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相識

甄寧沒有說話,他逆著光,站在走廊的暗處。

閻城楓看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他站在那裏,臉上的神色被窗外的光影所模糊,有那麽一刹那,閻城楓感覺他像是準備開口說些什麽的。

自從輸出了剛剛那一大段充滿攻擊性,刺耳難聽到幾乎和辱罵沒有區別的話後,閻城楓已經做好準備來迎接甄寧的反擊了。

但甄寧卻突然不再說話了。

閻城楓等了很久,甄寧都隻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望著自己,卻始終都沒有再一次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閻城楓看到他重新轉過了頭,拖著行李箱,繼續向前走去。

閻城楓一愣:“你——”

甄寧沒有回頭,他走得很安靜,腳步聲微不可聞,整個走廊裏隻聽得到行李箱的軲轆在地板上滾動而發出的聲響。

閻城楓就這麽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就像是蓄力到滿格的一拳最後打到了棉花上,空落且無力的滋味讓閻城楓心中煩悶到了極點。

半晌後他轉過身,沒好氣地問:“聽夠了嗎?”

空氣安靜了一瞬,角落裏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了兩個人。對上閻城楓視線的那一刻,他們都開始欲蓋彌彰地大聲咳嗽起來。

不是別人,正是閻城楓這兩年的隊友,KYM現役的中單和打野。

打野位的陶蘿是個大大咧咧的高個alpha女孩,直爽開朗,平時話多得不行,和閻城楓鬥起嘴來是能把訓練室掀翻的程度。

她剛剛在角落裏偷聽時,隻聽到了後半段的那句“不是什麽AD都配讓我輔助”,頓時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閻廚房你是不是吃火藥了?”

陶蘿目瞪口呆:“人家新AD是怎麽你了,為什麽話裏話外的攻擊性這麽強啊?嚇得我和老徐幾次想上前和人家打招呼最後都給憋回去了……”

徐明河是個老實沉穩的男beta,打的是隊裏的中單位置,聞言欲言又止,拉了一下陶蘿的胳膊:“算了算了。”

閻城楓瞥了陶蘿一眼。

“挺閑的啊。”他說,“草莓人的大閃練明白了嗎?回頭進了世界賽還空大招,那就是在全世界人的麵前丟臉了。”

陶蘿愣了一下,隨即氣得直接原地起跳:“我都說了無數次了那次草莓人大招空了不是操作問題是預判失誤,我問你,河道視野一片黑你能做到所有技能百發百中嗎?”

閻城楓:“我能啊。”

陶蘿:“??你給我站住!!”

閻城楓今天沒心情和她鬥嘴,轉身就朝訓練室走去。

徐明河是隊裏年齡最大的大哥,擔任和事佬的角色已經有兩年多了,對這樣的場麵早就習以為常。

他順勢拉住陶蘿的胳膊,勸阻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先別和他計較了。”

陶蘿原本還怒氣衝衝想繼續找閻城楓理論,但是琢磨了一下之後,突然又意識到徐明河明顯是話裏有話。

她眨了眨眼,看向徐明河:“怎麽說?”

徐明河望著閻城楓的背影,又看了眼走廊空**的另一端,最後搖頭歎息一聲:“……竟然真的回來了。”

陶蘿聽得雲裏霧裏:“你在說誰啊?新AD嗎?”

這丫頭的思緒跳得飛快,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拍了下手,問道:“哦對了,之前李峰明明說新人是從美服那邊買過來的,所以按理來說不應該是個外國人才對嗎?我這幾天還特地偷偷學了幾句英文,怎麽原來是個中國人啊?”

徐明河神色複雜。

他沉默片刻,答非所問道:“我和閻城楓打比賽前一直在KYM青訓,你知道吧?”

彌月之森的職業聯賽即FPL,有著很多又臭又長的規定。

比如隊伍裏不能有超過兩名的外籍選手,又比如所有的參賽選手一定要成年,不論你天賦多好技術多牛,都必須老老實實地熬到十八歲才能上場去打真正的比賽。

因此一般未成年的選手都會選擇在俱樂部的青訓隊試煉,堅持下來且水平穩定的也許能熬到但也有耗了很多年卻始終無法上場的倒黴蛋,總之經曆過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段極為煎熬且看不到盡頭的時光。

陶蘿之前在別的俱樂部輾轉,是一年前轉會期被買到KYM的,一買來就直接開始跟著主隊打首發了。

她算是隊裏運氣很好的新人,一度非常羨慕閻城楓和徐明河有這種一起從青訓打上來的交情。

“知道啊。”

陶蘿點了點頭:“不過說來奇怪,閻廚房這人雖然嘴巴讓人煩,但心挺熱的,我剛來基地的時候也沒少幫我,感覺不是沒分寸的人,怎麽今天對新人的態度能惡劣到這種程度啊?”

“人雖然是新人,”徐明河歎息著說,“但他們倆可是舊相識啊。”

陶蘿茫然地“啊?”了一聲。

“他叫甄寧,”徐明河說,“和閻城楓一個年紀,都比我小兩歲,當時也在青訓隊裏。”

“他是alpha嗎?”

徐明河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陶蘿會問這樣的問題:“是的啊,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感覺……”陶蘿吸了吸鼻子,片刻後撓了撓頭,“我說不上來,沒什麽,應該是我感覺錯了,你繼續說。”

徐明河“嗯”了一聲:“他倆在青訓隊裏打了將近兩年——”

“等等等等,”陶蘿恍然大悟道,“我懂啦,他們是不是在之前青訓的時候結下梁子了,所以剛剛兩人見麵的時候才會弄成那種水火不容的場麵?”

“梁子?”徐明河失笑,“恰恰相反。”

“他們倆曾經是親密無間的摯友,青訓時期發揮最出色的下路雙人組。”

他苦笑著說:“你無法想象青訓隊裏有多少反應極快天賦極佳的年輕人,當時的我在其中隻能算平庸,也是因為熬得夠久,後來在次級聯賽裏打出來了點成績,運氣足夠好才有了最後上場的機會。”

他說:“但是當時的他們倆可不一樣,他們在那麽多天才之中也能脫穎而出,操作無瑕配合默契,配合起來的強度在當時那個版本可以說是……比較無解的。”

陶蘿和徐明河是打過很多場大比賽的職業選手,在千千萬萬的玩家之中,他們已經是萬裏挑一的人才了。

但是陶蘿和徐明河認識的這幾年,從來都沒聽過徐明河用“無解”這樣的詞來描述任何一個戰隊的現役下路雙人組。

她呆滯地眨眨眼:“那怎麽會……”

“當時教練已經為他們倆設計了好幾套特殊的體係,每天盯著日曆恨不得他們倆立刻成年,然後連人帶著椅子一起抬到首發去打比賽了。”

徐明河說:“他們倆年紀小,一起在基地熬了快兩年,當時眼看著馬上就能上場打首發了。”

“結果就在閻城楓十八歲的前幾天,”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甄寧卻突然不願再繼續自己的職業生涯了。”

“他說……他覺得電競選手是吃青春飯的,未來未知的變故太多。”徐明河說,“所以他最後決定出國讀書。”

陶蘿睜大了眼睛。

她難以置信道:“瘋了吧,都已經熬這麽久了,馬上就要到頭了,怎麽可能會舍得走呢?哪怕上去真正地打一場也好啊!”

“我不知道。”

徐明河說:“甄寧是個聰明的人,也許從他的視角來看,讀書對於當時的他而言是最有前途的選擇,而他不想再浪費更多的時間了。”

“隻是甄寧和閻城楓……他們曾經是這麽好的朋友。”

徐明河看向走廊的盡頭,片刻後露出了一個像是惋惜,又更像是不解的無奈笑容:“他們一起擁有著如此值得憧憬的未來。”

“但是甄寧最後卻連閻城楓成年的那一天都不願等到,就這麽頭也不回地……飛向了陽光燦爛的大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