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間店
A區九十九樓。
水凝華站在長得幾乎望不到頭的隊伍中間，眉心攏成一團，“杜守衛的失魂症就是在這裏治好的？”
杜宸排在她前麵，聞言轉過身，微微點頭，“對。”
水凝華滿臉狐疑，“我沒看錯的話，這是一家小吃店。”
“嗯，就是一家小吃店。”杜宸道。
類似的對話已經發生數次，水凝華每次提問，都被對方淡淡的堵回來。
她已經後悔放下療養院的研究工作和杜宸一行人出來，本以為今天能找到治療失魂症的突破口，還特意叫來院裏兩個骨幹人員陪同，沒想到杜宸居然帶她們來一個小吃店。
水凝華回頭看柳眉和洪春，微微懊惱道：“早知道是家小吃店，我就不該叫你們也來，平白耽誤時間。”
模擬小吃店曾經在夢之鄉盛行過一段時間，剛有人開這種店時大受歡迎。
人們就算知道那些食物不能吃，遇見捏得特別真的或者記憶中的某樣吃食時，還是會忍不住買。
食物總是與生活聯係在一起，有時候光是看到某樣食物就足以讓人想起某段特別的記憶，繼而體驗到當時的情緒，生出懷念。
對夢之鄉的居民來說那種體驗是一個小小的刺激，讓他們感到新鮮。
為了不斷體驗那種情緒，人們反複去買同樣的東西。
可幻術捏出來的食物空有其形，沒有氣味，沒有味道，觸感都是一模一樣的綿軟，人們沒多久就膩了，膩了之後變得比以前還要空虛喪氣。
在水凝華看來，小吃店的存在不僅不能治療失魂症，反而有可能加重病人的症狀。
柳眉是昨天向水凝華匯報午休時魂斷人數的那位護工，古井一般的眼睛平靜無波，語氣毫無起伏：“那回去。”
柳眉生前是一名護士，對治病救人有一種天然的使命感，如今已在療養院工作了很多年。
但是一年又一年過去，她目睹無數病人神魂消散，說實話早已麻木了。
最可怕的是，經過多年探索，她已經看清一個事實——失魂症根本就是不治之症。
因為他們本就是虛無的，是死後一縷攜著執念的殘魂，不知為何來到這裏。
這裏不是往生之地，也不是樂園，而是用時間消磨掉他們靈魂裏殘餘執念的牢籠。
執念一散，人也就沒了。
柳眉心知不可能在這個世界找到治療失魂症的方法，但若是停下來，她也想不出還能做什麽，便一直呆在療養院。
昨日院長回來，興匆匆地告知她在D區遇見一個失魂症痊愈患者，明日要與那位患者詳談，她心裏其實不相信，今日不過是再一次驗證了她的想法，沒什麽好失望的。
水凝華了解柳眉的性格，當初找她一起開療養院就是喜歡她負責務實從不說廢話的個性。
此時，柳眉也隻是給出了最簡單有效的方案。
但奇怪的，水凝華有一絲遲疑。
洪春從柳眉身後冒出頭，圓圓的臉上帶著興奮，“院長，我們真能去那家店裏吃飯嗎？”
“你想去？”水凝華趕緊抓住話頭。
“嗯！這麽多人排隊，讓人怪好奇的。”洪春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看杜先生的狀態真的非常好，他認定是這裏治愈了他的病症，或許真有特別之處。反正都排這麽久了，回去也過了中午，幹脆進去看看唄。”
說這些話的時候，洪春想到的是昨天下午，她例行帶病人去電影院做康複治療，在電影院看到的美食直播。
當時直播裏的食物看起來就格外真實，吃得人表情生動，好像咖啡真的很苦，點心又甜又軟。
不說病人，她看著都感到放鬆向往。
彈幕上有人說那家店真實存在，就在A區。
洪春心想該不會就是這家吧？這麽多人排隊怕都是看了直播來的。
不過模擬小吃店就是一個騙局，她承認這次被直播種草，想花點時間買教訓。
反正在療養院是消磨時間，在小吃店不過是換種法子消磨時間，差不多啦。
順便滿足好奇心，免得一直惦記。
排到水凝華一行人時，已經過了中午，然後她們被告知：食材賣光了，中午要關店休息。
水凝華聞言，隱忍幾個小時的脾氣直接爆發：“賣光了？我們排了三四個小時才到這裏，怎麽會賣光了？不會多準備一點嗎？”
杏子：“十分抱歉，今天已經準備了比平時多一倍的食材，還是提前售空了。”
其實排在水凝華她們前麵的二三十個人都沒有買到，昨天的直播多開放三個區域，聞風來買東西的人也變多了。
這種情況水凝華完全無法理解，她覺得自己放棄一天的工作來這裏，簡直是近百年來做得最好笑的決定。
虧她昨晚還滿懷期待的跟柳眉和洪春說找到了攻克失魂症的方法，完全被耍得團團轉。
水凝華轉頭恨恨瞪了杜宸一眼，又回頭看向杏子：“現在捏需要多久？我們可以等，半個小時夠嗎？”
杏子正準備解釋，路遙拿著一棵小青菜，邊掰葉片邊走過來，“怎麽了？”
水凝華看出路遙是老板，怒氣值被拉到紅線，正想發作。
杜宸上前一步打斷兩人，笑眯眯看向路遙，“店主你好，我叫杜宸，還記得我嗎？”
路遙每天麵對很多客人，說實話真沒有什麽印象，倒是看到他身後的杜安，想起了什麽，“哎，是你。”
杜安受寵若驚的走上前，“店主姐姐，你還記得我？”
“嗯，你哥哥的病情有好轉嗎？”路遙記得這個為給哥哥買飯差點被逼哭的少年。
杜安指了指杜宸，“這就是我哥哥，他的病已經好了。我一直想跟姐姐說聲謝謝。”
這下輪到路遙詫異：“吃了飯就好了？”
杜安狠狠點頭：“對。”
路遙點點頭笑道：“好了就好，恭喜。”
聽完兩人的對話，水凝華的情緒緩緩平複，冷靜下來，上前一步對上路遙，“你好，我叫水凝華，是E區療養院的院長。今天過來是想……”
水凝華繃著臉，語氣冷硬的自我介紹，斜刺裏伸過來一隻炒勺，白銘將炒勺塞進路遙手裏，催促道：“店長，菜已經洗好，勞煩你了。這裏的事情交給我。”
說完推著她往廚房走。
路遙：“等等，這裏還沒……”
小茄從廚房跑出來，淚眼汪汪地拉路遙進去，“店長，飯飯，餓餓。”
“……”路遙無奈的被小茄拉走，期間幾次回頭，又被小茄轉移了注意力。
杏子和白銘完全隔絕路遙的視線後，臉色都冷了下來，冰冷的目光落在水凝華臉上，又緩緩移到杜宸身上。
白銘問：“什麽事？”
水凝華牙齒快要咬碎，臉色十分難看。
杜宸倒是沒什麽情緒，簡短的將事情說了，主要關於療養院和失魂症病人。
白銘聽完直接道：“你們來晚了，賣光就沒有了，明天早點來。”
杏子多想了一些，說道：“還是先問一下店長吧。”
說完跑回廚房跟路遙說了水凝華一行人的來意，路遙正在炒菜，聽完點頭道：“那就留她們吃個飯？”
杏子進來之前已經猜到路遙的決定，但以為她至少會猶豫一下，沒想到一口就答應了。
她出去說了路遙的意思，引著水凝華幾人坐下，又給倒了水。
不過療養院來的三位女士臉色仍舊很難看，杜氏兩兄弟坐在一旁倒是很自在。
杜宸瞧著水凝華幾人坐著生悶氣又不願意走，淡淡道：“她很不一樣，等下你們就明白他們為何如此警惕。”
員工餐的菜單路遙一早就定好了，考慮到客人又加了幾個菜。
好在有祁琛幫忙，四十分鍾就張羅出一桌菜。
店裏的小餐桌不夠用，就兩張拚在一起，一桌十個人勉強擠下了。
一盤一盤的菜從廚房端出來，酸湯肥牛，水煮肉片，鬆鼠魚，小炒肉，魚香茄子，蒜蓉炒青菜，最後還有一大盆三鮮粉絲湯。
路遙怕不夠，從冰櫃裏翻出一袋半成品手抓餅，包上上午剩下的一點韭菜雞蛋餡料，烙了一盤餅。
食物上桌時，酸的、辣的、甜的、香的……各種味道在空氣裏飄**，不僅水凝華，連慣來麵無表情的柳眉都變了臉色。
這些食物看起來很不一樣，色澤鮮亮，氣味誘人，完全不像是模擬小吃店裏出售的東西，倒像是……真正的飯菜。
杜宸瞧著這一大桌美食，樂得眯眼睛，這是蹭到店裏的隱藏菜單了嘛？
他更加堅定要來九十九樓上班的想法。
杜安坐在旁邊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口水不受控製的分泌，搞得他不停吞咽，狼狽又興奮。
白銘、杏子和小茄此前也沒有在店裏吃過這麽豪華的大餐，特別是中間那盤形色俱佳的鬆鼠魚，酸酸甜甜的味道聞起來就特別開胃。
桌邊的人眼睛緊緊黏在餐盤上，握著筷子的手在發抖，卻沒有人率先動筷。
路遙摘掉圍裙，洗了手過來坐下，舉筷道：“都別客氣，吃飯吧。”
沒人顧得上客氣，對於夢之鄉的居民來說，這一大桌美食實在是太誘人了，簡直如同久旱之地偶遇甘霖。
開飯之前，水凝華有多生氣，此時就有多意外。
這家店的食物和她想象中用幻術捏的完全不一樣，居然全是真材實料烹飪出來的美食。
她先夾了一箸麵前的魚香茄子，切成魚鱗狀的茄子綿軟入味，酸酸鹹鹹的滋味在舌尖化開，拌上米飯好吃得想連舌頭一起吞掉。
而除了魚香茄子，旁邊還有鹹辣下飯的小炒肉，五花肉切薄片煸去油脂，和辣椒、小料一起爆炒。肉片被煸炒得微微卷曲，泛出焦褐，嚼起來油香四溢，再吃兩塊辣椒，辣意像火星一樣刺激舌尖，卻又更加激發食欲。
水凝華明白了這家店的真正價值所在，暗暗打量路遙，一桌子人裏隻有她身上泛著微微瑩白的柔和光芒，並且唇紅齒白。
她是人。
和她們不一樣。
難怪這些樂園怪物都如此護她。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提供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食物，所以杜宸吃了這裏的東西就痊愈了。
剛吃兩口飯，水凝華都覺得好像重活了一遍，身心脫去疲憊，完全沉浸在這種俗世的快樂裏。
柳眉的碗堆出一個尖尖，最底下是一層米飯，在飯裏埋了小炒肉和魚香茄子，上麵鋪了水煮肉片、鬆鼠魚肉、肥牛片、金針菇和粉絲。
她吃飯慢，完全搶不過這些怪物，隻得全囤在碗裏。像她旁邊的洪春手慢一步，就隻能倒一點魚香茄子剩下的汁水拌飯了。
白銘、杏子、小茄和杜氏兄弟完全放飛，漸漸露出怪物的形態，祁琛縮在路遙旁邊，低著頭扒飯。
路遙仿佛沒注意到，神色如常的吃飯。
滿滿一桌子菜最後盤子都差點沒保住，小茄和杜安舔盤子太入迷，差點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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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和祁琛約定，下午三點開始出售咖啡和小點心，到五點就關門。
甜點店的點心路遙不敢承諾，昨晚連夜升級了廚房，添置了烤箱、廚具和一些材料。
祁琛想賣小點心就自己烤製，她的錢包實在是撐不住了。
距離下午開門營業還有一點時間，水凝華找到路遙，想跟她聊一聊療養院的事。
祁琛泡了咖啡，又拿出自製的曲奇餅幹招待。
路遙和三位女士坐在窗邊。
水凝華上午積攢的怒氣已經完全消去，十分不好意思，“此前對路小姐有所冒犯，還請見諒。”
路遙搖頭表示不介意，直接進入正題。
水凝華希望明天送一隊病人過來試驗，看看店裏的食物是否能改善他們的狀況。
一隊病人就是五個。
路遙想了一下，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水凝華略有遺憾的回味中午在小吃店裏那一餐，聽說是員工餐，以後怕不能輕易吃到了。
柳眉古板的臉上多了一絲神采，一本正經地建議：“回去之後重新做排班表，爭取讓護工們輪流過來吃飯。”
水凝華頓時眼睛一亮，對呀，她們也可以來店裏吃。杜宸就推薦過店小餛飩和酒釀丸子，下次一定試試。
洪春立刻舉雙手同意，“太好了！我以前喝不慣咖啡，原來苦苦的冰咖啡配奶油曲奇那麽好吃，我好後悔生前沒有嚐試過。”
美食在這個世界就是無往不利的武器，再強大的人也不得不臣服在它的**下。
隻有路遙在哀悼她死去的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