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千年約

暮朝一直在外攬人才, 好不容易回趟華京,戶部領事來跟她訴苦。

她前些年給工部攬了個天才,叫黎中, 論能力, 大家都心服口服, 但這人是個怪人, 說話顛三倒四,正常人聽了都要皺眉頭,以為是誰家的瘋子大白天跑出來說胡話。

時序說, 她認為交通八達乃推進各省部緊密一心的利器,要想穩固江山, 就要先把路給通了。

路通了之後, 速度再快些就更好了。

時序發言還未結束, 黎中就站起來狂熱鼓掌。

“好!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海裏遊的, 都要,都得快!這個好!!你是有眼光的!”

新昭閣的人裏除了時序, 也沒別人理解黎中了。

暮朝聽了告狀,從工部特批的小廠房揪出了黎中。

這瘋子絞了自己的頭發,盯著兩個黑眼圈, 手裏攥著他的紙和筆, 先是迷茫, 而後湊近了看清是暮朝, 激動拽著她衣領說:“我想見三殿下!”

“何事見他?”

“他會禦風!”黎中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 吐字快的像剁餃子餡, 叭叭說道, “我知道你肯定要說, 三殿下會禦風是因為他修仙非一般人能比, 但仙術也是術,是術就一定有計算的公式,有公式就能挪來用……”

“人學不會的。”暮朝說,“幽人是萬年前天道做錯的造物,技能給的太多,所以不能繁衍太多……你懂這個道理吧?如今人興旺,天道怎會讓你人人都會禦風……”

“天道管人,可不管死物!”黎中說,“我讓物禦風,人禦物就是!我要見三殿下!!”

暮朝認為有一定道理,還是讓他見了。

本以為三殿下會認為黎中在講白日夢,卻不料,等黎中展示了自己的計算方式後,三殿下竟然讀通了。

“我懂你的意思,萬事萬物都可用術來表示,術又可用數來組成……”三殿下將黎中的思路琢磨透後,寫下了禦風的公式。

“太對了,太對了!就是這個!”黎中雙眼放光。

又十年,禦風機未造出,地麵上的無馬之車在京城跑了起來,這種能載人的小車,名叫乘風。

再五年,禦風機第九十九次衝向天空,這次成功禦風至京郊,隻在最後的降落中出了問題,作為禦風之人,黎中摔斷了腰。

暮朝動作快,送他去醫館。

然後……一眼看上了那個滿手是血,冷著一張臉的醫士。

她一眼就知,這個醫士身上有幽人血脈,眸光沉靜,波瀾不驚,淺淺刮了她一下,就讓暮朝第一次有了食血的衝動。

她成年期來的晚,她母親二百年前才在夢中看到生她的那棵樹壯大開滿花。

成年後直到現在,她才有了血欲。

這個醫士,這個小醫生……秀色可餐。

於是,冷臉的醫士遮著口鼻,冷靜救治黎中,而黎中卻在嗷嗷的慘叫聲中,磕磕巴巴道:“暮、暮朝……你眼睛,怎麽紅成這樣……你、你怎麽盯著這醫士看……”

盡管被點明了,暮朝也沒有移開視線,她就怎麽坦然地,用血亮的,寫滿“想要”的眼睛,死死盯著這個醫士。

越看越喜歡。

這醫士還是革新派,把長發剪了,不過……短發也好看,長得像朵開在夜晚的紫色虞美人,越品越有滋味。

等救治結束,暮朝問他:“叫什麽?”

醫士染血的手指,指了指胸前的名牌,蘇鬱。

暮朝眼睛光華流轉,又湊近了,迫切問他:“要跟我結婚嗎?”

蘇鬱愣了愣,眉頭壓下又挑起,“……你不怕我已有妻?”

“哪能哈哈哈哈……”暮朝說,“你血裏的氣味我都能聞到,還是個……”

於是,第一麵,暮朝就被蘇鬱推出門外,掛牌拒客了。

但暮朝神出鬼沒,又是個不守規矩不按套路出牌的。這種冰塊似的,看起來冷漠實則很好暖化的小醫生,根本經不住她的攻勢。

蘇鬱雖是幽人後裔,卻從未去過幽地,除了怕冷怕熱,白天會頭暈,晚上比常人能熬一些,其餘的與大多數人沒什麽不同。

他連血都不會吸,牙尖都沒,被暮朝刺破皮膚時,還抖了一下,輕聲呢喃了句疼。

而暮朝這個不著調的,嚐了血後,吧唧著嘴道:“嘶——不太甜啊。”

蘇鬱冷靜道:“我血糖正常,不要對我的血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那我應該對你的什麽抱幻想?”

蘇鬱撇開視線,卻又湊上前,淺淺一吻。

暮朝無賴道:“嗯,你還是嘴甜一些。”

新昭時代來臨後,生活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但鎖在三王府數百年的白塔氣運,隨著乘風禦風踏浪這些東西的出現,像血液一般,從華京這個心髒,流往大昭各地。

每一寸土地,都被氣運浸潤。

如今這個時代,再也不怕什麽根基被摧,國運被毀了。

人人都是氣運浸潤後的土地,養育的生靈。

這方天地,不再屬於某個人,某個姓,而是每一個人。

三殿下由黎中啟發之後,陷入了“術”的領域,難以自拔。

不僅如此,他還啟發了華京大學堂數位學師。

新昭時代中期,三殿下已習慣在白天出門,到華京大學堂,做個客座教授。

沈元夕編修完古史雜篇,一人領了多職,又在集英殿繼續編修和修字典,又會去華京大學堂教授文史課程。

宴蘭來找過他們,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了一個多月,回去後,沒過幾年,就沒有了蹤跡。

三殿下是在一個平常的早晨,對起床去上課的沈元夕說:“元夕,宴蘭和浸月不在了。”

沈元夕點了點頭,去了學校。

她早在上學期就在教課時,棄了毛筆,改用油墨自出硬筆。

今日有學生在課間爭執傳統與革新,問沈元夕站哪邊。

沈元夕:“這不是站隊問題,這是發展的必然。有些古老傳統,想要或是隻能停留在舊時光中,那就讓他們停在那裏吧……這個世界,永遠嶄新,在新的時光裏,強行挽留舊時光,並不是好事。”

“可是對教授而言,揮別舊時光,也難免會心傷吧。”

“是啊……”沈元夕沒有提浸月與宴蘭,她淡淡笑了笑,說道,“蕭臨朔把他的長發剪了,雖然,短發也很漂亮……但我確實不舍。”

隻是,他的長發能再養回來,可有些人和事的逝去,永遠找不回來。

“好想知道三教授長發時是什麽樣子。”一個學生輕聲道。

沈元夕摸出一張相片。

“有哦,在這裏——”

那是第一台攝影機問世時,她給三殿下拍的。

他坐在窗下,一手托著下巴,眉頭輕鎖著,解紙上的難題。

也有他想不明白的時候。

“術”的領域,即便是天眼,也難以觸摸到邊界。三殿下因為窺見了它的浩瀚,燃起了無限的生命力。

他想要活下去,一直不停地摸索下去,直到地上的凡人,一起到達天道的盡頭。

那天,沈元夕黃昏回家,天沉沉欲雪。

三殿下還未歸,她自行吃了晚飯,繼續校驗那本要給全天下人看的字典。

她想讓人人都識字,都能讀書通文,知曉天高地廣,知曉人間萬物美妙之處。

校對完今日的這幾頁字典,抬起頭,已是白雪皚皚。

沈元夕感應到熟悉的暗香,提燈推門,走入小院。

三殿下蹲在花圃旁,銀發上沾著雪花,轉過頭來,指著一叢叢暗紅色的花:“元夕,咱的花開了,真的。”

千年了,她想要送三殿下的冬日紅花,終於盛放了。

“千年前的沈元夕送你的,殿下。”沈元夕輕輕拂落他發頂的雪。

雪花飄落的瞬間,

那日的花車夜遊,那天的雲星與賣花翁,還有預見這一幕的浸月和宴蘭……

許許多多的人,她都沒有忘記。

“三殿下。”這個稱呼,她也好久叫過了。

“三殿下。”沈元夕輕聲道。

沈元夕伸出了手,白雪紅花與燈火中,她的眼神沉靜堅定,含著溫柔的笑意。

“三殿下,再陪我,下一個千年,好嗎?”

三殿下回握住她的指尖,回應了這份願望。

作者有話說:

還剩個小番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