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辰賀禮

(十三)生辰賀禮

“不知愁”的阿鷺正在廊子階下給長槍換外層的麻布。

她的槍杆最內是合木芯,外有一層細長竹片貼合,再以藤皮、絲線包裹。為防止因流汗或染血滑脫,就再纏一層麻布,塗上大漆,這最外一層磨損之後可以更換。

她將槍杆橫搭在腿上,取下的馬尾槍纓放在一邊,被阿雀拿起來細看。

“阿姊,槍上為何要係槍纓呀?”

“槍纓染的是紅色,平日裏舞起來頗有氣勢,搏刺之時又可迷惑對方,令其分神。”

其實還有一個用處,隻是太過血腥,不便告知幼妹。

荷馨端來藥,連托盤放在廊子一側,衝著給阿雀打扇的寶萊使眼色。寶萊點點頭,笑著對阿雀說:“小女郎,藥好了,趁熱喝吧。”

阿雀熟練地試了試溫度,端起碗來分三四口飲下,又含了塊杏仁糖,坐回阿姊身邊。

“說起來,快有一個月沒見到阿兄了。阿娘昨天還說,阿兄與阿姊的生辰快到了,不知阿兄何時能回來。”

阿鷺抬頭摸了摸鼻尖:“暑假總會回來一兩日吧?我還有兩處槍法要問他。”

可晚飯前,林濟琅說:“阿鴻要在營裏輪值,近日回不來。後日我隨主上去禦苑,你們跟著阿娘去莊子上。既是休假,讀書習武都放一放。阿奴你別瞪我,阿鷺好不容易能偷個閑,這樣鬆快的日子又沒有幾年……唉!反正你們幾個都不必似平日那麽用功,莊子周

圍有卿玉山和芙蓉湖,多去登山泛舟,看看山水。”

“可阿兄的生辰快到了,我給他和阿姊都縫了新槍套,還想著給他呢。”阿雀眼巴巴地看著阿耶,眼淚水都快落下來了。

刀有刀鞘,槍有槍套。在家時,槍放在兵器架子上,出門就會裹上槍套。

阿雀久病,不像兄姊一般善於舞槍弄棒,臥床的時候隻能看看書、做做女紅。但畢竟年幼,賀寧也不想讓她過早學習刺繡,太過傷眼。她平日就喜歡選些好看的料子,給耶娘和手足縫些小玩意兒。

槍套她還是頭一回做,拆拆縫縫、邊學邊做,小兩個月才做好,沒想到阿兄卻回不來。

看著幼女可憐的模樣,林濟琅隻得哄勸道:“下回旬假他回來,你再送他也是一樣。或是托人送去南大營,便不會誤了生辰。”

賀寧也連忙說:“我明日去你姑母那,叫她下回遣人去南大營時捎過去。”

阿雀點點頭,睫毛上還沾著淚花,心中難免遺憾。也隻能這樣了,不能親手送給阿兄總歸是遺憾,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高不高興。

看到阿雀委屈的模樣,又想到自己想問槍法,趁著暑假多加練習,阿鷺試探地問道:“既然能去南大營,我能不能去送?”

賀寧皺眉道:“軍營是什麽地方,你一個小女郎怎好去?”

看阿鷺訕訕低頭,林濟琅說:“南大營離咱們莊子也不遠,策馬半個時辰便到。青天白日,出

不了什麽事,況且她姑父又……”

看阿奴眯了眼睛,他立刻閉嘴。

賀寧語重心長地對阿鷺說:“如今雖不似過去那般講究,可軍營裏全是男子,不是你在學堂裏見到的彬彬有禮的小郎君,多的是練起武來衣衫不整、言語粗俗之人。這事休要再提,離那軍營越遠越好!”

說到最後,已有氣惱之意。

阿鷺見無望,隻能笑笑:“女兒知道了,阿娘莫動氣,阿兄和我的生辰緊挨著,隻是想著見他一麵,也算共賀。”

林濟琅見女兒肯低頭,鬆了口氣,拉過阿奴的手:“瞧我們阿鷺、阿雀,知孝悌,有情義,我們有這麽好的女兒,是福氣啊!”

阿鶴默默喝了一口酪漿。

賀寧見阿鷺懂事,也斂了怒容:“吃飯。”

第二日一早,阿鷺等在賀寧房前:“阿娘,阿雀將槍套交給我了,我也有禮物要送給阿兄,今日同你一起去姑母家可好?”

阿鷺早就悟出和阿娘的相處之道——阿娘自小生在京中,習慣了世家淑女的行事做派,雖嫁給阿耶後常年輾轉於鄉野邊城,但她自身的禮儀規矩從不肯鬆懈。

在巍州時,阿娘也曾放縱過自己幾年,隻是一旦要回到她熟悉的京城,自己就不得不學習如何做個不被人指摘的乖巧女娘。

可自己生來偏是個大膽執拗的性子,並不合阿娘的心意,常令其慍怒氣惱。察覺到阿娘心底的擔憂和不喜後,她也曾哭鬧過、委屈

過,可又不願完全割舍掉原本的自己。

因此,她隻好裝出一副溫婉曉禮的樣子,既能在外麵少惹麻煩、讓家裏安寧些,又能讓阿娘放鬆警惕,不再禁止自己習武。

這份心思,她悟出來是吃了不少苦頭,偽裝和壓抑天性也不那麽容易,畢竟隻是個十歲的小女郎,總有些想由著性子來的時候,比如這回。

“醒醒,醒醒。”

晏如陶感覺自己小腿肚子被人蹬了幾腳,哼唧兩聲翻過身去。

“也沒喝幾杯,怎麽還不醒。蒲團,等會兒你家郎君起了叫人告訴我,我先去正堂。”

一陣窸窸窣窣穿衣換鞋的聲音,隨著門一開一關,終於安靜。晏如陶皺起的眉頭放鬆下來,手肘撐著抬起上半身,問道:“出什麽事了?”

“回郎君,林家主母和大娘子來了,李郎君被叫去迎客。”

“噢。”晏如陶眯著眼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誰,自小時候在林家鬧出笑話後就沒見過林夫人,如今既然正巧在李家,也該去見見,“我也過去一趟,叫人和阿嶺說一聲。”

剛穿戴洗漱完,正在用早點,他就聽見院子裏有動靜。

“我是去過,但是……但是不能帶你進去啊,萬一被發現了,我會被吊起來打的!”

女郎的聲音比較小,沒聽清說什麽。

“阿鷺,你可饒了我!要不我去替你跑一趟?”

女郎揚了點聲調:“你又不懂槍法!”

晏如陶打開了門,看到李擎正急得

滿臉通紅、額頭沁汗,一看見自己,如獲大赦:“阿適你起了?快,幫我勸勸阿鷺,她非要去南大營見她阿兄。”

晏如陶心下無奈,自己一個外人,阿嶺真是病急亂投醫。

林翡沒料到晏如陶會在這裏,原本麵對李擎時鮮活靈動的神情頓時消失,換上了一副客氣端莊的模樣,掛著淡淡的笑。

“原來晏小郎君也在,見笑了。不過是一點家事,擾了郎君清夢,實在抱歉。”

晏如陶心裏一股火噌地就躥了起來,擺明了不想讓自己多管閑事,裝什麽恭敬有禮?

他也不是個忍耐的脾氣,於是說道:“不敢,是我礙了你們商討家事。想著隔門若假作不知,和偷聽也沒分別,這才開門打個照麵,無意置喙。”

走下台階,他瞟了李擎一眼:“我去拜別李夫人。”

李擎發覺氣氛不對,但不知為何。

他伸手去拉晏如陶:“阿適,你別急啊,我阿娘正在和舅母說話,等會兒我也要陪阿鷺回正堂,你正好一道過去。”

遭晏如陶兩句話一刺,林翡本想冷臉,但聽了李擎的話想到阿娘也在,隻得按下怒氣。

此刻的局麵極像幼時那幕——她和晏如陶起了衝突,不知所措的李擎想說和卻又無從開口,真是“奇妙”。

她嘴角牽起一絲笑,帶些自嘲的意味:“晏郎君莫要多心,此事隻是不敢叫我阿娘知曉,郎君聽到也無妨。”

她自以為話已經說得夠軟和,可晏

如陶卻覺裏麵裹著小刺,紮得人難受,於是懶怠開口應她。

李擎連忙說:“阿適與我不分彼此,絕不會走漏風聲。他向來主意多,說不定能有好法子,是不是?”

林翡看向晏如陶,見他被自己這傻表哥頂到台前、一臉鬱悶的樣子,覺得好笑。

晏如陶被李擎的手肘搗了兩下側腰,心中一陣煩悶,隻想趕緊應付過去,離這對表兄妹遠一點兒:“那就不進南大營,叫林家大郎出來見一麵。”

“軍營能隨意出入?”林翡不大相信。

“就在軍營外麵,哨兵眼皮底下也不算壞了規矩,說幾句話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林翡不說話,低頭想著:若是行得通,還要不要瞞著阿娘呢?畢竟萬一被阿娘發現,之前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信任可就土崩瓦解了,有沒有必要冒這個險呢?

見她猶疑,晏如陶又有些來氣:“你阿娘無非是覺得軍營裏人多口雜,怕你一個小娘子叫別人背後說道。你隻要扮了男裝,又隻有哨兵遠遠看著,不曉得你身份,還有什麽可顧忌的?”

“對啊,到時我陪你一起去,哨兵隻會以為是我找表兄,這事更不會露餡兒。”

林翡抬頭看李擎:“那等會兒你與我阿娘說,她不讓我再提此事。”

李擎剛準備拍著胸脯說“沒問題”,就被晏如陶揮揮手打斷:“有什麽可說的,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傳不到你阿娘耳朵裏。”

林翡看看李擎

,兩個人都有些拿不準主意。

“萬一你阿娘回絕,暑假你再想出門就難了。”晏如陶對於如何與娘親鬥智鬥勇可謂是“身經百戰”,他想了想說,“我昨晚聽阿嶺說你家要去莊子上,挑一天我去尋阿嶺登高,他再拉著阿峻和你一同去,你阿娘就不會起疑心。”

林翡覺得確實可行,但還有一點:“隻有小郎君,我阿娘也不會同意。”

晏如陶的耐心到了極點:“我去找淳筠!”

林翡頷首微笑:“多謝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