是一朵梔子。
現在卻也最恨她這副清清淡淡、無所謂的樣子。
他氣上了頭,凶巴巴道:“你怎麽能這麽不自愛呢?”
“……”時衾沉了臉,也不講話,就那麽看著他,眼神冷漠。
她自愛不自愛輪不到江晗來說。
江晗對上她冰冷的眸子,意識到自己說得過了,嘴唇囁嚅了兩下,陷入沉默。
時衾沒再理他,轉身進了宿舍。
宿舍裏,蘇圓圓和林喬正在午睡。
時衾沒開燈,在書桌前悄無聲息地坐下。
她打開微信,看到微信彈出一條好友申請,自我介紹寫著“陳澤越”。
時衾抿了抿唇,猶豫片刻,點了通過。
沒一會兒,對麵發來幾個PDF文件。
陳澤越:這些資料你可以先看看,可以幫助更快上手工作。
說完,他發了一個“加油”的表情。
公事公辦裏,又透著若有若無的關心。
時衾覺得厭煩,回了一個“謝謝”草草了事,她退出聊天界麵,把和陳澤越的聊天左滑,設置成消息不顯示。
怕在寢室裏吵到室友,她從書架上拿了幾本書和筆記本電腦,輕手輕腳關門,去了圖書館。
出宿舍樓的時候,江晗已經不在。
距離學期末還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時衾雖然從小學習就好,不怎麽費力就能拿到很好的成績,但是對於電子信息工程這門專業,卻始終沒找到方法。
缺少了天賦,就隻能勤能補拙,所以平時她格外的用功,靠死記硬背,才能勉強不掛科。
隻是今天受陳澤越的影響,時衾的心情不佳,看書的效率極低。
下午的課結束過後,圖書館裏的人陸續多起來。
隔壁幾個男生嘰嘰喳喳一直小聲講話個不停。
時衾實在看不下去書,闔上電腦,去圖書館頂樓透氣。
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到圖書館的天台,一坐就坐很久。
圖書館頂樓天台的風景很好,遠眺能看見學校裏的人工湖。
人工湖被老一輩的文人教授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日落湖。
日落湖位於西邊,太陽落下時,仿佛沉入湖畔,連湖水都染成了漂亮的橙紅色。
天台邊緣的欄杆上靠著一對年輕男女。
女生望著日落湖感慨:“你看,那邊真美啊——”
為了更清楚的看到夕陽落入湖底的景色,她身子探得很外麵。
旁邊男生輕嘖一聲,揪著她羽絨服的帽子,把人拽了回來,“小心點,這裏摔死過人。”
時衾眼皮跳了跳,倚在角落的牆上。
“啊?真的假的!那你還帶我來這裏,怪瘮人的。”女生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男生笑笑:“都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前兩年學校還把圖書館頂樓給封了,最近才重新打開。”
女生摸著欄杆嘀咕:“這麽高的欄杆,怎麽能摔下去啊?”
男生聳聳肩:“不知道,不過當時學校裏官方通報是因為抑鬱症。”
“你懂吧。”他暗示道。
時衾咬著唇,留下一道很深的牙印。
她站直起來,要往天台下走,拉開門時,迎麵撞上一人。
男生挺拔高大,右手懷裏抱了個籃球,整個人擋在了門口。
江晗瞳孔微微放大,吃了一驚,沒想到正好碰上時衾。
時衾抬起頭來看見他,也愣了一下。
早上剛鬧得不歡而散,她即刻垂下眼簾,想要當做沒看見。
她後退一步,給他讓位置。
偏偏江晗一動不動,就堵在門口。
等了許久不見人騰地兒,時衾皺皺眉,也不想和他說話,就那麽僵持在那裏。
背後傳來那一對年輕男女聊天的聲音。
“官方通報是抑鬱症?那具體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啊?”女生好奇問。
“學生裏麵各種各樣的流言都有,不過應該是感情的問題。我認識個畢業的學姐跟她是室友,聽說她身上總是有非常多的傷,整個人也很自閉,從來不和人交流。”
“那傷是怎麽來的?”
男生諱莫如深:“好像是男朋友喜歡玩花樣,這件事你不要說出去啊,知道的人不多。”
“啊?怎麽會是這種原因啊……”
“所以啊,女孩子還是要自愛一些,別和不正經的人來往。”
輕飄飄的言語刺耳鑽心,時衾握緊拳頭,下唇被她咬破了一道口子。
江晗實在聽不得“不自愛”三個字,早上他自己說出來的時候,立馬就後悔了,到現在還難受。
尤其還是當著時衾的麵說,簡直就像打了他一巴掌似的難堪。
他將手裏的籃球往欄杆邊的男生砸去。
籃球狠狠砸在了男生的胳膊上,然後迅速彈走,在空中連彈了幾下,滾到了時衾腳邊。
男生捂著胳膊,吃痛得轉過身:“誰啊!”
江晗就那麽站在那裏,目光凜凜地看著他:“嘴這麽碎?在這裏說這些你覺得很尊重逝者嗎?”
男生臉上沒麵,但反思一下,又覺得自己確實沒理,小聲嘟囔:“那你也不用打人啊。”
江晗“哦”了一聲,彎腰撿起時衾腳邊的球,在地上隨意地拍了兩下。
“不好意思,剛在練球,球技不太好,要不我再試試?”
對麵的男生一早認出了江晗,知道他是校籃球隊的主力,三分球投得最準。
他扯了扯嘴角,尷尬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女生,拉著她離開。
江晗側身,讓出了門口過道的位置。
天台隻剩下時衾和江晗兩個人,周圍的環境安靜。
江晗不自在地摸了摸後腦勺。
“那個,”他的聲音鈍澀,一點沒有剛才教訓人的傲慢,“對不起啊,中午的時候我不該那麽說你。”
明明時衾已經拒絕他了,她和其他人談戀愛,也礙不著他什麽事。
隻是他自己氣不過罷了,還朝她發脾氣,出言不遜,真是有夠跌份兒的。
時衾盯住江晗手裏的那顆籃球,沉默不語。
許久。
她搖搖頭:“謝謝你。”
江晗對上女孩澄澈的目光,怔了一瞬,停頓兩秒後,倏地收回視線。
他自嘲道:“有什麽好謝我的。”
“剛才他們說的那個女生,是我姐姐。”時衾輕聲說。
也許是因為剛才江晗對嚼舌根者義正嚴辭的斥責,她向江晗透露了她很少對人提及的事情。
時衾家裏兩個孩子。
姐姐叫蘇錦,跟爸爸姓,時衾跟媽媽姓,姐妹倆名字取自“錦衾”的意思。
聞言,江晗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你在開玩笑嗎?”
“……”
江晗說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沒有人會拿親人來玩笑。
他有些無措,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去應對。
他輕咳一聲:“那你們姐妹倆還挺厲害的,都考到了京北大學。”
下一秒,江晗忍不住在心裏罵自己,不會講話就別講。
接受了現實以後,撕心裂肺的情緒早就消化,反而他這樣的話,讓時衾覺得輕鬆。
她笑笑:“是啊,我以前高中的物理題都是她教我的。”
江晗垂下眼,盯住她,很難得看見時衾笑,薄薄的唇角輕輕勾著,仿佛一彎月牙,卻透著涼薄苦澀。
月牙兒的尖尖輕戳在了他的心上,隱隱的疼。
他緩緩開口:“是嗎,那她學的什麽專業?”
“計算機科學技術,我分不夠,沒考上。”
“算了吧,計算機係要學的編程語言更多。”江晗知道她編程很爛。
時衾輕輕“嗯”了一聲,“確實是。”
簡單的對話結束,他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江晗不知道該找些什麽話聊,來回轉著手裏的球。
時衾難過的時候,更想要一個人待著。
“你要用天台練球?”她問。
江晗搖頭:“我就是來找你道歉的。”
“那你道完歉可以走了嗎?”時衾看他。
趕人的意思直接,語氣卻是淡淡的,沒有任何敵意。
“我想一個人待著。”她解釋說。
“……”江晗點頭,識趣地離開。
天台裏隻剩下時衾一個,
她走到欄杆邊,低頭,從高處往下看。
五層樓高的圖書館,底下是漆黑一團的水泥地,不知道摔下去會有多疼。
時衾不敢再看。
找了個角落,席地坐下,雙臂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
時衾在天台坐了很久,中間睡了過去,醒來時,突然覺得很孤獨。
明明以為已經習慣了的孤獨,突然變得難以忍受起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剛要走時,口袋裏的手機震動,打破了天台的寂靜。
時衾接起電話。
“在幹什麽。”
男人的聲音低緩沉沉,攜著磁性,聽得出帶了笑意。
時衾說:“發呆。”
聞言,傅晏辭皺皺眉,問道:“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覺察出來的。
時衾抿了抿唇,吃到了鐵鏽的味道。
“有一點。”
“在哪?”
“學校圖書館,天台。”
傅晏辭發現她是真的很能挨凍,大冬天跑天台,也不嫌冷的。
短暫沉默。
“衿衿。”傅晏辭輕聲喚她。
時衾眨了眨眼,傅晏辭每次喊她“衿衿”時,兩字的發音溫柔繾麗嘉綣,酥麻進了耳朵眼。
她輕輕“嗯”了一聲。
傅晏辭停頓了兩秒,緩緩地開腔:“我第一次給人當男朋友,可能當的不好,你說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
他的吐字幹淨清晰,純粹好聽,末了,鄭重其事道了一句:“你多多包涵。”
時衾的手機貼著耳朵極近,烤得耳朵燙燙的。
男人一字一句,每個低沉音符,一路傳至內裏。
心髒仿佛被什麽東西填滿了。
時衾突然明白過來。
為什麽她會覺得今天孤獨格外難以忍受。
長久的孤獨曾經麻木了她的神經,而現在她的感知正在一點點恢複。
“你已經當得很好了。”她輕輕地說。
時衾往天台下走,天台的門關著,拉不開門。
她皺皺眉,拿下手機看一眼時間,已經十一點,早過了閉館時間。
應該是圖書館工作人員從裏麵鎖了門,時衾先前待的地方在很角落,估計工作人員上來檢查時沒有注意到她。
“男朋友。”時衾開口叫他。
女孩的聲音溫溫柔柔,傅晏辭愣了一瞬。
“我被鎖在天台了,你能幫幫我嗎?”
“……”
時衾原本以為自己被救出去的時候,肯定會被罵一頓,但沒想到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是客客氣氣,倒是她因為給人添麻煩,一個勁地道歉。
她背著書包走出圖書館,冷風呼在臉上,才感覺到冷。
圖書館外的路燈下,倚靠著一個男人,身形挺拔修長,就連陰影的輪廓都好看極了。
時衾眨了眨眼,朝他小跑過去。
“你怎麽來了?”
傅晏辭聽見她的聲音,抬起眼眸,站直起來,風掀起他黑色大衣的衣擺。
“來接你回家。”
他抬腕,看一眼手表,“這個點寢室也關門了吧。”
時衾不知道怎麽了,傅晏辭說出“回家”這兩個字時,一下就戳到了她的神經。
眼眶熱熱的,她趕緊仰起頭,睜大眼睛,把要湧上來的情緒壓了下去。
好險,差點沒繃住。
傅晏辭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真不叫人省心。”
忽然,他的目光一頓,在她嘴唇的傷口上停留,眸色深了深。
“怎麽弄的?”
男人的指腹在她唇角摩挲。
時衾訥訥地說:“自己咬的。”
“多大仇啊,咬成這樣。”傅晏辭漫不經意地調侃。
他張開雙臂,把她摟進懷裏。
女孩的身體冷得像是一塊冰,傅晏辭將她抱得很深,用大衣裹住,下巴抵住她的腦袋,手掌在她後背,一下一下地輕拍,溫柔地安撫。
時衾臉頰貼著男人胸膛,溫暖而踏實。
空氣裏散發出一股沉斂的檀香氣息。
很大很大的仇。
但她現在暫時不要去想了。
時衾閉上眼睛,在傅晏辭的懷裏又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