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1章

常宴回到長安了。

周陵宣率文武百官在王城前迎接常宴。一群人佩戴整齊,浩浩****地來到了王城前,立於周陵宣身後,垂手而待。周陵宣則眯著眼睛,看向遠方,眼裏陰晴不定的。

常姝自然也是要迎接的,但是她隻能在大將軍府備下東西,不能去那王城前。常姝對於迎接常宴得勝歸來的事早已頗有心得,不用任何人指點,她就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剩下要做的事,就是帶著全府上下在大將軍府門前,靜待常宴歸來。

常姝依舊穿了一身綠衣,比平日裏的更華麗些,上麵用銀線繡著繁複而精致的花紋。她還特地戴了自己平日不愛用的首飾,比如一個大方簡單的白玉簪子,或是一個刻著流雲紋的金鐲子。

陳昭若自然也是要去的。她如今是陳姨娘的侄女,是常家收留的孤女。按理來說,常宴對她有恩。隻是她的身份著實尷尬,不能同常姝站在一起,也不能同常媛站在一起。她隻能站在陳姨娘的身後。她也隻穿了一身藍衣,頭上戴著常姝給她的一根翠玉簪子,看起來素雅的很。

陳姨娘見到陳昭若,尷尬地笑了笑。陳昭若恭敬地行了一禮,口中說道:“見過姑姑。”

陳姨娘分明有些尷尬和無措,隻回應道:“莫要客氣了。”

常姝立在眾人之前,滿臉期待地等著迎接父兄歸來。常宴自不必說,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將領,征戰沙場二十年,少有敗績,如今已是權傾朝野。

而常輝,也就是常姝的同母大哥,今年二十歲,十七歲就上戰場了,也是一員猛將。他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又有著一派少年意氣,長安城中不知有多少愛慕他的少女。而他因投身於疆場,還未娶親。

如今天下太平了,常宴、常輝,也算功德圓滿了。

“大將軍和少將軍到街口了!”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趕急忙慌地跑了回來,對常姝道。

常姝一喜,帶著眾人迎了出去,先是聽見了那成群的馬蹄聲,接著,便看見了那馬上威猛的將軍們。為首的麵有胡須,膚色較黑,看起來曆經風霜,但卻有一股子武人的幹練與果毅,這便是常宴。而身側的那個少年將軍,麵色偏白,相貌俊朗,但從眉宇間可看出,他那一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氣,這便是常輝。

“父親,大哥!”常姝叫著,帶著眾人行了一禮。

常宴和常輝先後下了馬。常宴打量了一番常姝,問:“家中最近可好?”常姝忙道:“都好。”常宴又問:“聚眾賭博、偷盜財物之事,可有消減?”常姝低頭道:“有陳姑娘幫著出謀劃策,比以前好了很多。”

“陳姑娘?”常宴說著,語氣一下子變得冷淡,其中還有些不安。他微微側頭,看向了人群裏垂著眼的那個藍衣女子,眼神陰沉了下來。

“父親,咱們剛回來,還是先進去歇歇吧。”常輝看自己父親一回來就問這些事,而自己妹妹明顯是有些失望的,忙岔開話題,勸自己父親。

常宴點了點頭,就要走進府中,路過常媛的時候卻笑了,道:“丫頭,長高了。”常媛也十分乖巧地笑了,然後喚了一句“父親”。陳姨娘也湊了過來,行了一禮,問了好。幾人便同行進府。

常姝看著父親的身影,神情複雜,卻聽常輝在一旁道:“阿姝,你瘦了。”

常姝登時紅了眼,回頭看向常輝,叫了一句:“大哥,你可算回來了。”

“父親總覺得虧欠阿媛。”常輝也看向常宴離去的方向,感慨了一句。

“我都懂,”常姝苦笑,“在父親看來,你是未來的大將軍,我是未來的王後,阿媛就不一樣了,她什麽都沒有。”

常姝說著,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可她又什麽都有。”

“莫說這些了,我們進去吧。看這天氣,似是要下雨。”常輝打斷了這不愉快的對話,抬眼看了看天。天上烏雲密布,層層疊疊,仿佛在積蓄著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暴雨。

眾人皆已陸續進府,隻有陳昭若放慢了腳步,在門邊等著常姝。常姝追上陳昭若,給陳昭若引見自己哥哥,道:“這是我大哥常輝,去歲剛被封為車騎將軍。”又對常輝道:“這位是……”

“我們見過,”常輝冷冷地打斷了常姝,眼睛卻一直盯著陳昭若,語氣裏滿是敵意,“在陳國,在南方的時候,我們見過。”

“的確,”陳昭若也看著常輝,眼神深邃,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麽,她行了一禮,道,“見過將軍。”

“呀,瞧我這記性,陳姑娘是你和父親從南方送回來的,你自然見過她了。”常姝笑道。

“陳姑娘在長安,生活得好嗎?可還惦念故鄉?”常輝意味深長地問。

陳昭若微微一笑:“妾身自然是會惦念故鄉,睡裏夢裏都在想著故園,半刻也不能忘卻。”

“要下雨了,我們先進去吧。”常姝說著,便往前走。

陳昭若也要跟著常姝進去,卻被常輝一把拉住,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反對父親救下你,可父親沒聽我的,我也沒辦法。但我告訴你,若是你敢胡作非為,我手中的寶劍必會出鞘,取你性命!”

陳昭若聽了,隻是輕輕一笑,迎上常輝的目光,冷冷道:“那你最好現在就動手。”

“大哥,你在做什麽?”前麵傳來了常姝的聲音。

常輝一抬頭,正對上常姝圓瞪的杏眼。常輝笑了笑,道:“陳姑娘險些摔倒,幸虧我扶住了。”

陳昭若也微笑道:“是,妾身還未謝過將軍。”

“原來如此,”常姝笑了笑,又忙問陳昭若道,“可有傷到?”

陳昭若搖了搖頭,微笑道:“沒有。”

“我來扶著你走吧。”常姝說著,折了回來,從常輝手裏拉過陳昭若的胳臂,扶著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陳昭若也任由著常姝拉著她。她回頭看了一眼常輝,眼神凜冽,全然不似平日裏的溫情脈脈。

常輝看著兩人的背影,眼裏盡是不安。他怎麽也不能理解,父親為何會把這條毒蛇帶回府裏?

周陵宣派人把從陳國得來的寶物都悉數送到了大將軍府中,讓常姝先挑自己喜歡的。

常姝雖一向不喜歡那些珠翠玉石,但能得周陵宣這般重視,她也是欣喜萬分。隻是她站在那成箱的寶物前,卻犯了難:她根本不知道要選些什麽。

這也難怪,她和尋常女子不同,隻愛舞刀弄槍。這些寶物,大將軍府上又不缺;那些首飾,自己又從來不會挑選,一向是玉露代勞。如今讓她選,她還真是犯了難。

“要不都退回去吧,還能給我留下個節儉謙遜的美名。”常姝一邊挑挑揀揀,一邊說道。

玉露忙勸道:“小姐,你這樣都退回去,天子會怎麽想啊?這可都是天子的一番心意,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那你選。”

“奴婢覺得都好。”玉露一本正經地如實回答道。

“你可真是貪心。”常姝道。

看著那成箱的寶物,常姝不禁皺了皺眉,忽然靈機一動,問玉露道:“陳姑娘呢?”

玉露道:“這些箱子一抬進來,她便帶著金風出去散步去了,像躲著什麽一樣。”

“這便奇怪了,”常姝道,“她平日裏很少出這院子的。”

“恕奴婢直言,”玉露猶豫了一番,終於開口道,“奴婢覺得小姐還是不要和陳姑娘太過親密了。”

“為何?”常姝一邊挑選著首飾,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著。

“奴婢覺得,陳姑娘城府太深,奴婢總是看不透她在想什麽,搞不好她在利用小姐。小姐心思單純,不好和她做朋友的。”玉露道。

常姝停了下來,轉頭看向玉露,嚴肅道:“我不許你再這樣說她。”

“小姐,奴婢這是發自肺腑的。小姐上次,不是還向天子求著,給陳姑娘指個王室子弟嗎?她那樣的出身,哪裏能嫁王室子弟呢!”玉露忙道。

“莫要再說了,”常姝嚴厲地打斷了玉露,道,“上次的事,是我自作主張,和陳姑娘沒有關係。更何況,她無依無靠的,身世淒苦,如今隻有我們了。如果我們都如你這般想她,她將如何自處?”

玉露聽了,抿了抿嘴,低了頭,欲言又止。

“你下去吧,讓我自己挑選。”常姝一揮袖子,轉過了身。

“是,小姐。”玉露知道自己小姐性子執拗,也不敢再多說了,便下去了。

玉露走後,常姝立在那堆寶物前,發了好一會呆。待回過神後,日已西斜。常姝歎了口氣,視線無意中落在了一個精致的檀木盒上。

常姝伸出手去,小心地拿起了那黑檀木盒,隻見黑檀木盒底下有“長清”二字。

“原來是長清公主的遺物。”常姝念叨著,輕輕打開,隻見裏麵是一隻白玉鐲。饒是常姝不太懂這些東西,她也看得出來,這玉鐲是少有的上品,一點雜色都沒有,且極為通透,水頭很足。

她拿著那玉鐲比了比自己的手腕,竟然笑了,自言自語道:“我常練劍,這麽個好東西,我怕也是用不上,若是磕了碰了豈不又可惜?這可是長清公主的東西。”又想:“這得膚色白皙的人戴著才好看,陳姑娘正好。她首飾又少,這個也正配她。”

想著,常姝小心地收好了那玉鐲,而自己隻是去那些寶物裏拿了一把寶劍。

“玉露!”常姝喚道。

玉露聽見,忙跑了來,問:“小姐有何事?”

“我選完了,讓宮裏的人把這些帶回去吧。”常姝說著,抱著劍,拿著那檀木盒進了屋。

玉露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寶物,不由得悄悄歎了口氣:“小姐,你可真是知足。”說著,她便去招呼宮中的使者了。

天色暗了下來,院子裏也空了,陳昭若終於回到了這小院中。

“你可算回來了,”常姝說著,迎了上來,問,“你去哪了?可吃過飯了?”

陳昭若微笑道:“去姑姑那裏坐了一會,姑姑留我用膳,我便留在那了。我不好使喚姑姑那的人來報信,又不忍叫金風餓著肚子來回跑,一時便沒來知會你。”

常姝拉著陳昭若坐了下來,道:“原來如此。下次可一定要知會我一聲。”

陳昭若點了點頭。

“我有樣東西要給你。”兩人坐好後,常姝笑道。

“哦?何物?”陳昭若問。

“你先閉上眼睛。”常姝道。

陳昭若聽了,微微一笑,便順從地閉了眼。

常姝拿出了那檀木盒,放在了陳昭若麵前,輕輕打開,對陳昭若道:“好了,睜眼吧。”

陳昭若慢慢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隻潔白無瑕、通透水亮的玉鐲。

“這……”陳昭若控製不住地紅了眼圈。

“你怎麽了?”常姝注意到了陳昭若的反常,忙拿了手帕出來。

陳昭若紅著眼,張了張嘴,最後隻道了六個字:“多謝,我很喜歡。”

常姝笑了:“你喜歡就好。”又道:“那送來的許多珠寶裏,我覺得這個最是不凡,最配你了。看這盒子,這鐲子似乎還是長清公主的東西呢!也不知她戴上這鐲子是什麽樣的?”

陳昭若隻是看著那鐲子,緊抿著嘴唇。她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那晶瑩的玉鐲,可手卻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來,我給你戴上。”常姝說著,拿起了桌子,輕輕拉過陳昭若的手,小心地把那鐲子給她戴了上去。

燭光下,那鐲子和那白皙的手腕,顯得更加動人了。

“多謝,多謝……”陳昭若低了頭,輕輕撫摸著那玉鐲,喃喃道。

陳昭若還記得她把這玉鐲摘下來的時候。那時,她心如死灰,她唯一所想的,隻是不想讓自己的血,玷汙這純白的玉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