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李老爺,你真的考慮清楚了,要換地?”楊大年將人請進堂屋裏,坐下,兩人閑扯了幾句,言歸正傳,不過,當真正聽到李老爺將來意說了後,他就直接蒙了,半天沒反應。楊子千實在看不過眼,上前插嘴問道。
“是啊,李老爺,這換工,做了十天半個月的,力氣還是自己的。你這地、、、”總不至於說種了十天半月又拿回去了吧,那我不是虧大了。女兒一席話,將他驚醒,忙接口說道。
“要說什麽金貴,肯定是地。我也是不願意的。可是,眼下,家裏大大小小的幾十號人等著吃飯,向你借吧,也知道你家的規矩是一律不外借。”連楊大富都沒借到,王花兒氣得在家坐著朝著楊大年的房子這個方向罵了三天三夜,李家寨子誰人不知,無人不曉。
“嗯,那個,李老爺,眼下你是知道的,這個口子,我們不敢開啊!再說,都是些羹羹鹽菜,怎麽好意思外借!”總不至於,借出去的羹羹,收回來麵和米吧,那和搶人有什麽區別!
“這事,我們知道,所以,我來用地換羹羹!”說起,他就肉痛得慌。“你們看,是怎麽個換法?”李老爺問著楊大年。
真要用地來換?楊大年就朝女兒看去,這丫頭,折騰的這檔子事,讓他怎麽說?
“李老爺,你打算用哪塊地換,換多少碗!”現在,楊家就成了食堂了,一到中午,就有簽了契約的人家端著碗來門口排隊。月娘和羅氏,一煮就是一大鍋,有時候,分給他們了,自己家還不夠吃,還得煮二鍋。
“沙地吧!至於多少,咱們好說好商量!”李老爺的算計,不比別人差。
一聽是沙地,往日顆粒無收的悲劇曆曆在目,李大年心裏,對李老爺,一下子就沒的半分同情。這地,可是坑了他好些年!直覺告訴他,不能換這塊地。
“要說沙地,李老爺最清楚,這地的收成如何?你看,你要換多少碗?”楊大年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楊子千就問上了。
正因為收成不好,才拿出來換的。要不然,老爺我有這麽傻嗎?
“六百碗!”也不知道,這天要幹到什麽時候,反正,越多越好,聽人說,楊家的羹羹很稠,拿回家,摻些水,一碗能當五碗吃。有這六百碗,一大家人,也能撐上個三五個月了。
“李老爺,這沙子,值不了這麽多吧!”要以楊大年,肯定不行,至少,得換一塊冬水田才同意。但,楊子千想著不怕幹不怕沙的芋子,她倒無所謂,隻要把價壓下來就好。
“這哪是沙,是地,是能種穀子的地啊!”李老爺辯解道,等他反應過來,楊家四丫頭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時,臉就越來越紅了。
“那,你說,多少合適!”這家人,當真不好糊弄,自己還真小瞧了去。知道算計不贏了,李老爺語氣軟了下來。
“兩百碗!”楊子千考都不用考慮,買東西,直接砍價三分之二,老板都還要賺。這是同樣的道理,一口價,行就行,不行拉倒!
“我那是地啊,換給你們,是要寫文書的,是一輩子給你們了,這也太便宜了吧!”李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真正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落坡鳳凰不如雞,什麽時候,一個佃戶人家都敢給他討價還價了。
“那是地不錯,但,基本是沙地。李老爺,你知道的,人這一輩子吧,眼一睜一閉,一天就過去了;眼一閉不睜,這一輩子就過去了。眼下,依你看,是地重要,還是命重要!”扯淡,命都保不住了,還給姐說地。地有什麽用,你留那麽多地,到最後,一個棺材還不隻占那麽寬一點點!
“你、、、”李老爺氣得,一手指著楊子千,這牙尖嘴利的丫頭,要是自己家的,早叫人拖出去打死了。
“李老爺,你消消火,別跟這孩子一般見識。這孩子,從小沒出過門,沒規矩,不懂事,更不知道什麽更重要。”楊大年就是119出生,哪兒有火哪兒就有他。這不,自家丫頭又惹上事了,趕緊的,滅火要緊。一邊,朝楊子千拚命搖頭,示意別再說話了。卻不想,他自己的那句話,更是火上澆油!
李老爺聽得前半句,心裏好過些。後半句一聽,這,不是變相罵自己嗎。罷了,罷了,真正是,求人誌氣矮三分。仔細想想,說得又不無道理,眼下,命都保不住了,還拿地幹什麽?再說,這地,天不下雨,就是白搭,還是吃進肚子裏的才是實在貨。
“好,你讓人寫文書吧!”李老爺撫著自己的心口,忍痛說道。
“那,爹,麻煩你去請裏正爺爺過來給做個見證!”文書是夫子寫的,倒時候,你翻臉不認了,我拿你涼拌還是清蒸。
“我說,你當真要拿地換那個什麽羹羹!”確定這次請自己來,是因侄兒的這種敗家事時,裏正老臉都氣紅了。
“叔,家裏揭不開鍋了!”自己在李家寨子是大戶,以往,祠堂裏有什麽大小事務,開支都是他家扛大頭,這次,自己遭了難。卻沒見本家人有什麽實際的行動!“要不,我先借點祠堂裏的產業,等明年收租了就還!”
“祠堂裏都沒什麽產業,而且我也做不了主!”裏正後悔多問了一句話,稱砣砸在了自己的腳背上,連忙跳起來推辭。
“嗬嗬,就知道是這樣的,所以,求人不如求已,換吧,換了沙地,好歹能抵得住一陣子!”李老爺朝裏正嘲諷的笑笑,這祠堂裏,有錢有糧時,就是本家,求上門時,就做不了主,人心,都一樣!
“文書寫好了,你們都看看,沒問題的話,雙方簽字畫押,中間人也要簽字的!”夫子拿起紙張,吹了吹上麵的墨跡,最近這文書契約的,寫得比文章還流利了。
楊大年不識字,再說,夫子都是自己一個戰壕的,楊子千也就不用上前賣萌了。李老爺和裏正認真的看了又看,分別寫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拇指印。
“李老爺,你家每天來拿多少碗走,我娘好安排多煮一些!”食堂生意是越來越好了,幸好有羅氏母女幫忙,要不然,娘一個人還真忙不過來。
這,其實就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無意中收留羅氏,現在就搭上手不說,還能保守秘密。每天見月娘拿出一塊塊黑黑的東西清洗浸泡煮熬,精明的羅氏未曾打聽半分。這樣聰明的女人,馮家都給扔了,把一個半罐水的小妾當寶,真正是丟了西瓜撿臉芝麻。收留下羅氏也不錯,這以後,家裏有什麽,都能幫娘搭一把手,患難見真情,打死她,也不會將楊家賣了。不簽賣身契,卻能生死相交,這就足夠了。
“暫時每天十碗吧!”兄弟幾人都打發了一些人,現在,家裏五桌人開飯,有點吃的,先把命吊著再說。隻要能趕在種小春前,天下了大雨,能種得下了,事情就好解決了。
“丫頭,當真換地了?”月娘聽說換了地,打死都不相信,這地,是別人家祖祖輩輩留下的產業,這麽輕巧,就換給你了?
“真換了,娘,你看,這是文書,你把她拿去放到你的聚寶袋裏吧!”楊子千笑嘻嘻的說道:“少不得,每天中午得多煮十碗了。”
“你稱的那個聚寶袋倒是有,就是沒有寶來聚,那點錢,還不夠你三哥上學堂呢。”月娘滿足的將文書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可惜,自己不識字,也不知道上麵寫了什麽。“多煮算什麽,隻是一塊沙地,要能多一塊地,每天多煮一百碗我也是願意的!”
“娘,放心吧,這些,都會有的,到時候,你的聚寶袋會裝得滿滿的!”楊子千將月娘手上的契約輕輕的抽下來,重新,換一個方向,遞給月娘看:“這上麵寫著李家自願將沙地換給我們。從此,沙地就隻需交官方的捐稅,不用再交租了。也就是說,這沙地,從此姓楊了!”
自己剛才是把文書拿倒了,月娘臉紅,聽了女兒的解釋,又高興起來了。麵前姓楊的,都是自己的兒女,這地也姓楊,豈不是又多一個孩子。多子多福,月娘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娘,羞羞,娘哭了,娘好羞”不合時適的,小五丫竄到了月娘麵前,看著她流淚,不但不傷心,還落井下石。一隻小手,又去扯月娘手上的文書。
“你個小東西,什麽都是你能玩的?這東西,把你賣了都抵擋不住!”月娘被小丫頭調笑,哭笑不得,慌忙把手上的文書折疊收好,與銀錢放到了一起。
楊子千看著家裏的這個活寶,也是笑死了。
“娘不愛我了,四姐也不乖,我不要和你們玩了,我去找三哥,我要跟夫子學識字,我要當大文豪。”轉身,氣鼓鼓的走出了房門。自從吃墨事件後,大家時不時的會把這事當笑料拿出來擺談,連大文豪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楊子禾小朋友也就引以為榮了,經常把這些掛在嘴上。
“快去,把她抱過來,等會兒會打擾你三哥學習!”月娘看著小不點果真往老三房裏去,連忙招呼楊子千。
“娘,沒事,小丫頭經常去,阿河會抱著她做噤聲的動作,兩人就在旁邊不說話,阿河好似也聽得津津有味,小五丫聽著聽著就會在阿河懷裏睡覺!”輕輕的在房門外偷看,這場景她都看到過好幾次了。
“阿河那孩子,心眼實,又勤快懂事,可惜了,就是不會說話。”月娘感歎:“這孩子,之前都不知道受過多少打,你大哥看過,身上就沒有一處是好的,全是疤痕,奇怪的是,又沒敷藥,三五天的,就開始好轉,慢慢就好了。”
“是啊,脾氣又倔,再疼連哼都不哼一聲!”楊子千對這個啞巴仆人,總覺得猜不透,那骨子倔勁,比起她來,過猶不及,這,不是先天帶來的,就是後天培養的。可是,誰家會培養一個啞巴,要真這麽培養,也不會任人打罵 買賣。培養出這樣的人做殺手!想想西宋還真有傳說中的武功,江湖人士,楊子千心裏打了一個激靈,別是真的吧。
切,小說看多了,什麽都往這上麵扯,都好幾個月了,也沒見什麽人找上門,哪來什麽殺手組織。楊子千在心裏自嘲的笑了笑,又把這事放開了。
“不說了,我得做飯去了。丫頭,你看,這麵牆都敲了一半了,現在又加了李老爺的,吃起也快,你可得省著點,要不然,再到後麵,咱自家都沒有吃的了!”月娘找了張凳上,準備站上去取吃食。
“娘,我來,”邊大塊大塊的敲下,邊說:“放心吧,娘,這三麵牆,夠我們家吃兩三年了。這天幹,隻要能下雨,地裏能種糧,就不慌了。來換工的人也就少了。”
“娘這心裏,覺得不踏實。這換工換地,就怕人家記恨!”月娘接過女兒遞下來的幹芋子說道。
“娘,你別這樣想。你想啊,要不是咱們家有吃的,這些人會怎麽樣?”唉,娘親啊,你怎麽這麽善良,可是,你要知道,人心都是險惡的,哪怕你把整個家底子都給別人了,分紋不取,也會有人記恨你,眼紅你的。
“這顆粒無收,寸草不生,野菜野草都沒得吃。能怎麽樣,年輕的,跑得動的,就跑出去逃難了;留下老弱病殘,就隻有等死!”逃難的經曆,她有過,再不想看著第二次。
“就是了,你看,遠的不說,就看李家寨子,哪有餓死了的?也沒有搬家逃難的?家家戶戶整整齊齊的,靠什麽?”楊子千又敲下一塊,自己跳下凳子,問道。
“喲,你慢點,哪像個丫頭,毛手毛腳的,比你那幾個哥哥還淘!”月娘一把扶住閨女,忍不住責怪道。歎一口氣,回答道:“靠什麽,一是前兩年田裏收了兩季,二,還是靠這個”月娘指了指手上拿著的厚厚的一疊東西。
“是啊,我們給他們吃食,吊著他們的一條命,換以後的一點工,這不為過吧!天作孽尤可為人作孽不可活。李家,純粹就是上天都看不過眼。你看看,當初,要不是他們搶強催租,就不會有堆那麽多糧;不堆糧,也就引不來山匪,引不來山匪,他們就還是李家,不愁吃穿的李家。這會兒,自己做多了過宜事,老天都要懲罰他,我們給他吃的,是在幫他,他們拿出一點地,這是該拿的。”楊子千一翻彎彎繞繞,快把自己都繞暈了,倒讓月娘心裏放心不少,是啊,這都是天意。
放心的拿了吃食出去煮了。
楊子千吐了吐舌頭,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別怪自己心狠,此時不發家,更待何時。李家是吧,咱們慢慢來。
眼看種小春的季節都來了,天老爺還是沒有開恩下雨的征兆,錯過時節,就是錯過一季。人們心裏急,卻毫無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端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算計家裏的,不行的話,就去楊家換工。
換工的,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金雞崖、油房溝的好幾戶人家,走上個十幾二十幾裏路,都來了。
“怎麽?家裏沒了?”羅虎排著隊,遠遠的,看著王三也過來了,苦笑著問道。
“沒辦法,撐不走了!”王三歎氣,走向了隊伍的末尾。
按說,與楊二哥家的交情,去借點,應該是可以的。可是,就看這條隊伍,你也沒辦法開口啊。
這不,隊伍中,還有楊二哥親親的大哥,楊大富也在排隊呢,自己這伍人外姓的,怎麽好破了這個口子。
夫子坐在門邊寫契約,手都寫疼了。
“爹,將大伯、羅大伯和王三叔的契約給我吧!”夜裏,就著油燈楊大年在堂屋裏一張張看,可是,除了最近幾個月學的百家姓外,其他的都不認識,不過,能認得姓名,倒也簡單了,反正內容都大同小異。
找出親哥哥的,王三羅虎的契約遞給女兒,楊子千湊近油燈,點燃,燒了。
“丫頭!”楊大年月娘看了,雙雙驚呼。
“爹,娘,這幾人,我們哪好真的動用契約。不過就是做個由頭!”楊子千笑道。
“還是丫頭考慮周到!”月娘感歎,就說自己心軟,自己生的女兒又怎麽會心狠呢。
“老天爺,求求你,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從來,沒這麽虔誠的求過上天。這次,李老爺每天起來,都要跪地叩拜。
“眼看這種小春的季節就要過了,天不下雨,又錯過一季了!”楊大年和夫子閑時,都會聊聊天談談地,這是他倆唯一的能溝通的共同語言。
“是啊,這上門的人越來越多,我有點擔心、、、”夫子最近被契約纏身,連教小三子學習的正事都給打斷了,有時候,夜裏做夢都是在寫契約,而不是文章!他擔心,楊家寫下這麽多契約,就算地裏活兒出來了,也用不了那麽多工啊。更重要的是,哪來這麽多吃食給換啊,別把自己一家人給餓死了。
“這點小春趕不上的話,栽秧子再趕不上,我家也怕是撐不住了!”楊大年也在擔心這事,白天,門口的人是有增無減,用什麽工啊,哪來這麽多活兒給別人做。
聽這話,楊家還能抵擋一陣子,怕是那個寬葉子菜起的作用,夫子暗歎,楊家這次,也算是積下無數活命的功德了。
仿佛是聽到了召喚,就在李家兩百碗羹羹要換完了時,天發慈悲,降下了三年來的第一場大雨。這雨,一直下,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等雨停了,都是第二天中午時分了。
“終於下雨了!”
“還好,還好,趕上了種小春!”
“是啊,等會兒,端回家吃了,就趕緊的去地裏翻土下種,還來得及!”
“唉,你們倒是有地種,我們地到期了,都還沒去給李老爺續呢,也不知道,他那個租子收取情況!”
“就是,我和你們差不多是一批來的,等會兒,吃過飯,去找找李老爺,看怎麽個說法。”
長長的隊伍,邊等著換羹羹邊說著各自的打算。
“那個,楊二嫂,你家今天下午開始下地不?要下的話,我把羹羹送回去給孩子他娘吃了就過來!”鄭和尚,端著滿滿一碗,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急急忙忙的回去,而是站在一邊,問著月娘。
“不知道呢,這樣吧,要人幫忙時就喊你,你先端回去吧,她母子倆還等著吃呢。”昨天下雨,家家戶戶都沒來,這是兩天當一頓吃,早餓得背貼背了吧。難得的是人有心!
這鄭和尚,才是真正的知恩圖報的人!楊子千看在眼裏,記下了這個憨厚的漢子。
長長的隊伍裏,都是計劃自家的活的,哪還有記得自己按下了拇指印這事。楊子千苦笑,人性,都是自私的,果然不假!
“大年,我和王三都不打算佃李家的田了!眼下也無事可做,你家什麽時候下種,招呼一聲,我們來上工!”羅虎和王三,氣鼓鼓的從李家回來,卻告訴楊大年,他們要來楊家履行契約。
“怎麽回事,咋不佃了?”楊大年想著,佃農佃農,不佃地,拿什麽務農。
“李家心黑,田裏要收一季穀子租;還要收一季土裏租。”果然漲租子了!
想想,李家才遭了大難,這會兒,正是抓本錢的時候,肯定要咬著不鬆手啊。
“本來租子就重,這會兒,田裏又收兩季,我們累死累活的一年才餘一點糧,還不夠塞牙縫,不如不種!”王三想著,不種,下步出路在哪兒,他就頭大了。或許,下雨了,河水不幹了,老表那拉纖的生意就好,自己也可以去做了。
“唉!”一聲歎息!自家,明年還有一年就到期了,這租子,一漲,還真沒種的念想了。
“我家那點地,哪用得了這麽多工,你們是知道的,門口那條長長的隊,誰不是有十天半個月的免費工在等著啊!”他們契約都燒了,又怎麽會用得上他們上工呢。
“行了,大年,明天就下地,你不用說了,他們是他們,再說了,他們現在都忙著自家地呢,誰還記得契約的事噢?”羅虎明白,這些人,真心換工的可沒幾個,都是正兒八經混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