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不生你的氣。”
談溪不高興的時候特別難對付,因為他是個隨心所欲的人,不高興了那個臉說拉就拉,有時候常常他都發火了別人也不太明白他生氣的點在哪裏。
傅輕舟琢磨了他的脾氣七年,至今也沒能遊刃有餘地應對他有時顯得很糟糕的性格。
談溪的心思雖然淺,但他是個相當敏感的人,而他的敏感點常常是傅輕舟,很多時候發脾氣也常常是因為傅輕舟。
上午惹毛他的時候傅輕舟就在想原因,隻是摸不太明,這會兒眼看兩人間的氣氛似乎有所緩和,傅輕舟便問了:“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我不能生氣?”
一般人是沒法跟這個狀態下的談溪對話的,因為你說什麽都得不到回答,而且還能感覺到他每個字夾雜的火藥味。
傅輕舟沉思了幾秒選擇不問了,“要吃鐵板豆腐嗎?”
“太遠了,不去。”
傅輕舟跟在他後麵走過斑馬線,人來人往的人行道邊上有很多小攤販,賣什麽的都有。
談溪目不斜視,多香他也不看一眼,不給傅輕舟買好吃的討好他的機會。
傅輕舟脾氣極好地背著兩個書包在他後麵走,“溪溪,你別生氣,我都聽你的。”
這句話顯然起了點作用,至少談溪腳步放慢了,步伐也調整到了跟他並肩走的速度。
但回到家以後,談溪還是說了自己想買自行車的事情。
談媽媽有些驚訝地看了看談溪又看向傅輕舟,“吵架了?”
談溪沒有否認,“我總要學著自己騎。”
傅輕舟也沒有說什麽,談溪買自行車的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一個多星期後,傅輕舟大拇指的傷好了,談溪也開始了學騎自行車。
那是一個周末,他買了之前就很感興趣覺得很酷的山地自行車,傅輕舟陪他在院子裏騎,適時上手扶。
談溪的學習能力不差,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膽子很大。
很多初學者最開始犯怵的點都是不敢往下踩腳踏板,但是談溪敢,扶著車把手腳踏板大膽往下踩,就算失去平衡了在他的腳踩地前傅輕舟會趕上來扶住他,不會讓他摔到地上,這讓談溪有恃無恐的同時,學習的進度也是飛快,一個周末的時間就徹底學會了。
自行車就是剛學的時候覺得很難,掌握了一些之後距離會騎就是多轉兩圈的事。
然而談溪學會騎自行車後,隻堅持了一天自己騎去上學,第二天就把自行車鎖在院子裏,借口鑰匙找不到了,又坐回傅輕舟的車後座。
談媽媽看兒子是一看一個準,懶得再數落他買了自行車不騎,隻道:“你把鑰匙藏起來就算了,搞丟了我就揍你。”
談溪是不會承認的,回到房間就對傅輕舟道:“我沒藏。”
傅輕舟唇角勾出很淺的笑意,“我知道。”
“我真的沒藏。”
傅輕舟點頭。
談溪眉頭輕皺,“我知道我說過再也不要你載我……”
這回傅輕舟是真沒忍住笑了,“我沒當真。”
“那你有沒有生氣?”
“沒有,我不生你的氣。”
談溪徹底放心了,張開手臂往**一躺呈大字型,笑得一臉傻氣,“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我的氣,誰生我的氣你都不會。”
傅輕舟看著躺到**就開始懶懶散散的人,“背一下單詞?”
“我不。”
傅輕舟扭頭拉開他的書桌抽屜,摸出藏在最裏麵的鑰匙放在桌上,“鑰匙找到了。”
“……我背。”
傅輕舟就把鑰匙放回原位,關上抽屜,“又不見了,奇怪,剛剛明明還在這。”
談溪雙手捂臉,“你怎麽知道鑰匙在那裏的?!”
傅輕舟拿著英語詞匯書走到他身邊坐下,翻開一頁,“你小時候不舍得吃的零食都往那裏藏。”
談溪惱羞成怒,拽了一下傅輕舟的手臂把他拉到**,翻身壓住他,“你怎麽知道的?!”
傅輕舟也不掙紮,“你的房間都是我打掃整理的。”
“我以後自己打掃!”
“你說真的?你要是忘記整理了姑姑會幫你整理的,那你偷藏起來的漫畫書可能會被發現。”
談溪頓時軟了骨頭似地貼在傅輕舟背上,額頭抵著他的後腦勺,聲音因底氣不足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那還是你幫我……”
傅輕舟把手裏的詞匯書給他,“好好,都聽你的,你也聽話背單詞,我看你的聽寫本十個能錯六個,這樣不行溪溪。”
談溪拿著書翻了個身從傅輕舟身上滾下來,“我有看。”
“我知道你有看,但是你看了沒記住,我陪你背。”
談溪成績平平,屬於中遊水平,而且還嚴重偏科,理科學得好,但是文科很一般,英語總是踩著及格線,一百五十分製勉勉強強拿個八九十分。
傅輕舟習慣操心他的所有事,包括學習成績,但他對談溪很容易心軟,根本嚴厲不起來。
談溪隻要一翻開詞匯書,要不了幾分鍾他就開始打哈欠揉眼睛,再過一會兒就能徹底睡過去。
今天也沒有例外,傅輕舟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坐在書桌前的人頭越點越往下,最後趴在桌上枕著手臂睡得一臉恬靜,和他發脾氣時的樣子完全是兩個人。
傅輕舟默默地看了好一會兒他的睡臉,無聲地歎氣,扶著他的肩膀輕晃了兩下,“溪溪,到**去睡。”
談溪的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隙,許是睡了一會兒有些犯迷糊了,他眯著眼看傅輕舟,好像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聲音模糊地問:“要下雨了嗎?”
“沒有下雨。”
“喔。”
“到**睡吧。”
談溪嗯了一聲走到床邊躺下,“下雨了記得叫我。”
“今天不下雨。”
談溪沒再應了,下一秒呼吸變得平穩又綿長。
談溪一年裏心情最差的時候就在雨季,清明節後的五到六月是南方的雨季,一年裏的下雨天也多集中在這幾個月份裏。
毛毛細雨還好,遇到那種一下好幾個小時的大雨,談溪就幾乎是一根炮仗了,一點就著,著了就爆。
齊正良深知不能在雨天招惹他,課間休息也沒敢和他吵嘴。
自從升上初二年級,談溪的教室和傅輕舟的教室就在同一層了,雖然兩間教室分別在走廊盡頭兩端,但比起之前還要上樓找人已然方便了許多。
這天從早上開始窗外的天就是黑壓壓的,憋得人心慌,第二堂課上課前,積壓了許久的雨水終究傾盆而下,雨聲嘩嘩,豆大的雨點被風吹得拍在窗玻璃上,噪音響成一片。
大雨下了近一個小時不帶停歇,談溪一下課就從座位上彈起來,往一班教室跑,去找傅輕舟。
傅輕舟對雨聲會有應激反應是從來沒有隱瞞過校方的,而學校也給出了最大的理解,允許傅輕舟雨天上課的時候戴上降噪耳機,教室也會拉上窗簾。
課堂上老師會寫詳細的板書,在不耽誤他上課學習,也不影響其他同學的情況下,讓他在暴雨天裏也能和大家一樣坐在教室裏。
他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和他同班的同學也早就習慣了,雨還沒下一看天已經陰了就自動自覺關窗戶拉窗簾,保護不能聽雨聲的傅輕舟。
但架不住有的人好奇心過於旺盛,旺盛得甚至都不能稱之為好奇心,而是帶著一種惡意,就像明知他人的過敏源,偏偏要喂人家吃不能吃的東西,等著看是不是真的會過敏的人一樣。
初一之後,家裏塞錢從三班轉到尖子生紮堆的一班的龐文傑以前從來沒有和傅輕舟當過同班同學,他在小學的時候雖然聽說過傅輕舟有一種不能聽雨聲的“病”,但具體他並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聽完了也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反而覺得傅輕舟很矯情,和嬌氣鬼談溪一個樣。
在經曆過幾次雨天時,班上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在圍著傅輕舟轉後,龐文傑心裏對於傅輕舟的不滿,連帶著對談溪的不爽也到了一個邊界。
龐文傑的座位在教室最左側靠窗的角落,傅輕舟就坐在他右方斜對麵的前排。
看著傅輕舟戴在耳朵裏的入耳式降噪耳機,他實在很好奇,怎麽個“不能聽”法?聽到了會怎麽樣?
這兩個疑問不是第一次冒頭,卻是第一次這麽強烈,強烈得他根本無法抑製。
下課鈴響後,龐文傑看著還坐在座位上認真記筆記的人,忽然起身朝他走去,從他身邊走過時,狀似不經意地抬手碰了傅輕舟一下,粗壯的手臂用力擦過他的耳朵,把塞在耳朵裏的降噪耳機擠出來。
耳機掉出耳朵的一瞬間,無數的雨聲如江河奔騰入海,喧囂地衝擊傅輕舟的耳膜,連帶著那個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此刻卻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的聲音,時而尖利,時而崩潰歇斯底裏,時而悲傷欲絕卻平靜如水。
身旁的課桌,教室的所有一切都如被暈染開的調色盤,混得亂七八糟的顏色裏他又回到了那間狹小的,肮髒的出租房。
他的母親穿著睡衣坐在地上以淚洗麵,隻要下雨了她就哭,她總是哭,好像所有人都在欺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