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別緊張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驟然驚擾了枝頭飛鳥,周十五抬手拂去落在擋風玻璃上的葉子。

那聲哭嚎像是開了個頭,緊接著,遠處陸續傳來此起彼伏的哀泣,男女老少皆有,由壓抑至放聲,穿過殯儀館的大門,又穿過館外的兩排老國槐,將停在樹下的攬勝給裹了個嚴嚴實實。

周十五拉開車門坐回駕駛座裏,擰身對後排的人說:“商先生,哭喪開始了。”

“我知道,哭著吧。”商行箴從股市行情上挪開眼,將筆記本電腦往身旁的空座一扔,以放鬆的姿態靠在椅背上,“他那個病能拖到夏天也真不容易。”

周十五和坐副駕的溫特助都清楚老板嘴裏的“他”指今天躺在棺材裏被運往殯儀館的人,齊晟企業的創始人齊康年。

齊晟和商行箴掌權的繪商集團偶有生意上的摩擦,明爭暗鬥的次數其實不算多,但在繪商幹得久的老員工都知道,雙方確實是真正意義上的仇家,關乎人命的那種。

前排的倆人相視一眼,正當誰都拿捏不住該說句什麽回應時,商行箴突然發問:“那人是誰?”

周十五和溫特助默契地扭頭看了看商行箴的臉,又順著他的視線齊齊望向側前方幾米開外的人。

盛夏八月酷暑難耐,那人站在樹蔭裏好一段時間了,提著隻琴盒,腳邊停著個行李箱,白T恤後麵汗濕了一小片兒,可他就沒想過要挪動半步,就定定地望著殯儀館大門的方向。

周十五找位置停車的時候就瞧見那人了,他估計商行箴一直低頭看電腦沒發現:“他比我們來得更早來著。”

這個角度沒法看全那人的容貌,商行箴偏了偏頭也隻能窺到對方的側臉,從鼻梁一路連接到下頜的線條都很柔和,看著沒什麽攻擊性。

“這麽熱的天能一動不動戳這麽久,裏麵的人對他來說很特別?”商行箴問。

周十五就是個當司機的,偶爾充當一下保鏢的身份,老板這問話他實在答不上來。

還好溫特助在這方麵比較靠譜,翻閱了下手頭現有的資料就了解了兩成:“這人叫時聆,齊康年的私生子,齊晟的商業活動裏就沒見過他的身影,連父姓都沒隨,估計在齊家排不上號。”

館內的哭聲不絕於耳,商行箴起初聽著還有些興致,此時覺出煩了,搭著車門說:“總歸是親生的,不至於連個鋼鏰兒都分不到吧。”

溫特助手上那份齊家的資料對時聆的著墨並不多,他又沒看過齊康年的遺囑,怎會知曉財產劃分細則,隻好以笑作答:“抱歉商先生,我不太清楚。”

商行箴的目光還鎖著時聆的方向,直勾勾的不偏移半分。

半晌過去,他歎了聲:“可惜了,看不清臉。”

溫特助從言辭間揣摩出別的意思,但不好當著上司的麵兒下指令,便假裝在瀏覽資料沒吱聲。

周十五給商行箴當了八年的司機,也咂得出話外有話,他耙了耙頭發,正要開口,商行箴已先一步推開車門邁出去:“你們先呆著吧,我去那邊買瓶水。”

車門碰上,周十五搓搓方向盤:“車載冰箱不是還有水嗎,商先生早上還檢查過。”

溫特助終於不看平板了:“就算是,買水的瑣事兒哪能勞駕他。”

周十五大膽道出猜想:“其實他就是想找借口過去瞅一眼那誰的正臉吧。”

商行箴正往便利店那邊走去呢,溫特助失笑:“這麽變態的事兒也輪不到商先生來做啊。”

周十五看著溫特助一派斯文的模樣,遲疑道:“那……變態我來當?”

溫特助輕飄飄地反問:“你說呢。”

殯儀館內的哭聲漸漸小了。

時聆緊攥著琴盒的手鬆了些力道,才察覺自己掌心微潮。

正要拖上行李箱離開,剛轉身,時聆就被人擋住了去路,還沒看清什麽,他的身子陡然一輕,他竟被人夾著腿彎臉朝下扛上了肩!

慌亂間,時聆隻來得及抱緊自己的琴盒,占據視野的一雙行走的腿筆直有力,他分不清是何人,又舍不得犧牲自己的琴來砸對方,唯有扯開了嗓子企圖引起過路人的注意:“你誰,你幹什麽!”

殯儀館選址偏僻,可架不住今天館內人多,說不定這一嗓子出去還真會把無關人士惹來。

周十五不是專業幹這行的,真後悔沒先把這小子的嘴給堵上。他快步朝車子那邊走去,操著把煙嗓好聲哄道:“你別嚎,咱都是文明人,連髒字兒都不帶說的……我操,你他媽別捶我屁股!”

時聆舍不得破壞自己的琴,但不吝嗇掄起自己的拳頭,他握著勁兒一下又一下朝對方的屁股蛋上狠狠砸去,嘴也沒停:“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周十五這輩子除了小時候挨過訓,就沒被誰打過屁股,他又羞又怒,還不能跟對方動粗:“咱又不是玩兒綁票的,你怕屁!”

所幸車子離得不遠,周十五迅速拉開後排的車門將肩上的人塞進去,“砰”的一聲甩上車門,揉著自己屁股蛋上被時聆最後擰痛的一小塊兒,齜牙咧嘴道:“真他媽狠啊……”

時聆也被折騰得不輕,他頭暈目眩好一會,坐定後總算看清車外人的長相,濃眉大眼的,右半邊臉有挺大麵積的燒傷痕跡,看著有點唬人。

他不認識這號人,也無暇思考對方要幹什麽,擰身就要從另一側逃走。

手剛摸到門把,隻聽“哢噠”輕響,車門被落了鎖。

副駕的溫特助轉過臉來衝他溫和一笑:“他請人的方式稍微粗暴了點,我替他向你道歉,你別緊張。”

車子前排椅背偏高,時聆剛才沒留意到車廂裏還有別人。

眼前這人著裝端正,大熱天領帶也係得一絲不苟,時聆的神經鬆弛些許,但還是繃著條弦,不關心對方姓甚名誰,也不問及眼下處境,佯裝鎮定道:“我箱子還在那邊。”

“沒關係,我們等下就放你回去。”溫特助說,“天太熱了,你在車裏坐著會涼快點。”

時聆精神高度緊張,車廂裏的冷氣還不如外麵的一絲熱風讓他舒心。

後視鏡映出他的臉,頭發微亂,雙頰浮著淡紅,也不知是剛才在暑氣中佇立太久熱出來的,還是被外麵那人臉朝下扛肩上時充血導致的。

屁股被什麽東西硌著,他挪了挪身子,低頭看見個粘了幾張便簽的筆記本電腦。

便簽樣式單一,以大氣張揚的字體記錄著待辦事項,在他剛才的動作中被壓出了幾道折痕。

時聆無心破壞人家的東西,伸手悄悄將折痕撫平。

“請不要碰我們老板的東西。”溫特助從後視鏡中看著他,善意提醒道。

時聆移開手掌,便簽露出了右下角統一印刷的商標,伴有“繪商集團”的字樣。

他重新抱緊自己的琴盒,抬頭問道:“我什麽時候才能走?”

未等溫特助回答,車外起了動靜,時聆側首看去,原本站沒站相的高個兒昂首挺胸,正恭敬地跟另一個高個兒說話。

沒過一會,車門被拉開,一股清潤的水生調香水味隨外麵的熱浪一同撲進來,淡淡的很好聞。

那人踩著做工精細的皮鞋邁入車廂時,時聆下意識往裏縮了縮,用餘光警惕地打量著對方。

跟副駕上的人一樣,眼前人也穿著襯衫西褲,不過相比下他的這一身要考究得多,看衣服上那排紐扣的色澤和紋路就猜得出大致價位。

純黑底金豎紋的襯衫沒透出休閑感,可能是撐起它的人五官周正硬朗,連帶穿搭跟隨氣質往壓迫感上靠攏。

他偷偷打量對方,商行箴倒是光明正大地審視他。

商行箴對自己的著裝沒有太嚴謹的要求,出去一趟就熱得解了領口的兩個紐扣, 他隨意地靠坐在後排一側,目光每遊過時聆的麵孔一寸,夾著冰礦泉水的左手就在瓶蓋的豎紋上剮蹭一下。

時聆這張臉就眼型跟齊康年最像,但齊康年的眼睛常年裝著算計和狡黠,而時聆覷向他的眼神隻有藏不住的謹慎和畏懼,所以看上去比他爹順眼很多。

商行箴垂眼落在時聆緊扣著琴盒的手指上,隨後別開視線,這才開口責問:“擅自把人帶上來,誰讓你們這麽無禮的?”

“啊?”周十五剛鑽進車裏,身子還沒涼快呢,冷汗先從額角淌下來,剛剛在外麵老板不還誇他會看眼色行事嗎,怎麽一上車就改口了?

溫特助適時解圍:“我想著有些話在車上說比較保險。”

這個回答很巧妙,既主動攬下了責任,又托出了目的,商行箴也不愛拐彎抹角,側目看向時聆直截道:“你跟裏麵那幫人是什麽關係?”

時聆不躲不閃迎上了他的目光:“沒有關係。”

商行箴說:“他們在裏麵哭天搶地,你在外麵既不用哭,也不用跪,棺材裏的那位還沒成灰呢,就得來你一句‘沒有關係’,你不擔心他泉下有知?”

時聆心頭一緊,這話分明是透露對方摸清了他的底細,不光是他的,估計連齊家上下的親屬關係也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他自己全然不知對方身份,更琢磨不出對方和齊康年是敵是友。

他想了想,垂下頭,低聲重複道:“我跟他們沒有關係。”

商行箴毫無照顧對方的情緒的想法:“沒有關係還能耐心聽完整場哭喪儀式?”

時聆顧不上借口拙劣:“我迷路了,想找人問路,沒找著。”

“那簡單,”商行箴使喚道,“老周。”

“在!”周十五聲音洪亮,把時聆給嚇了一跳。

商行箴看時聆那擔驚受怕的小樣兒就想笑,但憋住了:“去,去把他那箱子拎過來,動作小心點,別把箱子也嚇著了。”

周十五下車飛快跑了過去,不到半分鍾就把時聆落在那邊樹下的行李箱給提了過來,放進後備箱裏。

等他做完這一切回到駕駛座,商行箴又問身旁的人:“想去哪,報上地址,讓老周送你過去。”

時聆不信對方這麽爽快地放自己走,他抬臉迅速地掠了一眼,說了個學校的名字。

商行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溫助,你妹妹不剛好是那個學校的嗎,你這當哥哥的有沒有帶她去買點開學要用的東西?”

溫特助始終笑盈盈的:“離開學還早,不趕。”

時聆自知糊弄不過去,隻得報上了自己常去的音樂機構的名字。

直到下車的時候周十五把後備箱的行李卸下來擱他腳邊,時聆仍為車上那人能輕易放他走而感到詫異,上台階時甚至回頭看了一眼,然而單麵透視的車窗讓他無法抓取對方的表情。

攬勝在原地逗留了足足五分鍾,商行箴才收回視線:“走吧。”

周十五屁股蛋被擰的那一片兒還疼呢,他不甘心地盯著音樂機構的玻璃門:“就……走了?”

商行箴知道他想問什麽:“強行帶走的最難馴服,等他自己主動找上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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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也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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