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幹鍋耗兒魚1
“臭魚佬!臭魚佬!臭魚臭蝦熏人跑!”
“江漁你是不是又沒洗澡?”
“哈哈哈肯定是!好髒哦,他天天在魚堆裏拱,臭死了!走走走,離他遠點!”
小鎮狹窄的青石板路上,幾個七八歲的孩童正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往家走。他們三五成群,隻將一個人排除在外,時不時推他一下,仿佛在踢皮球一般。
被踢的是個同樣年紀的男孩。他身上穿著赭青色的粗布短衫,下著燈籠褲,因為太瘦了,風一吹他身上的衣衫就籠起風四處飄,與周圍同學們營養良好的身型和現代時尚的穿著格格不入。
男孩一雙腳踩的是用麥秸編織的草涼鞋,因為生得黑,連露出來的十根腳指頭連縫都是黑黝黝的。而他偏深的眼窩裏也是一雙黑烏烏的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幽幽遂遂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滲人。
其中一個帶頭鬧騰的小霸王被他盯得不舒服了,幹脆伸手重重一推。身形單薄的男孩擋不住小胖子的力氣,一下就摔倒在了路邊一家店的門口。
店門口垂著一隻船錨,上麵還掛有一隻藍白色的救生圈。男孩恰巧撞到了救生圈上,緩衝了一下,才摔倒在地。
他摔得不重,但是為了護著身上斜跨的書包,整個人的膝蓋和手肘都磕在了石階上。
沒一會兒身上就滲出了紅色。
這下,周圍的男孩子們都噤聲了。他們鬧歸鬧,也知道把人弄傷弄流血,家裏大人會訓他們的。於是紛紛一哄而散,隻有小霸王傲氣地衝著倒在地上的男孩比鬼臉,還欲欺負人。
“陸子豪!你又欺負同學!”
這時候,從店裏走出來一個人,高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住了兩個小孩。
小霸王背在身後的新書包忽地被一隻大手給拎了起來,連帶著他整個人也懸在了空中。
“你說你老爸今晚來喝酒的時候,要是我告訴他你又幹壞事了,你晚上回去會不會挨揍?”那隻手拎著小胖仔晃了晃,像是在晃一坨待宰的肉。
“覃叔!覃叔!你放我下來!”小霸王立刻變成了鵪鶉,在男人手下縮起肩膀。
“錯沒錯?”男人沒放手,繼續晃他。
“錯了錯了,你別告訴我爸!”
男人哼笑一聲,這才把他放下來。見小胖仔想逃,他輕鬆卡住對方的後脖,讓陸子豪的腦袋扭到了摔在地上的男孩跟前。
“道歉。”
“……”麵前是他瞧不上的臭魚佬,陸子豪內心可不願意道歉了。可身後的人太有威懾力,他撅著嘴哼唧了半天,才衝江漁道,“對不起。”
“大聲點!”後腦勺被拍了一巴掌,陸子豪隻好閉著眼睛大吼:“對不起!”
陸子豪本以為自己都這樣低聲下氣了,對方至少能回一聲沒關係。可還倒在地上的男孩隻是低著頭撐起身,坐在台階上無聲地拍打身上的灰塵,看都沒看他一眼。
陸子豪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他就討厭江漁這種誰都看不上的臭臉樣!
“行了,回家去吧,別在路上亂跑。”
男人心知也就隻能這樣了,他拍了拍小胖仔的屁股,把人轟遠了,這才彎下腰,把沉默的男孩抱了起來。
“你啊。”
他小心地避開男孩身上的傷處,讓小家夥坐在了自己胳膊上,托著他往店裏走。
“小魚你下回遇到這種事,要反抗知道不?”
覃寬扯下廚師帽,把人帶到店裏的餐桌旁坐下,“不過如果他們人多,打不過就跑。家裏沒人就往叔這兒跑。”
這裏是一處餐館,沒有備藥,覃寬隻能去收銀台翻了幾張創口貼,又接了一杯高濃度白酒。
等再次回到江漁身邊坐下時,覃寬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圍裙被一隻小手給緊緊攥住了。
他抬眼,男孩剛才一直黑沉的眼睛此刻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幾粒小小的水珠掛在睫毛上,看的人揪心。
“寬叔,我真的臭麽?”
小男孩似乎老半天沒說過話了,一開口,聲音都是幹幹的。
覃寬卻聽出了委屈的濕意。
“臭個鬼!聽他們胡說!”
覃寬暗罵了那幾個沒教養的崽子幾句,毫不嫌棄地將小家夥摟進懷裏。不僅如此,他還重重埋在江漁身上吸了好幾口氣。
鼻息吞吐間,大大的氣流惹得江漁直往他懷裏縮。他那張黝黑的小臉上也浮起了一點紅暈。
“我咋聞我們小魚是香的?”覃寬大喇喇地聳動鼻頭,誇張地說,“唔,原來是大海的味道!”
江漁垂下眼,去扣自己衣衫上沒洗掉的魚鱗。
“人家說,大海是腥的。”
“誰說的!”覃寬彈了小孩一腦瓜崩,“你寬叔可是出過海的人,你信別人還是信寬叔?”
江漁不扣魚鱗了,抬起頭:“信寬叔的。”
“那就是了。”覃寬扶住小男孩瘦削的肩膀,對他斬釘截鐵道,“海風是鹹的,海水是清的,藍色的天倒映在海裏麵,隨便一撈都是波光粼粼的寶貝。”
“我們小魚也是寶貝!”
江漁的眼睛隨著男人的話漸漸有了光。
他很想再問問男人關於海的事,但肘間傳來的刺痛卻讓他輕嘶了一聲。
“現在知道疼了?”
覃寬歎了口氣,捉起小家夥細瘦的胳膊,拿紙巾沾濕了水給他擦掉灰塵顆粒,又小心地用白酒在傷口上消了毒。
“回去這幾天別碰水了,跟你爸說一聲,知道不。”
“不要。”
江漁悶悶地說,“要給寬叔送貨。”
“嘿!”覃寬嘖了一聲,忍不住薅了一把男孩的頭發。
男孩雖然黑瘦,但鼻梁高挺,眼窩深凹,生得頗有點異域特色。連他頂著短發的腦袋後麵也留著小小一撮長發,用紅繩紮了一根小揪,墜在後頸處。
平日裏江漁都把小辮都藏在紅領巾裏,但覃寬是看著他長大的,幾乎天天都接觸著,伸手一摸就揪住了手指粗細的小辮。
覃寬沒用什麽力氣,隻輕輕拽了兩下,像是在教訓男孩的不聽話。
“你家還有你爸在呢,你跟他搶什麽活兒?”
覃寬撕開創口貼,一邊給小家夥貼上,一邊道,“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學習,以後學好了考去大城市,到時候就是小魚躍龍門咯!”
“……大城市有什麽好的?”
江漁盯著男人給他貼創口貼的粗糙手指,悶聲道,“我長大了也給你送魚。”
“你這孩子!”
覃寬失笑,卻又因為男孩口中對自己的依賴而柔了聲。
“我和你爸都是沒什麽本事的,在這小鎮子裏做點小生意謀生。但你們不一樣,你們以後世界很大,可以有很多的可能性。”
他見男孩盯著自己的手看,便將手掌攤開,讓江漁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掌中的疤痕與厚繭。
“瞧見沒,勞動人民的手。”
覃寬又捉起江漁的手,捂在掌心將他小手搓熱了,才道,“你以後可別學我們。要掙點不那麽辛苦的錢。”
“……我阿爸沒本事。”
江漁伸直手指,戳了戳覃寬掌心的厚肉,又抬起頭用黑烏烏的眼睛看男人,“寬叔有本事。”
覃寬又笑了。
他發覺自己是真的喜歡小魚這孩子。
從當年這孩子剛出生,咬著他手指不鬆口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跟這孩子親。
“你寬叔就一個做飯的,有啥本事?”
江漁皺眉,不高興了。
“寬叔做的魚好吃。”他非常認真,信誓旦旦地說,“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哈哈哈!”
覃寬被江漁哄得開心極了,大笑了好幾聲,又捧著小家夥的臉揉了半天。
“行嘞。既然咱們小魚喜歡吃寬叔做的魚,那今晚寬叔再給你做個新鮮的!”他站起身,將小孩再度用胳膊托起,朝著後廚走去。
現在還沒到飯點,鎮子上的人大多都還在上班。覃寬這飯店白天閑,一到晚間卻能熱鬧到半夜,他通常也是早點吃飯填飽肚子,否則忙起來也吃不上了。
“什麽新鮮的?”
江漁乖巧地倚在男人肩上,臉上多了絲生動的好奇。
“幹鍋耗兒魚!”
覃寬指著框子裏剛剛解凍的圓胖小魚,問江漁,“見過嗎?”
江漁搖搖頭。
他家魚塘裏小魚很多,但是沒有長這個樣的。
“是咯,這是海魚,可不興在水塘裏養。”覃寬將江漁放在後廚的小凳上,蹲下身撈了五六尾在碗裏,開始加料醃製。
“這種魚嫩,吃起來軟彈,也沒什麽刺,城裏經常拿來做火鍋和燒菜。”
覃寬嘴上說著話,手裏動作不停,沒一會兒就把調料炒好了,紅辣辣的一鍋辣椒漂浮在大鍋中,看的人嘴饞。
“還得等一會兒,小魚你要不出去先做會作業?”
覃寬知道江漁這孩子懂事。自己時常會忘了他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說著說著話就忙別的去了,江漁也不鬧,就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有時候江漁替他爹送魚來,看他忙不過來了還會幫著刮鱗殺魚,乖得不像樣。
“做完了。”江漁搖搖頭,表示不想出去。
他就想在這兒,看寬叔做事。
“謔,這麽厲害?”覃寬聽老江提過,說自家孩子成績不錯,沒想到江漁做個作業都這麽快。他誇了一句便不再趕人,利落地將裹好澱粉的魚塊放下了油鍋,回頭叮囑江漁,“那你離遠點,仔細別讓油濺在身上了。”
“嗯。”
江漁應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人粗獷中帶著細致的動作。
他時不時看看魚。
時不時又看看覃寬。
心裏第一萬零一次地想——寬叔怎麽就不是他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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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晚我要長篇寫個叔受。
嘶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