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104章

“為、為何?”陳昭若嘴唇發抖,不解地看著常姝。

常姝道:“他是私通所生,不能坐上大周皇位,混淆大周血脈。”

“這不像是你的所思所想。”陳昭若道。

常姝抬頭,看著陳昭若。她心中還憋著一口氣,為著昨日陳昭若那樣敏感地懷疑她,她便反譏道:“太後娘娘當真這般了解妾身嗎?”

陳昭若登時沉下臉來:“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常姝別過頭去,道:“人是我殺的。”

大殿之內一時沉默的可怕。良久,陳昭若起身,走了下來,來到常姝麵前,問她:“當真是你?”

“是我。”

“愚蠢!”陳昭若喊著。

常姝沒有說話,沒有提周琬一個字。

隻聽陳昭若怒罵道:“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你把一切都毀了!燕王死了,群臣定會要求從周陵宣的侄子中挑一個過繼來繼承大統,可我假傳聖旨殺了那些親王,他們的兒子又怎會不記恨我?若是他們中有一個繼承大統,我便完了!”

常姝冷冷道:“或許你當初就不該假傳聖旨命諸王自盡。諸王無辜,你的恨意發泄錯了。”她終於忍不住,說出了這句憋了許久的話。

陳昭若一愣,看向常姝:“你是這樣想的嗎?”又問:“那我該對誰發泄?對你嗎?你的父兄當年也是劊子手啊!”

常姝聽了,立馬跪了下來,麵無表情地道:“請太後責罰。”

陳昭若看見常姝時隔多年再次跪她,心不由得一痛。她背過身去,不讓自己痛苦的神情顯露在常姝麵前。

幾年前的常姝是做戲一樣的跪,如今卻是發自內心地在她麵前跪了下來。

“阿姝,”陳昭若忍著心痛輕聲喚道,“你忍心嗎?”

常姝依舊一言不發。

陳昭若擺了擺手,似乎疲憊不堪,對宮人吩咐道:“送常皇後回宮,禁足三個月。”又道:“今日之事,誰也不許透漏半個字!”

常姝一愣:陳昭若這是要包庇她?

“太後?”她輕聲喚道。

“滾!”陳昭若忽然發了怒,對常姝喊道。

她從來沒有對常姝發過這樣大的脾氣。

常姝自知理虧,行了一禮,起身便走,再也沒看陳昭若一眼。

青蘿看著常姝離開,擔憂地問陳昭若道:“主子,如今這樣,我們怎麽向群臣交代?”

陳昭若捂著心口,一臉痛楚,苦笑著道:“還能怎樣?隻說,是我做的,便好了。不然,此時長樂宮外的那群豺狼虎豹,遲早會手撕了她!”

青蘿忙道:“主子沒必要替常皇後遮掩。”又道:“我們完全可以將燕王身世披露出去,這樣常皇後所作所為也算事出有因。她是常宴之女,那些臣子會為著她的這一層身份留她一命的。”

陳昭若歎了口氣,道:“證據呢!朝雲在有孕之後就把那個侍衛做掉了不說,我們早早地就發現了這一切,卻隱瞞不報,群臣知道了又會怎麽想?你要知道外邊那幾百張嘴,可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既已擔了虛名,便都由我來承受好了。”

“主子……”

陳昭若在青蘿的攙扶下坐了下來,閉了眼,吩咐道:“將璉兒的死訊昭告天下吧……”

她一想到她的璉兒如今還躺在永壽殿裏,便心痛難忍。

“那燕王?”

“隻說,是我殺的,便好了。”

長樂宮外,群臣剛剛才看見門裏抬出了朝雲的屍體扔在路邊,眼尖的立馬便認出了那是燕王周璨的生母,一下子便炸開了鍋,嚷嚷著要求見太後。

沒多久,周陵言便接到了一封密信,是朝雲寫的。他忙鑽進自己的車駕中展開來看,看罷,不由得吃了一驚。

“長清公主……怪不得。”他喃喃道。

他還沒緩過神來,忽然又聽外邊亂哄哄的一片,似乎是宮中有內侍出來了。周陵言忙藏了密信,跳下車駕,耳朵裏便鑽進了“陛下駕崩”這四個字。

傳言成真,他隻覺自己腦中轟隆一聲,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周璉是他的侄兒,是他的學生……不過十一二歲,就這麽去了。

群臣跪在地上,大哭了一番,又抬頭問內侍:“何時能見到太後和燕王?”

內侍卻答道:“燕王已死。”

此話一出,更是晴天霹靂。

周陵言登時闖上前去,一把揪起那內侍的領子,紅著眼問:“怎麽死的?”

內侍哆哆嗦嗦地按照青蘿教的話答道:“燕王之母密謀篡位,謀殺先帝,已被太後娘娘就地正法。燕王有此生母圖謀不軌,天理不容,已被太後賜死。”

周陵言聽罷一愣,心中痛楚更甚。

“堂堂燕王,豈是她說賜死便賜死的?”賈存在人群裏喊著。

此話一出,群臣激憤。

柳懷遠看情形不對,忙派了人進長樂宮向陳昭若通報。張勉也悄悄派人回了家問常媛的意見。

周陵言捏了捏袖中的密信,心中憤恨難忍,終於站到人前,振臂一呼,道:“諸位!”

群臣安靜下來,都把目光投向了這個郡王。

柳懷遠詫異地看著周陵言,不知周陵言要說些什麽,隻聽周陵言接著道:“燕王母子乃是被太後謀害!”

柳懷遠忙回護道:“你無憑無據,為何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周陵言冷笑,拿出了那密信,向眾人展示道,“這便是燕王母子被害的根源!因為他們發現了當今太後的真實身份──陳國的長清公主!”

柳懷遠心中一緊,隻見周陵言一邊看向自己,一邊把信拋給群臣、讓他們爭相閱覽,道:“柳侯,你當真不知嗎?長清公主,與柳侯可是有婚約的!”

群臣看罷了信,又在寧王周陵言的引導下將目光投向了柳懷遠。柳懷遠緊抿著嘴唇,隻聽賈存先質問道:“柳侯,你還要包庇長清公主到幾時?”

柳懷遠剛要爭辯,卻見那些支持宗室的臣子已鬧了起來,喊著要“攻進長樂宮,生擒太後”!

喊聲越來越大,震破天際,柳懷遠眉頭一緊,狠狠地用拐砸了下地,高聲問道:“三千柳家軍何在!”

“在!”喊聲震天。

臣子的府兵不多,又沒有實戰經驗,亂哄哄的,在身經百戰且忠心耿耿的柳家軍麵前,豈是敵手?不說別的,在這氣勢上便被壓了下去。

周陵言也是這時才意識到,陳昭若在長安積蓄了怎樣的力量。

柳懷遠眼睛望著周陵言,口中對柳家軍道:“我等投奔大周,但故園乃是金陵!我等被迫背井離鄉,隻為報效桓帝,卻不想桓帝屠我故園!我等不計前嫌,為桓帝拋頭顱、灑熱血,可桓帝是如何待我等?長清公主在陳國時便於我等有恩,在長安是更是對我等處處關照,如今,我故園的公主有難,我等豈能袖手旁觀!”又道:“今日,我柳懷遠在此立誓,若有人想對我長清公主不利,首先,要從我柳懷遠、從我柳家軍的屍身上踏過去!”

柳家軍紛紛附和著,亮出了自己的長兵,站在柳懷遠身後,將長兵對準了那些大臣。

賈存站在人堆裏,也高呼道:“太後隱瞞身份在長安多年,結黨營私、謀財害命、魅惑君上,又野心勃勃連弑二君一王,亂我大周天下!此等妖女,我大周人人得而誅之!”

“太後駕到!”

賈存話音剛落,隻聽長樂宮裏傳來內侍尖細的聲音。群臣抬頭望去,隻見太後的車輦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諸位卿家,好生熱鬧啊。”陳昭若坐在車輦中,看著外邊亂糟糟的一團,冷笑道。

方才喊著要“生擒太後”的臣子此時卻也安靜了下來,都等著第一個出頭鳥,然後大家再一擁而上。柳懷遠警惕地盯著群臣,一言不發。

陳昭若看著那烏壓壓的一群人,歎了口氣,開口道:“大行皇帝龍馭賓天,諸位卿家竟然還有如此雅興,要在此動武。相信,大行皇帝定會銘記諸位的一番好心的。”

“長清公主,”周陵言出口喝道,“休要惺惺作態了!”

陳昭若聽了這話,半點驚訝也無。她閉了眼,在來的路上,她就想好了應對這一切的辦法。

群臣在周陵言的帶領下又鬧騰起來,叫囂著要生擒太後。

陳昭若睜開眼睛,看著群臣的嘴臉,眼睛不由得紅了。

一不做,二不休。

“阿姝,我都是為了自保,你別怪我。”陳昭若心中想著。

她隻是自我安慰著,她知道憑著常姝的性子,她絕不會允許陳昭若大開殺戒的。

可她們終究是不同的兩個人。

常姝心思單純,就算經曆了這許多事情,她也隻是手段相較於從前狠厲了些,未曾做什麽出格的事。而陳昭若,就如她自己所說,她生於王室,從小耳濡目染,見慣了殺戮和陰謀,早就被血染紅了眼睛。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卻又不得不接受這樣的自己,不得不依著這樣的法子去做事,縱使她厭惡這些厭惡到了骨子裏。

她恨她自己,卻又無比地羨慕著常姝。

可如今,常姝竟然對一個稚子下手……

陳昭若想著,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丞相,”陳昭若開口吩咐柳懷遠道,“將宮門前的暴徒就地正法!”

柳懷遠一愣,沒想到陳昭若會下這麽狠絕的命令,不由得回頭看向陳昭若,隻聽陳昭若又喚了一句:“丞相在等什麽?”

柳懷遠知道陳昭若已下定決心了,一聲令下,柳家軍便衝向了群臣。

張勉帶著羽林軍看著眼前亂象,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將軍。”陳昭若冰冷的聲音自車輦裏傳來,張勉不由得回頭看向陳昭若。

隻聽陳昭若冷冷地道:“莫要忘了,你的妻姐可還在我長樂宮裏!”

陳昭若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話音落下,她自己也吃了一驚。

她竟然會拿常姝去威脅別人!

她看見張勉麵上露出兩難的神色。張勉看了看太後車輦,又看了看正在混戰的人群,終於一狠心,高聲對羽林軍道:“羽林軍,聽我號令,保護太後!”

陳昭若閉了眼:妥了。

她太累了,她麵容憔悴,拖著這虛弱的軀殼,一點力氣也沒有。

可她不能在這時倒下,絕對不能。

常姝被關進了自己的寢殿裏,隻是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忽聽琴音來報:“小姐,灃陽長公主想見你。”

“讓她進來吧。”常姝淡淡道。

周琬走了進來,隻是步伐不似從前輕快了。

“你為我頂了罪?”周琬問。

常姝看也不看她,道:“你被這皇宮影響得誤入歧途了,可若是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做了這樣的事,你便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就為這個?”

“就為這個,”常姝道,“我不想再看見一個走錯了路的公主了,能拉回來一個,便是一個吧。”

“你在說長清公主嗎?”周琬問。

常姝看向周琬,有些奇怪:“你如何得知?”

“長清公主便是當朝太後,”周琬道,“如今,百官盡知了。聽說,長樂宮外,雙方正在激戰呢。”

常姝一怔。

“姑姑,”周琬湊近了些,一臉內疚,“周琬知錯了。”

常姝仍是一言不發。

“姑姑,我錯了。”周琬又道了一遍。

常姝呆呆地看向周琬,喃喃道:“你還能回頭,她回不了頭了。”

一旦收手,便是死路一條。

她明白,陳昭若不會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