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分化
甄寧抬起頭看了眼時間。
心靜和不浮躁是他在賽場上的優勢,他向來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隻不過凡事總是會有特例。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閻城楓還沒有回來。
“我去超市買點東西,你先把電影選好,等我回來。”
閻城楓的原話是這麽說的,並且在臨出門前,他還非常嚴謹地補充了一句:“對了,不要美國片。”
其實他們現在已經公開了,大可以直接同居了。
然而兩人連續一起住了三晚後,卻不得不進行了一次極為嚴肅的討論。
倒不是他們不適合一起住,而正是因為各個方麵都太合適了,所以對他們倆的自製力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挑戰。
夏季賽的季後賽是關鍵時刻,有足夠的精力還是很重要的,在訓練室裏和所有人一起訓練的時候倒還好,可一旦兩人單獨進了到臥室這種私人空間,就太容易擦槍走火了。
他們其實都不是自控力差的人,隻是還是年輕,又都是第一次愛一個人,哪怕提前商量好了“今晚隻可以親嘴”,閻城楓稍微眼巴巴地多盯著甄寧看一眼,又或者甄寧稍微喘那麽一聲被閻城楓給聽到了,兩人先前約定好的一切就會在瞬間作廢。
於是兩人不得不做了個協議,平時好好訓練好好休息,但是每周五的晚上,閻城楓會來到甄寧的宿舍來一次那麽特殊的“電影時間”。
今天就是周五。
每次看到閻城楓抱著枕頭,鬼鬼祟祟站在門口,故作若無其事,但眼底那點小心思藏都藏不住的時候,甄寧的心口也會跟著柔軟起來。
甄寧仔細篩選了一下電影的故事背景和導演,最後終於選定了今晚要看的片子,隨即便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打開門,是閻城楓站在門口,他的一隻手裏拎著塑料袋,另一隻手裏還抱著一個沒拆開的新枕頭。
甄寧接過了他手裏的袋子:“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剛從超市回來。”
閻城楓沒直視甄寧的臉,把手裏的枕頭放在了床頭,半晌道,“然後回來的路上……有一點堵。”
甄寧點了點頭。
隨即他聽到閻城楓像是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對了,你猜我在超市遇到了誰?”
甄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張燒。”閻城楓捏著枕頭的一角,指尖微微用力,開口道,“ZC之前的那個上單,還記得嗎?”
甄寧“啊”了一聲。
他放下了手中的塑料袋,問:“他還好嗎?”
閻城楓安靜了片刻,說:“不是很好。”
甄寧一怔。
他總覺得閻城楓的狀態好像有些不對,然而閻城楓卻沒有說話,反倒像是有些不太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他和我聊了聊。”閻城楓的口吻聽起來非常隨意,神情也很自然地說,“他和他們高層,哦,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也是咱們之前青訓時戰隊的那個經理……”
“叫熊浩的那個。”他對上了甄寧的雙眸,說,“他們現在鬧得很僵。”
甄寧眨了一下眼睛。
“我們沒聊太久,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閻城楓語氣輕鬆地說道,“但好像是他們產生了一些口角,再然後……ZC的夏季賽就突然不讓他上了。”
空氣凝固了一瞬間。
“這樣嗎?”片刻後,甄寧開口道,“所以他並不是因為身體……”
“身體沒事,ZC對外找了這麽個借口而已。” 閻城楓說,“隻是張燒精神狀態看著不太好,而且他說……ZC現在也根本不給他發聲的機會。”
“一直壓著發不了聲,所有人都以為他病了,明明能打比賽卻不讓上。”
閻城楓停了一下,說:“我就感覺這事兒還挺可怕的,不是嗎?”
過了很久,他聽到甄寧說:“是啊。”
閻城楓沒再說話。
空氣很安靜,沒有人再提張燒,也沒人再提熊浩,就好像閻城楓剛剛分享的一切隻是一個再普通的八卦,和陶蘿之前分享的無數戰隊傳聞沒有什麽區別。
然而閻城楓卻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了身,聲線沙啞地對甄寧說:“……我去洗個澡。”
閻城楓走進浴室。
他放出花灑的水,營造出自己正在衝澡的假象。
隨即他站在洗手池前,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
心口冰涼,一瞬間,閻城楓感覺自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其實閻城楓在很早之前就察覺到了,自己和甄寧雖然已經在一起了,但卻都在有意地在回避討論三年前的分別。
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心結,也是過去的閻城楓最介懷的事情。
像他這樣斤斤計較的人,甄寧和路人用情侶皮膚他都會生好久悶氣,自然不可能會真的徹徹底底地做到放下。
怎麽可能會不在意呢?那可是他和甄寧的三年啊。
他隻是一直舍不得開口去問。
舍不得為難甄寧,舍不得去逼甄寧給出一個答案,又或者說,他舍不得打破現在看起來再美好不過的現狀罷了。
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未來的權利。
也許這就是甄寧當年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選擇,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去綁架甄寧,事實上現在的他甚至可以去理解、去尊重甄寧當年的想法了。
然而方才在超市裏張燒的那一番話,卻讓閻城楓的大腦在刹那間變得空白。
什麽意思?
熊浩?和甄寧?
……什麽叫做“那些手段”?
為什麽甄寧會知道“那些手段”?為什麽這兩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人……會在張燒的嘴裏產生聯係?
熊浩在閻城楓生活中曾扮演過的角色,其實和現在的李峰差不了太多。
隻不過當時他們還隻是青訓生,所以熊浩對他們的關注度並沒有太高,閻城楓也是在後麵確定可以上場之後,和他的來往才稍微多了起來。
相比於李峰,熊浩給人的感覺是個更為油滑的alpha,要更加精明和算計一些,但是在閻城楓的印象之中,自己和甄寧和他的交集是並不多的。
有什麽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難道說,當年甄寧的離開……會和熊浩有關嗎?
閻城楓的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
一想到甄寧當年的離開,哪怕僅僅隻有有一小部分是由另一個人造成的,閻城楓就便感覺自己的理智開始一點一點地燃燒殆盡。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雙手還是遏製不住地發抖,最後不得不將僅僅攥成拳,才勉強將顫抖壓抑住。
他盯著洗手台上的手機,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兩天後的周日,陶蘿的生日來臨。
陶蘿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按理來說她的生日肯定是要去火鍋店美美吃一頓涮鍋,然而今年她一反常態,選擇在基地內搞了個小小的派對。
而且她不點外賣,堅持自己和阿姨來準備所有的餐食。
結果主食一端上來之後所有人都傻眼了,是四張現烤的披薩,上麵撒著數量非常恐怖的蘿卜碎和蘿卜塊。
“蘿氏披薩梅開二度!”
陶蘿叉著腰,滿意地點頭道:“今天的壽星公,也就是我,要求你們今晚把這四張全給我吃掉,然後發微博給我大誇特誇,懂?”
秉承著“壽星公最大”的原則,所有人都禮貌地吃了口披薩,隨即同時默契地陷入沉默。
許豪:“好吃,嘔……真的好吃,好香的麵餅哈哈。”
閻城楓:“是挺好吃的……就是有點噎人,那個啥我看那邊準備了不少酒,我先去拿點——”
陶蘿:“站住,都給我吃完再幹別的事去。”
眼看著所有人今晚都在劫難逃,甄寧突然開口道:“我看工作人員給你準備了一些煙花,款式還挺豐富的。”
陶蘿:“不行,你們怎麽幹擾我都沒用,今天必須先給我吃再……嗯嗯嗯?煙花?哪裏有煙花可以放?”
最後他們一行人一邊端著酒,一邊來到了基地後門的草坪前放煙花。
陶蘿和徐明河他們忙著研究煙花應該怎麽放,甄寧和閻城楓站在後門口,一邊沉默地喝著手中的酒,一邊看著他們手忙腳亂。
甄寧剛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酒,身旁的閻城楓便若無其事地拿起酒瓶,立刻往他手中的杯子裏續上了一些。
甄寧看了閻城楓一眼。
甄寧酒量尚可,但是他比較容易上臉,所以平日裏閻城楓基本都是攔著不讓他喝的,今天卻有意無意地往他的手裏麵一直續酒。
甄寧沒說什麽,他接了下來。
他身旁的閻城楓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記不記得當年有一次,咱倆偷偷喝了啤酒,結果回去訓練時候打得一塌糊塗,被Joe罵了一頓。”
那段還未分化的青訓時光是美好而又純粹的,雖然當時的閻城楓就是心浮氣躁的一個毛小子,沒少闖禍。
甄寧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其實那把打得沒那麽差,是你最後當著他的麵打了一個酒嗝,他最後才罵你的。”
甄寧的臉頰微紅,眼底的水光朦朧微亮,看得出來是已經有些醉了。
這兩天,閻城楓的心裏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個想法,他無與倫比地想要從甄寧的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事實上隻要再多灌一些,甄寧應該就醉得八九不離十,而自己就可以從中甄寧的口中套一些話了。
但閻城楓卻又突然猶豫了下來。
真的有必要嗎?
答案或許……真的那麽重要嗎?
出神時,草坪上的幾個人終於成功將煙花點燃。
煙花絢爛,在天際一簇又一簇地綻放開來。
陶蘿扯著脖子大聲喊道:“今年的生日願望!第一!要找到一個愛我的omega!第二!今年我要拿世界賽冠……”
許豪衝她嘶吼:“住嘴!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陶蘿神色呆滯了一瞬間,捂住嘴巴瘋狂尖叫:“你為什麽不早提醒我?!”
“……這傻丫頭。”
閻城楓歎息道:“幸虧最後沒把句子說全,不然咱今年這一整年就白搭了。”
甄寧沒有說話。
最後一輪煙花在天際消散,寂靜短暫地回歸到了黑夜之中。
遠處的陶蘿似乎意猶未盡,她叉著腰站在草坪上,指揮著徐明河和許豪搬來了第二箱煙花。
空氣靜謐,幾秒後,他們近乎是同時開的口:
甄寧:“我有話想和你說。”
閻城楓:“我想問你一件——”
他們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閻城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猶豫道:“讓我先說吧,我的更……”
甄寧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他說,“孔羨說,你昨天聯係他了。”
閻城楓的身子驟然一僵。
甄寧太了解他了。
又或者說是他從來在甄寧都藏不了自己的情緒而已,隻要出現一點點的破綻,就都會被他輕易地發現並看穿。
或許這幾天……不,或許自己從超市回來的那一天,甄寧就已經看出來了什麽。
甚至方才自己有意給他灌酒的那些小動作,他應該也看出來了,隻是他什麽都沒有說。
“其實孔羨是個很合格的朋友,他幾乎……什麽都沒有和我說。”
閻城楓艱難開口道,“隻是他和我說,你當年剛到美國和他認識的時候,就已經是——”
閻城楓並沒有把話說全。
然而過了很久,他看到甄寧點了點頭。
閻城楓的心口猛然一緊。
他聽到甄寧說:“其實我們早就應該聊一聊了。”
“一開始我總是想著等比賽打完,”
甄寧搖了搖頭,輕聲道:“可是比賽打完後,又開始想著要不要等世界賽結束之後再說。”
“……好像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橫在中間阻攔著我。”他笑了一下,說,“後來我才意識到,是因為我自己還在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可是我們現在是伴侶,而你已經給予了我百分百的信任。”
“所以我意識到,我們不該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甄寧停頓了一下,說:“因為這樣對你……很不公平。”
閻城楓其實很少聽到甄寧一口氣說這麽多的話。
甄寧看著遠方,神色平靜,語速卻有一些難以察覺的快。
“不論怎麽看,現在我們的結果是好的。”甄寧說,“所以接下來我說的一切,我希望你可以冷靜地聽我講完。”
其實在這段對話開始前,閻城楓就一直告訴自己,不論聽到什麽,不論答案究竟是什麽,他都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可是甄寧開口的那一刻起,他發現自己的手又開始無法遏製地顫抖起來,呼吸急促,他又一次控製不了自己了。
“是熊浩,對吧?”
閻城楓咬著牙,尾音發抖,艱難地克製著胸腔裏的怒意,“他是不是威脅你了什麽?還是說他當時對你,對你——”
甄寧沒有說話,搖了搖頭,
他低下頭,牽住了閻城楓的手。
甄寧的手心是溫熱的,眉眼和神態都很溫和,兩人十指相扣的瞬間,閻城楓的心終於靜下來了一些。
隻不過閻城楓的呼吸依舊是急促的,他緊緊地盯著甄寧的臉,嘴巴微微張開,最後卻沒有再次開口說話。
過了很久,甄寧終於又一次開了口。
“當年我們兩人單獨去看的那場電影。”甄寧問,“你還記得嗎?”
閻城楓蒙了一下,因為這個問題聽起來是毫不相關的。
不過甄寧說的這事兒……閻城楓隱隱有些印象。
幾年前,閻城楓為了研發綿梨的打法,死纏爛打地求著甄寧用絨柳陪自己走下。當時這對夫妻鼠的打法還沒有被挖掘出來,絨柳更常見的打法是走中路。
因此在當時用這兩個英雄一起走下路,是百分百會被隊友問候全家的。
所以作為陪自己打了一個月並且一起被噴了一個月的補償,當時的閻城楓單獨請甄寧看了一場電影。
雖然兩個好兄弟去看電影好像是有點奇怪,但是當時青訓生的生活是很乏味的,工資待遇也一般,一場電影算是非常不錯的消遣了。
當時的甄寧也答應了。
不過閻城楓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場電影的內容,發現現在的自己好像已經……印象非常模糊了。
“晚七點半的場次。”然而下一秒,他聽到甄寧清晰地說道,“五號廳,十一排的七座和八座。”
“我知道你對電影的內容應該已經沒什麽印象了。”
他說;“因為那晚你看完片頭就直接睡著了,整個人倒在我肩上,明明都已經睡得很沉了,手卻還護著懷裏的爆米花不讓別人碰。”
然後閻城楓看到甄寧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說:“在那天晚上,我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