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雪花禮物

尤醉厭惡冬天, 一直如此。

他就像是一株被嬌養的水仙花,隻有在暖融融的空氣裏,在盛放著淨水和黑色暖石的白瓷壇裏麵才肯懶懶地抽出芽來。

花是需要人悉心照料的, 在他的身邊從來也不缺願意照料他的人, 尤其是在這樣寒冷的冬季。有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將他被凍得發紅的纖細手指用自己的手掌捂住,又有多少人想要在他**在外的脖頸上麵圍上一條帶著自己體溫的圍巾。

他從來都是美的,並且是那種從來都不掩飾自己魅力的美。

但是今年的冬天卻是格外的冷,尤醉呼著冷氣從地鐵站裏麵出來的時候, 天空中飄落了小小的雪花,在漆黑的夜空中閃爍著路燈的暈黃光芒, 就像是無數墜落的點點星光。

他站在原地安靜地看了一會,伸出手指接住了那一點冰冷的晶瑩, 那雪很快就在他的手上融化了, 變成了一點透亮的水。

“哢嚓——”

快門鍵被按下的聲音傳來,尤醉眯了眯眼睛, 看著路邊的草叢裏麵狼狽的滾出一個穿著毛茸茸的小熊外套的青年。

他帶著黑色手套的手中端著一個攝像機。

“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 但是我剛剛看見你站在那裏看雪實在是太美好了就忍不住拍了一張照片!不是故意偷拍的隻是你長得也太好看了——”

青年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 尤醉看著他這樣困窘地忙著結束的樣子,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那張濕漉漉的照片。

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亮著一小團瑩瑩的亮光,照片上尤醉的睫毛上麵也落了一點雪, 燈光將他的眼眸照得透亮, 他安靜地看著漫天的飛雪, 伸出手指去觸碰其中的一點。

明明他的表情是平靜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能夠讓人感受到從中彌漫開來的無盡悲傷。

他就像是在一個無邊的冬日裏, 等待著一個永遠都不會到來的, 無望的春。

“你剛剛是不是在傷心?”青年小心翼翼地看向尤醉,模樣就像是一隻傻頭傻腦的小動物。

“沒事。”

尤醉隨手將那張照片遞給他,青年麵露驚喜。

“我可以留著它嗎?你真的真的不介意嗎!”

尤醉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清淡地在雪景之下**漾開,青年不由得看得醉了一秒。

“當然不,畢竟你拍得這麽美——”

“謝謝你,你真好!”

青年拿著相機和尤醉告別,卻又磨蹭著不肯走遠,好一會才好像是鼓足了勇氣一樣轉身大步向著尤醉追過來。

“我,我能加你個聯係方式嗎?我回頭,回頭把照片的電子版發給你。”

尤醉思索了一下答應了,看著對麵的小青年臉頰紅透了,鮮紅得過分可愛。他也勾了勾唇角,對方立刻掃碼並且給自己加上了備注。

“那個……雖然你剛才說沒有在傷心,但是我總覺得你有些不快樂。”

在最後分別的時候,這隻在冬日裏麵遇見的小熊很認真地對著他說。

“不管曾經遇見了什麽樣子的事情,一定要往前看!

“你一定要幸福哦!”

尤醉在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想著這兩句話,推開房門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如既往的冷寂。

他取下了自己的圍巾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又從脖頸上麵摘下了自己的身份卡,上麵寫的名字是:

【正式研究員·尤醉】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身份,和之前在記憶裏麵的身份一樣,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他仍然在聯邦研究院工作,謝書仍然是他的同事,隻是他們研究的東西卻並非再是什麽全息遊戲艙,並且江間也再也沒有出現。

在那一場最後的棋局結束後,01死亡,尤醉贏得了無數的籌碼值卻無法用此作為代價來換回他想見的人再次睜開眼。

純白和漁村世界都在之前的棋局中或死去或破碎,隻有那個“現實世界”卻因為棋局的從中斷裂而躲過一劫。

最後的一個黑箱因為那場決戰而已經被損毀,從此罪惡的箱子將永遠關上,再也不會有世界因此而受到侵入。

尤醉在後麵研究過那些黑箱子的碎片,這種材質大概能夠完全的隔絕外麵的“探查”,就像是對於外麵的人來說,這裏麵的東西是會被完全地忽略過去的,對於在大世界裏麵已經習慣了用探測來代替視力的怪物們來說,的確就像是“隱身”了一樣。

這應該也就是黑箱子這個名字的來源,無法被看清楚的,無法被探測到的箱子。

不論任何怪物,隻要躲藏進了黑箱子之中,就能夠從無數大世界的危險中逃脫,安心地成長。

尤醉不覺得這一種強大到足以改變整個大世界格局的東西應當出現,所以從之前的線索之中隱約拚湊出,月之女就是黑箱的製造者,但是01卻應當是黑箱的毀滅者之後更覺得理所當然。

他拿走了那個女神像的名字“月之女”,開始在大世界裏麵遊**,他也忘記了自己到底是遊**了多久,時間在這裏失去了自己的價值被籌碼所取代,但是尤醉的籌碼又實在是太多——

最後他還是回到了那個最初的“現實世界”之中,尤醉已經徹底將這個現實世界感染,他篡改了其中全部人的記憶,將時間線撥動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

在這個時候,一切都尚未開始,這一次,在尤醉的幹擾之下,沒有什麽火種遊戲,沒有什麽末日,也沒有什麽直播……

人們正常地在這個世界裏麵生活,工作,文明和科技線也穩定地向前發展,他們什麽都不知曉,於是也不會覺出痛苦。

【我這樣做是對的嗎,二號?】

尤醉在廚房裏磕開一個雞蛋攪拌的時候輕聲問對方。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這樣的一個被操縱的,虛假的‘世界’,他們會作何感想?】

【小部分的人可能會恐慌,憤怒,怨恨,他們可能會起義,想要殺死你這個‘上帝’,又或者是將你奉為他們的神……但是說實話,大部分的人其實並不會在乎。】

【不在乎嗎?】

【對的,對於他們來說,真實是什麽並不重要。在他們的眼前可見的日複一日的工作,早餐午餐晚餐,還有孩子的作業和晚上電視裏麵的彩票號碼是更為真實的東西。】

【這樣啊,我明白了。】

【我倒是有一個問題,主人。您曾經救了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您為他們贏得了那場戰爭,並且又在最後堅持自己的意見殺死了怪物。恐怕他們現在早就已經全都成為了那些怪物的食糧,但是現在他們卻將你這個救贖者忘得一幹二淨,您不會為自己覺得不值?】

尤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從烤箱裏麵取出烤得焦黃的蘋果派,手機也同時在此時響起。

【不。】

尤醉回應二號。

【我也並不在乎。】他說道。

【我並不是為了讓他們感激我而這樣做,我隻是——】

他的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今天遇見的那隻和他說他一定會幸福的小熊,嘴角上揚了一瞬,又轉而繃緊。

他接起電話,電話是謝書打來的,對麵似乎正在一家酒吧裏麵,周圍全都是一片亂糟糟的呼喊聲,還有酒杯的碰撞聲和歌聲。

年輕了幾號的謝書有些冷淡不耐煩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我們部門有人喝多了,一定纏著我要我給你打電話要你來陪他,並且還說一會等你來了要給你個驚喜,當著眾人的麵跪在地上用戒指向你求婚,你不答應他就會哭給你看。

“我的建議是你馬上把自己的手機關機,就當成我這通電話從來都沒有給你打過,你什麽都不知道,馬上去睡覺。”

尤醉笑了笑,乖乖地應了聲好。

謝書滿意地哼了聲,掛掉了電話,囑咐他明天降溫,多穿點保暖的,別整天穿得就像是來走秀場一樣,給他這個組長增加一些工作之外的額外調節任務。

這個月這已經是第四個想要向著尤醉告白的不怕死的家夥了,像是這樣下去,他們組的業績堪憂啊。

想到這裏,謝書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考慮如何將自己麵前的這些醉鬼給送回去。

晚飯之後,尤醉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了白色的可愛毛絨睡衣,躺在了**,就像是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類一樣打算入睡。

但是那個漆黑的夢境卻再次襲擊了他,他從無邊的虛空之中墜落下去,墜落,墜落……

在他身邊那已然冰冷的身體正在逐漸消融。

他在驚惶之中驚醒,滿臉淚痕。

【您還在想他嗎,主人?】

尤醉捂著自己的胸口,無聲地垂下眼。

【是的,我想他了。】

他曾經在無邊的虛無的大世界裏麵想他,在即將墜落的星星旁想他,在很多個很多個安靜無聲的夜裏麵,回想他的臉,回想他擁抱他的溫度,回想起他的很多張、很多張的臉。

【那就許個願吧,主人。】

【據說在下雪的日子裏許下的願望都會成真。】

就在這時,門外的門鈴被按響了。

心中某種強烈的預感升騰,尤醉從**一躍而下,但是卻還不等他去開門,房門就從外麵被人向著裏麵推開了。

那張熟悉的,除掉麵具的臉出現在他的麵前,安靜地注視著他,身後的漆黑金屬羽翼沉甸甸地墜落在地上,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淺淺的雪痕。

“你……”

尤醉感覺到一種難言的窒息,他的眼眶也濕潤了,還沒有說話,大顆大顆的眼淚就砸落了下來。

“你不是死了嗎,怎麽,怎麽又回來了——”

他還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想要去問他,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和他說,他想要告訴他自己很想他,但是他的喉頭哽住了,小小地打了一個嗝。

01握住他微涼的指尖,在唇邊虔誠地吻了吻。

“您開口,我便會遵從。您早已占有我的肉體、我的生命、我的靈魂。

“——未有命令,您的騎士又怎敢孤身死去?”

風席卷著冰冷的雪花,撲打在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

天氣實在是冷極了,簡直是要凍掉人的骨頭,風嘩啦啦地將尤醉整理好的書籍吹亂,他明天肯定又要生氣地重新整理一遍。雪花在溫暖的室內下很快融化了,地板被蒙上一層容易滑倒的濕漉漉的水光。

還有、還有那個曾經以為死亡,此時卻就像是許願樹上麵的小精靈一樣突然掉落到他麵前的戀人。

——這一刻實在稱不上是絕對的圓滿。

但尤醉從未這樣地喜歡過一個冬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