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了幾日,顧恪決處理完朝中事務回來。一下馬車,便被管家迎了上來。

“少爺。”

“何事?”

“夫人回通安郡了。”

顧恪決閉眼,輕輕按了按眉心。“什麽時候走的?”

他聲音少見的鬆弛,管家知道多半是累的。

“前兒個早上,派去的護衛剛到,夫人就帶著人走了。”

“說了什麽?”

“說是……回娘家過年。”

顧恪決提著衣擺,邁上台階。“母親好久沒去外祖家了,去去也是應該的。等我忙完,我便去接。”

“是。”

“送茶去湖邊,我過去坐坐。”

顧冬跟在顧恪決後,剛要走,被自家爹逮住胳膊。

等顧恪決已經離他們有點距離,管家才低聲道:

“冬兒,你去問問元少爺院子外那兩個小廝。看看這段時間元少爺過得怎麽樣。”

他最近忙,沒來得及去問。

元少爺看樣子有些怕生,問本人怕是問不出什麽。

阿餅跟阿團兩兄弟也送過去那麽久了,應該知道些情況。若是雲瀟院兒裏有什麽缺了少了的,正好添補添補。

想著自家少爺,又添了一句:“若是可以,請他去一趟湖邊。切記,不可強求。”

“好。”顧冬應下。

*

雲瀟院。

正值中午,元阿笙手掌貼在門上,透過門縫觀察外麵。

大狗不在。阿團……

那是誰?

元阿笙悄悄拉開門,好看得清楚些。

顧冬?

顧冬將阿餅、阿團叫走了。

“豆兒。”

“誒!少爺有什麽吩咐?”

元阿笙指了指門外小路盡頭,輕聲道:“豆兒,看到竹林了嗎?”

“嗯嗯。”

“你顧冬哥哥在那邊,還有阿餅跟阿團,豆兒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麽。”元阿笙點點小孩眉心,強調,“隻聽,別說知道嗎?”

“嗯,少爺您等著。”

小孩辦事利索,立刻跑沒了影兒。

元阿笙轉身回去,待在自個兒躺椅上等消息。

外頭,竹林。

豆兒“噔噔噔”跑上去便是問:“顧冬哥哥好,顧冬哥哥你們在說什麽啊?”

顧冬彈了下小孩頭上的發團:“問問雲瀟院最近可好,可缺什麽東西?”

“不用不用,我們不缺。”豆兒問完,很是積極要回去交差,“那哥哥們說,我先回去了。”

“好。”顧冬笑笑,目送小孩走遠。

看樣子,確實如幹爹所說,元公子還是生分著。

院裏。

“少爺少爺,顧冬哥哥問你可好,問咱們院子裏缺不缺東西。”

“這麽快就知道了?”元阿笙稍顯詫異。

豆兒驕傲挺起胸膛。“那當然,我問的。”

元阿笙扶額。“不是叫你不說,聽著嘛。”

“哦,我忘了。”豆兒圓眼一睜,隨即蔫頭巴腦。

“沒事沒事,做得很好。”元阿笙拍了拍小孩的腦袋。

“現在他們還沒回來?”

“還沒。”

元阿笙眼睛一亮。是不是監視,現在試試不就知道了。要是被逮住,借口他都想好了:他要去集市買些苗子回來。

想著,元阿笙摸了摸小孩腦袋。“豆兒,你在家裏呆著。門記得關上,外麵要是問起來就說我睡覺了知道嗎?”

“知道,這次我一定做好。”豆兒拍著胸口保證。

“好,我相信豆兒。”

時間不等人,元阿笙拉開門探出個腦袋左看右看。隨後避開前麵出去的必經之路,往側邊樹林子裏麵走。

他提心吊膽,腳下生風。找準個大致方向悶頭往前。

豆兒關了門,一個人蹲在門邊守著。

過了一會兒,顧冬過來敲門。

豆兒直接對外麵喊道:“少爺睡著了,不在。”

顧冬手一頓,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好,我知道了。”

元公子看樣子是請不到了。

他搖頭轉身,回去交差。

*

顧府是顧恪決祖父還在當官的時候,高祖皇帝賜下的。以前據說是親王府。

宅子傳三代,裏麵的樹木植被沒動過的最少都有百年了。後院的這些林子就是如此。

樹木參天,一人難以環抱。因為平時有人打理,倒不顯得荒然。

元阿笙身處其中,直麵顧府的古樸與滄桑之感。

眼前忽覺曆史交錯。

曾經無數次所見過的,斷壁殘垣的古府遺址之上,藤蔓盤繞,巨大的古樹高高站立。如鏗鏘巨人一般,即便主人不複存在。也一如昔日,護佑著這片曾經繁榮之地。

可現在,元阿笙的腳步越來越急。他心中跳得厲害,腦袋興奮得充血。

越是所見,他越發覺得曾經衰敗的古府重新在腦海中活了起來。

就是如此,本該如此!

他永遠也忘不了孤獨之時,坐在那遺址中,仰頭望著已經被保護起來的古樹群落時心中的平靜開闊。

裏麵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連隻剩一半的石碑上的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當時想,若是這輩子再見一次這繁盛的鼎食之家,也算是全了心願了。

如今走這一遭,正好不歪打正著了嗎?

元阿笙心中撼然,久久難以平靜。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元阿笙被自己現在的處境給潑了一盆冷水,心思平靜。

也是這會兒,才將將看到林子外的白光。

到最後一排樹根底下,元阿笙踟躕地站在原地。

外麵是哪兒,他好像有些忘了。方向是這個方向,但是為什麽跟前出現了一大片的湖泊。

元阿笙在原地等了會兒。

樹林茂密,細縫中落下些陽光。元阿笙手指在光線中揮舞,追逐著細微的塵埃。一邊豎起耳朵細細聽去。

鳥叫幽鳴,流水涓涓。沒有人弄出來的動靜。

他手掌撐著樹幹,像林中小鹿試探著往外麵的光線下挪了一步。

再挪一步。

霎時,視線掠過了跟前的一排灌木,陡然開闊。

晴空萬裏,陽光下湖水波光粼粼,一望無垠。垂柳舒展,遊魚成群,小亭靜佇。

隻一眼,便覺身心舒暢,融於浩渺天地之間。

元阿笙失神喃喃:“顧府原來還有這麽漂亮的地方嗎?”

斜對麵花叢,一雙毛絨絨的狗耳豎起。狗嘴一咧,吐著舌頭犬牙微露。

它呆在原地,身子從半蹲變為匍匐。

元阿笙有些遲疑,萬一入了人家的禁地什麽的怕是不好。

這地方不能久留。

他從灌木中出來,沿著湖岸往小亭子側邊的路上去。

周圍植被繁茂,能走的路一條是對麵最遠的那個,一看方向就是錯的。另外一個亭子邊的,倒有幾分可能。

元阿笙做好決定悶頭往前。

身後十米處,大狼青甩了甩被植物勾得癢癢的毛耳朵。像捕捉獵物一樣,壓低身子悄悄靠近。

元阿笙停,它便停。

元阿笙動,它也動。速度甚至更快。

一人一狗追逐著,彼此距離越來越近。

“嘶——”忽然,元阿笙倒吸一口涼氣,噌的一下在草叢裏蹲了下去。

大狗往地裏一趴,跟著藏住。

狗耳朵顫顫,厚厚的爪墊扒拉開戳著鼻尖的草。隨後透過植物縫隙,一眨不眨盯著前麵人的背影。

心髒砰砰跳得極快,元阿笙眼睫顫動個不停。

這裏怎麽會有人。

有人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為什麽自己剛剛眼睛瞎,都沒看見。他還光明正大地遛了這麽一圈。

元阿笙深吸一口氣,側身扒拉開邊上的灌木悄悄看去。

肯定是個假的,他在做夢。

嘶……好他麽帥!

眉目如星,疏朗如月。青絲垂散,綢緞似的披了滿肩。一身黑衣也斂不住渾身的慵懶倦意。

男人此時撐著頭,手中舉著茶杯。一動不動望著麵前的湖水。

怪說不得自己沒看見,人就跟木樁子似的,氣息收斂得可以。

元阿笙懊惱,撤回視線雙手抱頭。“怎麽辦,這下怎麽辦。”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紅白相間的衣服,裝小廝也不像啊。

這人一看就是在府裏說得上話的少爺公子啥的,他要裝個什麽不得露餡兒。

難不成說:我是你顧爺爺的妾。

咦……不可能。

大狼青不知道為什麽前麵的人不走了,它舔了舔癢癢的鼻尖,靈活往前直接到了元阿笙的背後。

地上一趴,聞著它喜歡的味鬆香舒服得眯了眯眼。

元阿笙這邊天人交戰,側邊不足二十米處的顧恪決卻是處變不驚。

茶杯晃動,男人湊在唇邊品了一口。

眼神掠過窸窣搖晃的動靜之處,見著個圓溜溜的頭頂。唇角輕翹,被擋在了茶杯之後。

轉過眼去,狀似沒看見般繼續賞景。

元阿笙等了好久,等到腿都蹲麻了也沒見人走。算了,大不了等天黑。

他踩著厚實的草毯屁.股往後一坐,正打算破罐子破摔。

“嗚——”

忽然後背抵著個東西,還是個活物!什麽時候跟來的!

元阿笙低呼一聲歪向側邊倒下,恰好,跟捂著鼻子的狗視線對上。

狼青:“嗷嗚。”

“我的媽!”元阿笙心髒驟縮,驚恐地盯著與自己半米不到的大狗。

聽見動靜,顧恪決茶杯往桌上輕放。悶悶一聲,卻嚇得大狗的興奮立馬消失,耳朵“啪嗒”蓋在頭上。

它不滿地嗚咽兩聲。見麵前蜷縮起來一動不動的人有些不高興。

“汪嗚。”

顧恪決見灌木叢中白色的身影,還有那隻鐵青色的大狗子。眼睛微眯。

“咳。”

元阿笙哆嗦,想爬起來但是手腳不聽使喚軟成了泥。

正恐懼著它從哪兒下口,卻不想大狗耷拉著尾巴立馬後退跑遠了去。

那聲咳嗽他聽見了。

元阿笙知道自己肯定被發現了。

他緩了緩,沮喪地撐著地站起。手在衣服上隨便拍了拍,然後望了一眼亭子裏的男人又飛快收回視線。

那邊沒動靜。

再看一眼。

人還是自顧自喝茶。

元阿笙囁嚅,輕悠悠說了一聲:“謝謝。”隨後他轉身,飛快往側邊的小路上走。

顧恪決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柔韌挺拔的背影。

沉寂的黑眸微動。

他閉眼,輕歎。胸腔的濁氣被湖風卷著散得一幹二淨。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正式見麵。

老顧:有點可愛。

阿笙:好他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