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前夕

入夜, 代七巧在外間守著。

她一般晚上睡在外間,始終留個耳朵警醒著,等窗外的天蒙蒙亮了, 就睡到晌午起, 熱個身後, 中午和沈元夕一起用飯, 下午補一覺,到晚飯前和沈元夕閑聊。

代七巧其實有些失落。

代家接到的命令,是說幽族入侵, 讓各家臣自行擇人到華京護塔。她拚命贏了長兄,得到家主許可, 代表家族到華京後, 卻沒看到幽族人, 也沒能去護塔。

她隻做了三王妃的貼身護衛。

一身武藝, 白白浪費。

雖說三殿下把婚期提前,就證明幽族攻塔的威脅還在, 但代七巧有自己的考慮,她認為同樣的路,幽族不會再走一遍, 也就是說, 幽族不會再來劫持三王妃。

直接攻塔不是更有效嗎?

而且, 拿家中妻妾來威脅一個男人就範, 根本沒用。

若說有效, 女兒都比妻妾有用。而且還得碰上沈大將軍這樣的父親, 要是她父親, 敵人要把刀放在她脖子上, 她父親肯定會要她自己快些撞死在刀上, 不要拖家族後腿。

這種想法下,代七巧認為,給沈元夕做護衛,就是閑差。

二十七這晚,臨近子時,代七巧敏銳地察覺到耳邊的風變了。

她睜開眼,抽出腰間軟虹直刺而去。

來人是三殿下。

他著玄披雪,如一隻鶴,從夜色中飄然落地,輕輕一偏頭,避開了她的劍,手指彈開了軟虹揚起的劍氣,旋身一轉,繞在銀絲上的朱紅發帶飛旋,劃出個漂亮的弧度,仙氣嫋嫋。

他另一隻手上托了件紅色衣裙,繁複幾層沉甸甸搭著,因他落地時的旋身稍稍偏斜了,被他重新攬在懷裏,怕摔了。

三殿下很滿意代七巧的出劍反應,她是真的出劍如電,武藝高強,把最重要的護衛任務交給她,簡直太合適。

道了聲“不錯”後,三殿下繞開她進裏間。

代七巧一怔,想要追上去攔住他,但又想,自己又不是三王妃的丫鬟奴婢,隻是護衛,何必多嘴這一句。

三殿下撩起垂簾進裏間,見沈元夕披著外衣,手裏提著一把袖刀,半懵半醒地看著他。

三殿下歎氣道:“還是吵醒你了。”

好警覺的姑娘,估計聽到響動後,下意識就提刀起身了。

沈元夕見是他來,收起了袖刀,又想了想,把刀重新握在手中,問三殿下:“怎麽這時候來?”

三殿下將懷中的婚服撫平整了,雙手遞過去,饒有興味看了眼她手中刀,笑了笑。

“嫁衣,雲星趕出來了。”

他原本想悄悄來,把婚服放在她枕邊,等她明日睡醒能第一眼瞧見。

沈元夕愣愣接過,剛要言謝,抬頭就撞進三殿下的懷裏。

他輕輕拉著自己的手腕,好似想湊上來輕吻,可最後卻是貼近她,輕輕圈起來,撫了撫她的脊背。

“睡吧。”很輕的一聲叮囑。

沈元夕回神,人已不見了。

代七巧劍柄挑開垂簾看了眼,確定她判斷的沒錯,她聽到風聲是從窗那邊過去的,三殿下離開了。

代七巧問:“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沈元夕說:“哦,是後日要用的婚服……”

她低頭,卻見深紅的婚服上,還放著一隻碧玉匣,打開看了,一對月光似的耳珠,一對水透潔白的玉鐲,釵釧步搖滿匣,還有一隻修琢好的玉兔鎮紙。

“……什麽時候放上來的?”

她拿起這隻玉兔,從頭到尾仔細看了,笑道,“新的兔子,圓了許多。”

尤其那兔臀,可比原先那隻肥潤多了。

三殿下開開心心回了王府,見了沈元夕,還抱了抱她,心滿意足。被那柔軟的懷抱滋潤後,他容光煥發,連頭發絲都柔亮了許多,月色昏暗也能映出漂亮絲滑的光澤來。

推開內室門想對雲星道謝,卻見雲星還在織繡,比前幾日憔悴了許多,人又老了些,繡一針,就要將眼睛湊近眯起又遠遠撤開。

三殿下問:“不是趕完了嗎?”

雲星沙啞著嗓子道:“還有殿下的。”

“我的不必。”三殿下奪走他手上的針線,拽走了未成形的婚服,說道,“自古嫁娶婚配,從不是看新郎。”

雲星揉了揉樹皮似的臉,幾乎要困倦到原地睡著了,嘴裏卻還嘟囔著。

“你與自古以來的那些新郎不同……這滿城的人多是為了看你這個新郎,哪裏有新娘披新嫁衣,新郎不著新服的……”

三殿下數了三個數。

雲星站著睡著了。

三殿下輕輕笑了笑,揚手將布匹堆移到雲星身側,看雲星慢慢倒入綾羅錦繡之中,幫他掩上門,出去了。

雲星不眠不休趕工數日,這一覺不知要睡到何時。

三殿下先給烏鴉續了血,又到藏錦樓,翻找能做婚服的衣衫。

還好他衣服多,與手上這個未成形的婚服比搭著,尋出三套來,三殿下操刀,自己改了起來。

雖說成婚沒有看新郎一說,但他想看到,沈元夕注視他的時候,眼中亮起的光彩。

被她所傾慕,也是他如今的追求。

二十八白天,將軍府將一部分嫁妝吹吹打打送進了三王府。

按流程走,王府的管事在前院開了宴,請送親的這些人好吃好喝了一通。

晚上,三王府開了門,擺了禮桌,宮裏來的人到了,核對了禮單,趁夜布置好了三王府的門臉。

有些官員也提前送來了賀禮,問明了迎親要走的路線後,早早的就在迎親隊必經之路選好了樓上觀禮的雅座。

“明日隻是過門?”有人求管事透個風。

管事道:“是過門,依那邊的規矩辦。”

“哪邊?”

“就是幽族那邊。”管事說,“申時也是幽族的吉時。”

二十九是晦月,幽族身體裏承自血脈的力量最微弱的時候。而申時,離日落月升還有個把時辰,也正是幽族最困倦難熬的時候。

無論哪個選時,都不能稱得上是幽族的吉時,三殿下如此定時辰,就是為了安穩地將沈元夕娶進家門。

當然,如果幽族真要選這個時候來打擾,他忍了許久,瀕臨發瘋的怨憤,也有地方撒了。

三殿下站在黑夜中,遠望著頭一次在夜晚亮起來的三王府,嘴角微微挑起。

不遠處,梅徵帶的夜巡隊,也成了氣候,幾人一小組,結了隊陣,有模有樣地巡街。

三殿下將手中最後一把“釘樁”拋下,銀色的釘珠從房頂落入地麵,像入了水,隱沒在大地之中。

瞬間,整個華京地麵幾道血線亮起,如一張周密的蛛網,將華京籠在其中。

他的網陣也結好了。

三殿下辦好成婚前的最後一件要緊事,心中輕快了不少。心情越愉快,就越想去看一眼沈元夕。

於是三殿下飄進將軍府,輕車熟路落在小院牆頭,沒見亮燈,也沒嗅到沈元夕的氣息。

他掃了一圈,見卿芳閣還亮著燈,人氣也足,飄著去了,還未近身就聽到幾道熟悉的聲音。

“梳這個發式,元宵額頭不寬闊,把頭發全梳上去,莫要遮擋最好!”

“那就無處戴這步搖了。”

“哎喲,所以說,三殿下也是,好端端的,又多送了個這麽大件的步搖,往哪插啊這!”

原來是在給沈元夕試妝。

三殿下飄近了些,終於,他聽到了沈元夕的聲音。

“那就少戴一些,太重也不好,壓得慌。”

有人道:“也就重這一回,姑娘忍一忍。”

“哪是這一回,明日隻是過門,走幽族的規矩,過一陣子等河清海晏了,咱還得走一回大昭的規矩,那才是真的大婚。”小福嫂說道。

“……唉。”沈元夕長長歎息,“那就到大婚的時候再壓腦袋,明天就讓我輕鬆些吧。”

“可不行,你要不戴這麽多,太寡了,不吉利。”陳嫂拍板,“就還梳之前那個,七巧姑娘說,這個跟之前那個,哪個更好看?”

代七巧:“……之前那個吧。”

“你看,我就說!七巧姑娘眼光好,就這麽梳了!”陳嫂道,“你就得穿金戴銀掛滿頭的,不然壓不住這身婚服。”

沈元夕又是一聲長歎,“我哪知道這婚服如此華重……”

“樣式應是幽族那邊的,咱都沒見過這麽長的拖尾,也算是開眼了,可真是好看啊!”小福嫂笑,“對了,說起來,明日拜堂入洞房,可還說什麽恭祝白頭偕老的話嗎?”

大家夥一怔,全都笑了起來。

沈元夕捂著臉道:“別笑了,雖然殿下是一頭白發,可是他好看啊,又不老……”

“這還沒過門呢,就不讓我們說半句不是了?”小福嫂打趣。

三殿下靜靜聽完,臉上蒙著笑意,強忍著想進去看一眼沈元夕的衝動,退了幾步,飄走了。

而後睜著眼,從夜晚到正午,將沈元夕的話回想了千遍,失眠了。

他無分毫睡意,也沒感到半點疲憊。

他甚至想,比起沈元夕,他這種期待又緊張的樣子,更像要出嫁的新娘。

作者有話說:

貓婚前失眠

元宵婚前呼呼大睡

貓躺**想:洞房該怎麽睡呢?(越想越激動,然後睡不著)

元宵躺**想:嘿嘿,三殿下明日銀發紅眼睛紅衣裳,肯定超級好看,嘿嘿嘿。我怎麽就攤上這好運氣了,嘿嘿嘿,何德何能啊!(翻個身,快樂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