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一步將死

白棋先行。

冰冷如雕塑的白色士兵向著前麵移動了兩格, 宣告了這場遊戲的開始。黑白士兵毫不畏懼的共同大步踏入到一個棋格後開啟廝殺,石製的長劍猛然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刺耳利響, 盾牌摔落破碎, 鋒利的劍尖深深刺入石塊支撐的身軀之中,被橫向斬斷。

還在不斷呻吟著的黑白士兵彼此糾纏著滾落在地,勝者高高舉起敗者的頭顱,用這種近乎慘烈的兩敗俱傷下場來展現了這場表麵平和的棋局之下所隱藏的殘酷和血腥。

“如果害怕的話, 我給出你認輸的權利,白王。”

女神像注視著尤醉的眼睛, 聲音輕緩,宛如一場幻夢。

“如果身為國王的你認輸的話, 那麽我會保證, 你能夠留存你的生命。你所失去的,隻有你所有的‘籌碼’。”

尤醉抿唇笑起來, 他看著女神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想要用一根棒棒糖哄騙一個成年人的小女孩。

“你不用繼續說了, 我絕不會認輸, 你和我應該都知道, 籌碼意味著什麽。”

在這個世界裏麵, 如果失去了籌碼就是失去了一切, 甚至那是會比失去生命更為可怕的事情。

“當然,剛才你說出口的那句話, 我也送給你。”

石製的士兵冰冷的頭顱滾落到了他的腳下, 烈馬的嘶鳴聲響起, 有灼熱的熊熊火焰向前撲來, 似要將整片天空都染成烏色。

尤醉上揚的漂亮琉璃眼睛微微眯起, 將腳踩在了那士兵的石製頭顱之上, 雪白底色帶著暗紋的高高旌旗在他的身後隨風飄搖,

之前黑王說的話有一部分是對的,他已然將自己所在的世界都變成了籌碼壓在了這賭桌上。如果輸掉了遊戲,他便沒有任何退路了。

所以這一場遊戲,他隻能贏,不能輸。

不過好在,他雖然實力很差,但玩遊戲的運氣一向很好——到目前為止還不曾輸過。

“殺了他,純白。”尤醉輕聲道。

白色羽翼在聽到他命令的那一瞬間便倏忽衝向前去,出鞘的長劍在空中劃過一段利落優雅的弧光,穩穩落在了那烈馬的頭顱之上。烈馬猛然折返,避過那原本應當落在脖頸上的一擊,嘶鳴聲伴隨在刀劍交錯的廝殺聲裏,側頸的鬃毛被割斷,漆黑的血液汩汩流淌,順著黑馬健壯寬大的高肩滑落。

但是卻沒有任何士兵退卻,因為在他們的身後,就是他們的王。他們同樣是沒有任何退路的。

烈馬被人壓在□□,上半身高高揚起,瘋狂地扭動著身軀想要將背上的人摔落,它幾乎就要完全成功,再次重獲自由——直到一道活物一般的漆黑冰冷尾羽鑽入它被劃開的肚腹之中,而後轟然炸裂開來。煙塵和血肉碎塊四處散落。

“謝謝。”

純白有些狼狽地單手撐在地麵上,轉而看向自己的身後那羽翼漆黑的另外一位騎士。

高大的男人冷然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種莫名的怪異情緒,宛如看見了一個不稱職的弱小贗品。

“你需要向王展現你存在的價值。”

01在空中高高躍起舒展羽翼,戰火和廝殺停在他的腳邊,黑白的棋格在他的身下宛如殘影般被踩踏,轉瞬之間他卻已然孤身深入敵人後方,手中的長劍直直地向著那身穿黑袍的國王。

一個個麵容蒼白冰冷的士兵吱呀呀緩緩地扭轉自己的頭顱,用空洞的目光注視著他們之中的這個入侵者。

但兵卒畢竟不能回頭——

“騎士,我的騎士在哪裏?”

黑王伸出身子的雙臂高喊起來,她的聲音已不像是最初那樣溫柔,而是摻雜了癲狂的顫抖。

整個棋盤都開始顫抖起來,天空之中緩緩變化,似乎出現了幾隻血紅色的巨眼眨動又消失。那隻被規則扭曲了原本模樣的三頭怪物嚎叫著和01滾入同一個棋格之中,巨大沉重的身形甚至讓棋格上麵的裂縫都愈發擴大,韁繩已然被扯斷,三個頭中的每一隻頭顱都在向著天空之中咆哮著,散發出濃重的腥躁臭氣。

“殺殺殺——一切都該殺!一切違背女神意願的全都是該死的!”

左邊的頭顱哀嚎著叫道,它的聲音裏麵滿是痛苦,麵孔上麵的五官突出,扭曲成了怪異的模樣。

中間的頭顱咆哮,一口向著01身後那一片羽翼咬去,鋒利的邊緣如同刀刃一樣將它的嘴切割得鮮血淋漓,但是它卻毫無所覺。

“我將為女王的手中刀,腳下石,我將成為她成功的階梯,助她走上永生的白骨王座——”

“請吃吧,請吃我的肉!請喝啊,將我的鮮血作為勝利的佳釀暢飲!我曾在臨死之時被女王所救贖,與她簽訂了契約。如今也甘願做她的□□之犬,聽憑她的指使——這都是我將為我的生命所付出的代價!”

01手中長劍直直刺入那向著他撲來的野獸口中,堅定地深入咽喉,甚至將半個手臂都埋入其中,翻滾滾燙的鮮血和惡氣將他的手臂染黑。另外兩隻巨大的頭顱掙紮著瘋狂地露出血淋淋的獠牙向著他咬來。

“我將看見無邊的聖月光在王的身後升起,我將死去,我將複生!”

三個帶著臭氣的巨大的頭顱同時滾滾砸落在地,01從空中猛然墜落,身後鮮血淋漓,那兩片巨大冰冷的金屬羽翼被徹底從他的後背上麵撕下,隻在他**的後背上留下兩道貫徹全背的猙獰可怖傷口,大部分的血肉被連帶著順著他的脊骨上麵被掀去,露出下麵根根分明的森然白骨。

他伸出手捂住自己從破開的肚腹中即將掉落的髒器,滾燙的灼燒感轉瞬傳遍他的全身,他感受到傷口開始瘋狂的愈合,初生出的柔軟血肉裹挾在**在外的骨骼上被匆匆修補,甚至在嬌嫩的血肉之中還混雜著無數的沙塵,格楞楞地旋磨著他的骨肉。

傷口尚未完全愈合,但是下一場戰鬥卻已然近在眼前。

他們已然沒有時間了。

女神像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的屬下吼叫的聲音逐漸暗啞,最後徹底失去了聲息,從頭到尾都是用那種漠然冰冷的眼神,沒有做出一次回應。

她蒼白的臉就像是帶上了一張沒有表情的白色麵具。

“隻有無用的衷心卻全無力量的弱者……不配為我效忠!”

三頭怪物的屍體緩緩沉下了棋盤,女神像再次高舉起自己的雙手,口中誦念著不知名的冗長咒語。

冰冷的白色石像的表層從她的身上破碎開來,在她的身後,那一輪無比明亮的宛如眼睛一樣的巨大圓月驟然浮現,幾乎要將她那渺小的身影全部吞噬。

整個棋盤都被籠罩在了那月的光輝之中,在場上黑方的棋子得到了那月光的照耀,發出興奮的嚎叫,更為蓬勃的怪異力量從他們的身上激發出來。他們的雙眼已然變成了血紅,理智正在從他們的思緒裏麵喪失殆盡。

可是他們卻也正在變得更為強大,並且悍不畏死。

尤醉抬手,乳白色的籌碼值霧氣一樣向著戰場上的白棋落去,傷口在愈合,仍能勉強支撐,但是在這樣愈發混亂瘋狂的局勢下卻不能長久。

籌碼值幾乎在用一種致命的速度下降,當在他所有的籌碼都耗盡的那一刻,也就是這場遊戲結束的時候——

到底要如何才能贏得這一場“遊戲”?

漁村所表示的“戰車”,正在和對方的另外一輛白骨戰車糾纏在一起。漆黑的骨手旋轉著,長長的骨刺從其中伸出,相互碾壓傾軋。幽藍色的遊魂時不時從那白骨戰車上麵肆意遊**而出,宛如吞吃美食一樣大口大口吃著那些從瀕臨破碎的柵欄之中伸出的骨手,發出嘻嘻哈哈的古怪笑聲。

純白表示的“騎士”在此時終於破壞掉了對麵的另外一輛“戰車”,無力地扇動一下身後的翅膀,疲累地支撐著手中的長劍,暫時落在成堆的屍體之上。

渾身沾滿鮮血的純白,現在並不像是什麽純潔無瑕的天使了,而如同從地獄中鑽出的修羅。

“辛苦了。”光亮的籌碼值伴隨著母親柔軟的聲音被送來。

“我將為您而戰,媽媽。”

純白躺在屍堆上,凝視著他的眼睛,隔著那些戰爭、屍體和無盡的硝煙輕聲回應他。

“直到我死去。”

現實世界化作的戰車戰鬥力明顯不足,隻能化作一座座高聳的漆黑城堡,利用數量和極為沉重的重量向著對麵發動衝擊,勉強在尤醉的身邊周旋防禦。

一股鋒利的視線如鷹隼一般落到了尤醉的身上,身穿黑袍的黑衣主教懸浮在空中,一隻隻如同串起來的鎖鏈的黑色球體在他的身邊環繞。

那是一枚一直隱藏起來的“黑主教”棋。

尤醉覺察到某種極致危險的氣息,他同時發現,因為之前幾乎已經將所有的棋子都派出,所以此時在他的身邊幾乎是毫無防守。甚至就連距離自己最近的“戰車”也在兩步之外的遙遠距離——

“一步將死!”

黑王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大笑,那月亮緊緊跟在她的身後,變得更為巨大,更為恐怖,幾乎要化作一張巨口,將這棋盤卻全都吞吃如其中。

尤醉靈巧地矮身,躲過了一隻斜斜向著他飛來的黑色元素球,但是轉眼看去,更多的攻擊還在源源不斷地向著他衝來,已然避無可避。

白色的身影閃過,尤醉與主教之間的棋格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另外一道身影,寬大的純白的羽翼遮擋下了幾乎所有的黑球。

“快走,媽媽!”

尤醉撲落到隔壁的格子中,白色的國王長袍沾染上了泥濘灰塵,轉身看去卻隻看見白發青年的身體幾乎完全被炸毀,那曾經伏在他膝上對著他撒嬌的青年此時已然滿臉鮮血,麵目全非。

半隻血淋淋的翅膀砸落在地,成了灰撲撲的肮髒顏色,被路過的怪物踩在腳下,碾碎了曾經那樣漂亮的翅膀。

“純白……?”

尤醉咬住了唇,籌碼值瘋狂地向著他的身體裏麵輸入,卻也再也無法拚湊起他已然破碎了無數次的身體。

已經到了極限的肉體隻有死亡這一條路可走。

“勝利總是需要犧牲的,媽媽。”

隻剩下半個上身的白發青年用雙手帶著一地淋漓的鮮血的爬到了尤醉的棋格中,輕緩地再次將自己的頭伏在他的膝蓋上,心滿意足地嗅聞著母親的氣息。

“我很樂意成為您的犧牲品。

“——請不要為我的離開而哭泣,因為孩子永遠都不會離開他的母親,我也將會永遠在您的身邊陪伴著您。”

他化為白色的柔軟泡沫,從尤醉的指縫之間滲出,融入棋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