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裏三層

大月神廟中供奉著麵如滿月的大月神,相傳數千年前,是大月神教她的子民耕種,也是她帶來了火種,開辟了山河。

同時,大月神還是功德神,民間傳聞,她司掌一冊陰陽功德簿,主萬物生死輪回。

而大月神身旁,又有兩個護法,分別是小月神與平安神。

這種,每個地方就又不一樣了,據說靠南的那些州,這兩個護法都是威武凶相的男神。而在華京,小月神是慈眉善目的男神,而平安神則是個低眉順眼的女神。

沈元夕燃了香,拜了大月神和她的護法神使後,說起了南北差別,這是她從《話說南北》這本雜書裏看到的。

三殿下亦陪她半跪在蒲團上,靜靜聽著,沈元夕要控製住自己的視線不飄到他側顏上,才能集中精神說完她知道的那些東西。

故而,沈元夕的目光,一直在他蜿蜒到自己衣裙上的銀白頭發上。

今日,她穿在最外頭擋風的厚實罩裙是暗紅色的,翻起的裏邊是發綠的釉藍,因為十分配三殿下搭上來的銀發,沈元夕很滿意,說著說著,嘴角就掛上了悠遠的笑意。

等她說完後,三殿下道:“想聽我告訴你,這些神的真正來源嗎?”

那幾縷在她衣裙上潑開銀發流淌走了,沈元夕目光追著,悄悄看了眼三殿下。

三殿下站起身,指著大月神道:“我祖母,第一代幽主。”

又指著小月神道:“我祖父。”

接著又看向平安神,笑了一聲,道:“另一個祖父,上三門之一,朝花一脈的首代家主。”

沈元夕聲音都驚劈叉了:“真的假的!”

她以為這些神都是神話傳說杜撰出來的,而且……他們世世代代拜的神,怎麽都是幽族?

三殿下沒有開玩笑,他彎下腰,輕輕扶起沈元夕,“這方天地,千年來的傳承,都是相關聯的。”

沈元夕聽愣了,又實在抑製不住好奇心,拉著三殿下的袖邊問:“那為什麽會成為我們這裏的神?大家都不知道嗎?”

“時間久遠,人會遺忘,但幽族,尤其我們這一脈,忘不了。”三殿下抬頭看著這三神像,說道,“幽主一脈,算上我,也才三代。祖父母,我父母,我……”

他說到我的時候,似乎後麵還想加個沈元夕,想了想,怕驚擾到,忍了下去。

“原來是這樣……我都不知道。”盡管沈元夕繞不清幽族那邊的說法,但她對這些奇事傳說天生就感興趣。

“四千年才三代……你父王也沒有兄弟姐妹嗎?”

“六千年。”三殿下糾正,“朝花那代算我父親同母妹妹,燕川一脈稍遠一些,燕川是朝花的分支,是朝花第三代的同胞兄弟分出去。”

輪到沈元夕眯眼了,她在換算幽族這三支的關係。

“幽族之內,我這支被稱幽主一脈,和燕川,朝花,並稱上三門。幽族裏又有和我們是侍奉關係的中三門,其中有一些和朝花燕川有血緣關聯。上三中三之外的那些,就是幽族子民,除了作息外,其餘的就和人也差不多,包括壽命。”

“嗯?不是所有的幽族,都長壽嗎?”

“並不是。”三殿下道,“而且他們之間的差別也很大。有的幽族子民有自己的語言文字,有的喜歡避世隱居,有的則喜歡獵殺,甚至會越界。浸月……哦,也就是我父親,之所以會遇到我母親,也正因為有一部分幽族越界食人,需要他過來處理。”

沈元夕聽得津津有味,但也手忙腳亂,手指習慣性地就動了起來。她看書時,喜歡提筆在旁標注,隻是這一抓,抓了個空。

舉著吧,太尷尬,放下吧,三殿下又瞧見了。

沈元夕隻好摸了摸鼻尖,輕咳一聲。

“這些寫下來會更清楚。”三殿下見狀,順勢牽起她的手腕,向寺廟後山走去,“以後我會再與你講。”

沈元夕跟著他,也無心看景,三殿下走哪她跟哪就是,完全忘了其他,追問道:“《考幽》裏還記載,每個幽族出生後,都會有一個會說話的靈仆,是黑色的,比如豺狼虎豹。這個是真的嗎?”

“上三門的確有。”

“那……”沈元夕眼睛亮極了,一臉期待。

三殿下明白了。

他淡然道:“我的是一隻烏鴉。”

“……嗯?”沈元夕以為自己聽錯了。

“其實那不叫靈仆,它們叫耳聽。上三門的新一代出生後,長輩就會去幽林抓靈獸訂立契約。願意訂立契約的靈獸就能獲得言語的能力,成為新生兒在白天的耳朵和眼睛,在他們睡覺時,幫他們盯梢。”

“三殿下隻有一隻烏鴉做耳聽嗎?”

“是。”三殿下點頭,“一般來說,為方便收集白日的見聞,耳聽多以飛禽為佳,但有些為了臉麵,會找更凶狠的猛獸為耳聽。浸月……也就是我父親,考慮到我將來要去大昭,就為我抓了隻烏鴉,告訴我,越常見越方便。”

“那,三殿下的烏鴉呢?”沈元夕問。

“你想看?”三殿下想,烏鴉有什麽好看的,而且那隻烏鴉的嗓子很難聽,開口必然會嚇到沈元夕。

他很是嫌棄自己的那隻烏鴉,說道:“打發它回幽族送信去了,等它回來,我教導幾番後,會帶它來見你。”

說到這裏,三殿下笑了笑。

“也該回來了。”

他寫給母親的信,也應該有了答複。

他感應到命定的紅鸞,卻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所以請教母親,想讓更了解少女心思的母親指點一二。

參照浸月的做法必不穩妥,他還是想與沈元夕慢慢相處,不想和父親一樣,見麵就承受“甜蜜”一刀。

“再說回最初的問題。”

三殿下沒忘這番話的起始。

“人間的這種神像神廟,算這裏的人,自己的構想和創神了,就如南北詫異,每個人傳說的都不同,千年下來,不必追本溯源,想怎麽拜就怎麽拜吧,總之已經不是那些幽族了。”

沈元夕深深點頭,“有道理。”

三殿下什麽都懂,真厲害啊。

後山一片梅林,是華京三絕之一。

沈元夕看了,隻覺一般。

或許是快要開春,加上最近雪薄,梅花雖盛放,卻少了點意境。

沈元夕想,還不及三殿下有看頭。

她因為始終不敢大膽端詳三殿下,對三殿下的印象,都是碎片拚接。

看個臉,看個頭,看個肩膀,再看個衣裳,然後把這些拚在一起,大約能知道今日三殿下的樣子。

他似乎穿了五層,算上他遮陽光的披衣,應是六層。

最裏頭那件是雪白的,領口露出了點柔綠的錦邊,應是裏頭的第二重衣,再往外又是淺藍的外衣,束了腰,又披了件淺紫的外衫,樣式像春衫,春衫外搭了件薄似蟬翼的深紫輕紗罩。

別說漠北沒男人會這麽穿了,就是京城裏,她也見不到這種穿法。

奇奇怪怪,但就是好看,華麗高雅,她異常喜歡。

總之,三殿下這麽穿,幾乎全讓沈元夕解悶玩了,一次次的偷看,一層層的發現,然後再確認,一路就是這麽琢磨著走來的。

“哪個好看。”三殿下帶她走到梅林中央,忽然歪頭看向她。

沈元夕慌張收回小心思,這才去看那些梅花。

看來看去,也隻有前麵那株梅花看起來開得最繁盛。

“那個——”

沈元夕指著那株梅花剛想問為何它跟別的梅花開得不同,就聽三殿下滿意道:“有眼光,它正是我種的。”

沈元夕默默咽了後半截話,稱讚道:“很漂亮。”

“二百多年前,我與世宗來為此山栽梅,百年過去,這裏除了我種的梅樹,其餘全是死後新種的了。”他眯著眼睛,嘴角上揚著,語氣是開心的。

“你要種梅樹嗎?”三殿下問。

他突然看過來,沈元夕沒有看梅樹而是偷看他的視線恰巧被撞到,不敢明目張膽收回去,隻得裝作思考,慢慢移開。

“《開物》一書中說,梅樹……不是四月份栽種更好嗎?”

“哦,如此……”三殿下瞥了眼梅林一角放好的工具和樹苗,故作淡定道,“那就等暖和了再來。”

直到這時,沈元夕意識到,入山門起,就沒碰到過人。

她問:“三殿下……廟裏的人,都去哪了?”

三殿下笑出了聲。

他背過身,笑完了,才道:“你才知道問。”

他昨晚攔車約好了之後,就到飛霞山清場子了,寺裏的神使統統送到華京,讓人好好招待一日,又著人安排下去,讓香客暫且在山腳住下,一樣好生招待著。

做完這些,他又連夜敲開了已經辭官,專養梅蘭的傅大人家,要來了一株樹苗,還用錦緞裹了鋤頭的柄,鋪了個歇腳喝茶的雅座。

三殿下道:“若是有人在,一定會擾你的雅興。”

沈元夕受寵若驚。

三殿下語氣又低落了幾分,說道:“但你好似不大喜歡這裏。”

沈元夕搖手道:“不……”

三殿下如此用心準備,說不喜歡,就太不識抬舉了,怎麽能讓他失望?

沈元夕心中過了遍端方應答的場麵話,剛要開口,就聽三殿下道:“所以明日,我們就換個地方吧?”

沈元夕:“啊?”

“五鬥金的話本,你沒收全,”三殿下說,“我有,明日辰時,我去接你。”

“……就……看話本嗎?”沈元夕小心確認。

“是,這個你一定喜歡。”三殿下一笑,沈元夕感覺自己的臉頰要把剩下的那點薄雪都給燙化了。

“……去……哪裏看?”沈元夕不信,她再次確認。

“我府上。”三殿下回答。

“這……不合規矩吧……”沈元夕無措囁嚅。

三殿下忽然笑了一聲,語氣輕快道:

“婚旨敢接,三王府不敢進?”

沈元夕剛要搖頭,又聽三殿下道:“還是說,你並不想去看我的住處?”

這句話,就有點委屈了。

沈元夕無法欺騙自己。

她想去,她太好奇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三殿下好心情道。

作者有話說:

三殿下是個對衣食住行很講究且很有心得的難養貴公子。

他深知自己長得美,還很會發揮這種美。

不過平時懶得這麽穿,這是出門約會了,才收拾自己。

(對的,所以他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沉浸在戀愛中,廢寢忘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