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擁抱

審訊室中趙武坤穿著一身考究的西裝, 趙家好歹也是有些產業的,如果不是真相就擺在眼前任誰都不會想象的到白日裏一身光鮮的趙董事長會是一個手執砍刀的屍解凶手,葉銘坐在了鄒琦的身邊, 他想要親眼看一看這個父親。

趙武坤被劉科審問了大半夜, 現在眼睛裏都是血絲,精神看著也不太好,但是他的神情足夠鎮定,就像是楊士林剛來時候的樣子一樣。

“趙武坤, 當年趙成岩被性侵一事你是當時就知道的,為什麽不報警?”

看著眼前的趙武坤, 葉銘心裏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麽滋味兒,最後的凶手竟然是趙成岩的父親,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也隻有父母對孩子的執著才可能激發那樣極端的心理和行為,但是他想知道為什麽在一開始他們不報警, 為什麽要等到事情不可收拾的時候才用這樣的方式結局, 如果當初告發了張初他們, 是不是後麵所有的悲劇就都不會發生了。

葉銘這話問出來的時候趙武坤忽然低低笑出了聲兒來, 小聲的最後甚至有些蒼涼, 他抬起頭看著審訊室裏麵年輕的警察:

“小警官還沒有孩子吧?等你有孩子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不是在所有的時候報警都是你第一個想到的解決方式。”

話到這裏他長長歎了一口氣:

“岩岩還小的時候就喜歡一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那個時候我和他媽都沒有太在意, 隻覺得孩子還小, 等長大了就好了, 但是隨著他越來越大這個問題也越來越嚴重, 因為他的手總是一幅蘭花指的樣子我不知道打過他多少次, 但是他就是改不了, 我在想,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為什麽會生下一個這樣的兒子,身上沒有半點兒的陽剛之氣,優柔寡斷,男生女相,甚至就連他喜歡的衣服都是那種不男不女的。”

葉銘和鄒琦都沒有說話,很顯然趙成岩這種情況多半是天生的,現在的社會是包容性強了一些,但是換做是十幾年前又有多少的父母能說對這樣的情況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呢?

“小的時候他每次放學回來說的都是和班上的女同學今天玩了什麽,開始的時候我和他媽還讓特意讓老師將他和男孩子分在一桌,但是他依舊還是喜歡和女孩子一起玩兒,他在學校裏受欺負回來哭,那個時候我是這真的心裏厭煩,甚至有一種就由著他吧,或許他被欺負的久了就能激起一些血性來了,但是我沒有想到,那養放縱的結果是我完全沒辦法接受的...”

或許是想到了趙成岩當年經曆的一切,趙武坤用手捂住了臉,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隱在了手掌下:

“出了這樣的事兒我當時恨不得直接劈了那個小子,但是岩岩堅持不讓我報警,他媽也不讓,如果這件事兒報了警就真的瞞不下來了,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會知道在岩岩的身上發生了什麽,那種異樣的眼光會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而張家的那個小子也怕惹上案底,我以為隻要我不聲張,放他孩子一條光明大道,我的兒子也會安全,他們必然不敢將這件事兒聲張出去,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以為我的兒子已經好了的時候,他給了我致命一擊。”

葉銘的手一直握在筆帽上,一下一下地按著筆,的確沒人能說當年趙武坤的選擇就是錯的,畢竟誰也不能預料以後的事兒,他忍著血淚放過張初何嚐不是為了保住自己兒子以後活下去的顏麵呢?但是有些傷害是刻在心上的,不會因為沒人知道而減輕,也不會隨著時間的進行而消散。

鄒琦盯著他:

“趙成岩是因為什麽自殺的?”

趙武坤的眼裏都是血淚:

“因為一次同學聚會,張初,金雨婷死不足惜,我怎麽都沒有想到大三時候的一個同學聚會會要了我兒子的命,金雨晴在那一次特意帶上了張初,就是為了再次羞辱我兒子,他從中學那次事件之後就患上了抑鬱症,隻是他掩飾的很好,連我和他媽都不知道,隻有他的大學同學陳青尋知道,陳青尋對岩岩有超出同學範圍的關心,岩岩或許隻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才是真正開心的吧。”

“所以你收集那些人頭就是為了追憶兒子?”

趙武坤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瘋狂:

“我隻有這麽一個兒子,縱使他有很多讓我不如願的事,但是那也是我兒子,他死了我和他媽拚了這半輩子是為了什麽?因為那幾個小犢子,我兒子自殺在了公寓裏,憑什麽?岩岩從小到大都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麽?為什麽他就要落得這樣的結局?那段時間我差點兒瘋掉,我甚至找了很多號稱能起死回生的道長,我不在乎多少錢,我隻想能再看見我兒子,這有錯嗎?”

鄒琦看著他,不知作何感想:

“所以你找到了那個群。”

“沒錯,那個群讓我再次在別人的臉上看到了我兒子,開始的時候怕,後來就不怕了,我需要那些人的臉,需要他們的臉做成不同樣子的岩岩。”

兩個人從審訊室出來的時候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在這整個事件中,張初和金雨晴還有丁洪生的惡逼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毀了一個家庭,造成了無數家庭的悲劇。

劉科此刻也從隔壁的審訊室中出來:

“劉隊,陳青尋審完了?”

劉科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將審訊記錄放在了桌子上,時隔三個多月,這個案子終於全部水落石出了。

陳青尋是殺害張初和金雨晴的凶手,在大三之後一直偽裝成趙成岩還活著的人也是他,這個事兒趙家的人知道,外人也沒人看得出來,所以在畢業的時候誰都以為趙成岩換了一個人一樣,他一個人活成了兩個人。

“陳青尋假扮趙成岩是一種追念吧,不過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趙武坤所做的一切的。”

葉銘翻開了那本審訊記錄,陳青尋說過的話清清楚楚地記錄在裏麵:

“當我知道趙叔叔做的一切的時候我才驚覺這個悲劇有多大,我本以為用我的方式紀念岩岩就可以了,他一直都想開一個美術館,所以那家美術館的老板是他的名字,我以為時間可以一直這樣靜靜地流淌下去的,但是趙叔叔的一切讓我知道這個事情不能這樣稀裏糊塗的被糊弄過去了,他的瘋狂毀了很多個家庭,但是毀了我們的人為什麽還能好好活著?張初,金雨晴,丁洪生應該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如果岩岩還活著他們可以受到法律的審判,但是他死了,他們需要為他的死負責。”

“楊士林主動為你頂罪的事兒你是知道的吧?既然你如此大義凜然,舉著正義的大旗又為什麽要讓人代你受過?”

劉科的話直接擊中了陳青尋的內心:

“楊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說起來你們不信,他在我眼裏好像無所不能,神奇的就像是一個半仙兒一樣,我自以為精妙的局,被他一眼看破,你們也沒猜錯,丁洪生確實本來是要死的,但是那天在衛生間他攔住了我,在我出去之後他的私人保鏢就控製了我,那天下午他和我隻見了一麵就模擬出了之前我所做的所有的細節,隻是他沒有想到還有人頭的事件。”

“但是我所做的已經不能和人頭的案子完全分開了,他索性全都認了下來,而我在殺人的**褪去之後,在回家看了父母之後還是懦弱了,是我對不起他,但是我依舊不會為了我所做的一切而後悔。”

人性就是這樣真實,扭曲又複雜,你可以為了一個人做下殺人犯法的事兒,也會為了最後的結果踹踹不安,在矛盾又愧疚的心理下猶豫著躊躇不前,葉銘合上了這本卷宗,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三個月一樁樁一件件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一樣。

半晌他的肩膀上被劉科拍了一下:

“恭喜你,入職的第一個案子就是S級,現在S級大案終於告破,這兩天整理一下卷宗就可以移交檢察院了,但願你以後的警察生涯一馬平川,再別遇到這樣的案子了。”

嗯,這樣的囑咐確實應該有,沒有任何一天下班的時候葉銘如此的沉重又輕鬆,下午楚亦寒打過來電話說楚臨北今天可以出院了,葉銘回到家裏的時候楚臨北和楚媽媽已經回來了,他再一次感覺到還是家裏人多比較好,人多才熱鬧,才有家的感覺。

楚臨北回家先是好好洗了個澡,然後應楚媽媽的要求難得穿了一件新鮮顏色的衣服,暗紅色的顏色襯的人氣色好了不少,而楚媽媽也又恢複了光彩照人的笑意,葉銘進門再次聽到了那聲帶著笑意地:

“小葉子。”

“媽,爸,抱歉下午沒去接你們出院,爸,臉色好多了。”

楚媽媽擺擺手:

“你工作最重要了,我聽亦寒說你們那個大案子告破了?”

楚亦寒坐在一邊就知道自家老媽什麽都兜不住,葉銘身上的力道都放鬆了下來:

“是,告破了。”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他心中湧過了一股熱流,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他的眼前似乎閃過了無數個屍體,從紅衣墜樓的女子,到那埋葬在天角大樓中20年的曲隊,再到實驗室的冰棺中的韓長彬,還有那四十多具已經零散不堪的屍首,死狀淒慘的金雨晴,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張初...一個一個,就像是幻燈片一樣在他的腦海中過了一遍,他原以為破案之後他會歡喜,但是將那些個前塵往事重現眼前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警察也好,法醫也好都無法真的抽離在案件之外。

今天是個全家團圓的日子,晚飯很豐盛,但是楚亦寒還是看出葉銘的神色不對了,飯後出聲:

“大法醫陪我到院子裏走走吧。”

葉銘回神兒,楚亦寒被他圍了一層又一層,他一隻手撐著手杖一隻手由著葉銘扶著他,老宅的院子不小,葉銘其實自從住進來也很少逛,此刻外麵都亮起了燈來,楚亦寒帶著他走在回廊邊:

“案子接了,心裏還是不是滋味兒吧?”

這個案子楚亦寒也算是從頭參與到尾了,其實他可以理解葉銘現在有些無處抒發的心情,葉銘在他身邊像是一個毛趴下了的大型犬,很誠實地點了點頭,嗓子裏擠出了一個‘嗯’。

楚亦寒看著他心裏忽然軟了一下,抬起手揉了一下他的頭發:

“成就感,惆悵交織,我第一次接觸案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警察也好,律師也好,離案件太近的時候自己的情緒也會和案件中的人共情,就像是自己也經曆了一遍一樣,對被害人,甚至對凶手的感覺都有一定的複刻性,這是你經曆的第一個案子,這個案子確實足夠震撼也足夠複雜,也是難為你了。”

沒有一個案子不伴隨濃烈的情感,愛恨情仇在老刑警的眼裏或許已經稀鬆見慣,但是誰都有第一次,這是葉銘身為警察所經曆的第一個案子,這個案子會永遠的記在他的心裏。

暖黃色的燈光將水榭邊上的亭子映照的多出了幾分靜謐溫馨,葉銘從上班時候似乎就沒有這種閑暇出來轉轉院中的景色了,今天是個大晴天,一輪明月高高地掛在天際,映襯的整個院子都像是籠罩了一層如紗似幻的霧氣一般,他忽然側身抱住了楚亦寒,腦袋就這樣靜靜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楚亦寒抬手將人摟入懷裏,懷裏人悶悶的聲音傳來:

“楚哥,我以為破案了,就是將罪犯繩之以法,這應該是所有人大快人心的時刻,但是真的抓到了犯人,我卻沒有那種感覺。”

男人的聲線低沉微啞,卻帶著安撫和理解:

“我了解,因為人性就是複雜的,你會覺得抓到了凶手也不開心,是因為在一個案件中凶手未必是窮凶極惡的壞人,死者也未必就是無辜的,這個案子太過複雜,徐天成惡貫滿盈,但是趙成岩的父親和陳青尋總還是有幾分讓人唏噓的過往的,這樣的案子不會是最後的一個,你要學會調節和接受,將一切交給法律審判吧。”

但是無論怎麽樣在年前結案實在是對市局所有人來說最好的一個消息了,劉科他們組要不是礙於市區不能放鞭炮的規定,都想在市局門口放上他5000發了,鄒琦走路都飄了,一邊扭著屁股晃手裏的咖啡一邊唱著不知道哪個國家的調子:

“不加班了,不加班,我該如何去耍~”

他浪的太明顯了,劉科照著屁股就一腳過去,葉銘昨天摟著楚亦寒一夜好眠,今天精神也跟著抖擻起來了,沒了懸在身上的大案子他上午都有時間摸魚和楚亦寒聊天了。

“走了,走了,2點大會議室開會。”

葉銘聽著外麵的通知聲看了看時間趕緊抱著本子出去,大會議室是市局最大的會議室了,開會的時候一般各個部門的都會去,不用說今天開會的主要內容肯定是和這場大案的告破有關,楊慶民最為這個案子的總負責人,第一個講話,隨後是劉科,再之後還有大大小小的領導,這個案子的艱苦卓絕大家都清楚:

劉局和楊隊都不是拖拉的人,開會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幹貨,開完了就散,但是這一次說完了案子劉局又重新拿起了保溫杯潤了潤喉,目光饒有興致地掃了兩圈,有些得到了內部消息的人已經蠢蠢欲動了:

“劉局,是不是還有什麽好消息啊?”

“就你精。”

劉局雙手一抱,眼睛一眯,有點兒像許願的聖誕老人:

“咱們市局這一年大案子我就不說了,大家心裏都有數,確實是太辛苦了,年年年尾都會組織頓飯讓大家放鬆一下這個也是慣例了,不過今年倒是還有個好消息,我們市局今年和軍區總醫院準備展開一次聯誼活動,聯誼,你們小子們都懂得啊,到時候醫生護士都來,那些個人問題還沒有解決的同誌要抓住組織上給的這次機會,有喜歡的要努力去追,不要害臊...”

從來開會幹蹦脆的劉局難得為了自家市局中的一群單身狗廢了十五分鍾的吐沫星子傳授經驗,就快把他當年怎麽追老婆的過程泄底了。

“總是一句話,有家屬的帶家屬,沒家屬的找家屬,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們仍需努力。”

在熱烈的掌聲中劉局和楊隊拿著各自的保溫杯退場了,有了‘聯誼’這麽一個大餅,所有人這兩天都像是打了雞血,整理卷宗的速度就像是開了二倍速一樣。

作為一個有家屬的法醫,葉銘相當的淡定,其實他的心裏也開心極了,不用加班,難道不是每一個打工人的夢想嗎?手上在訂卷宗,心裏已經在抱著他們家楚總轉圈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葉子終於可以和楚總秀恩愛了

哎,這個案子寫完了

還是有些唏噓的,悲劇的造成都不是因為簡單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