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你在我才不害怕。”

談溪聽得一愣,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說不願意那一定是假的,作為一直以來陪伴在傅輕舟身邊的人,談溪不是沒有好奇過傅輕舟五歲以前究竟經曆過什麽才會對雨聲恐懼至此,那種入骨的心理陰影都算得上一生也揮不去的陰霾。

隻是那與他的親生母親有關,他又始終藏著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哪怕一個字,所以談溪一直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那不是可以回憶和說出來的事情,也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問。

但眼下傅輕舟的口吻卻不是那麽一回事。

“可以說?”談溪語氣充滿了糾結,“可是這樣你一定會想起很多不開心的事情……”

“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告訴你。”

談溪心裏一動,但還是有些不放心,“你不要勉強自己,你知道的,我一點也不想你記著過去的事情。”

“嗯。”

談溪低下頭,垂眼伸手去牽他的手腕,分開他的手指和他十指緊扣,“你要是願意告訴我我當然願意聽,我一直都很關心你,想知道你為什麽害怕下雨。”

“因為我母親。”

傅輕舟的聲音並沒有談溪想象的那麽沉重,語氣也與平常無異,“她的病隻在雨天發,小一點的雨隻是心情不好,雨落大了她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談溪聽得心口發緊,“……她打你了嗎?”

“嗯。”

“哪兒?”

傅輕舟就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她喜歡擰這兩個地方,因為可以讓我很疼。”

談溪扁著嘴給他揉,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傅輕舟的胳膊和大腿一點印子也沒有留,但談溪還是心疼,不知道該往哪兒揉就都摸一遍,好像這樣就可以安慰那個小小的傅輕舟。

“她幹嘛這樣,那得多疼。”

傅輕舟看著滿臉心疼還不住嘀咕的談溪,忍不住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她發病的時候是控製不住她自己的。”

談溪不太能理解這個控製不住,他從未接觸過精神有疾病的人,也想象不出精神病人病發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而那對年幼時的傅輕舟來說,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我的母親曾是一名舞蹈演員,自幼學的芭蕾,因為天賦高人也漂亮,不管是學生時期還是畢業後在舞蹈團時期,她一直都活得像白天鵝一樣,直到她遇見了張晟鳴。”

傅輕舟對於親生父母之間算得上醜陋和難堪的糾葛看得很淡,有種置身事外的悲憫,平鋪直述未有多少起伏的語氣讓人感覺他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她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賭上一切生下孩子依然逃不過被拋下的結局,所以她雖然恨他,但她更恨我,她覺得是我斷了她舞蹈演員的光明前程,所以她發病時常對我說,你就該死在我的肚子裏。”

談溪聽得一怔,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對後悔生下我這件事毫無保留,對我的憎惡也是,我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一種精神折磨,說是酷刑也不為過,因為我僅僅隻是活著就如同在提醒她,她在生下我之前擁有多少美好,生下我後卻一無所有,家人、事業、夢想、朋友、同事,所有她本應該擁有的一切。”

“這怎麽能怪你?!”談溪氣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她不應該去恨那個姓張的渣男嗎?!”

“一個遠在大洋彼岸,一個近在眼前,我的身上又有他一半的血液,我想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傅輕舟想了想還算是清晰的記憶,他甚至還能想得起她發病時歇斯底裏辱罵自己的聲音還有猙獰的麵孔。

“我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她很討厭我,不管是不是下雨天,隻不過雨天是她一切不幸的開端,張晟鳴離開她時是個雨天,我出生的時候也是一個雨天,所以下雨的時候她對我的恨意會成倍增長……”傅輕舟說到這頓了一下,眼底劃過一點不明的晦暗。

他的停頓也讓談溪找到機會捂住他的嘴。

“好了你別說了。”

傅輕舟微一挑眉,輕輕拉開談溪的手,“怎麽了?”

“都已經過去了,你別再想也別再說了。”

談溪心裏堵得慌,有火氣想撒卻找不到方向,想把張晟鳴和已經過世的傅輕舟的母親找出來狠狠罵一頓,然後讓他們滾得遠遠的,永遠也不要出現在傅輕舟麵前。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傅輕舟會說他是這世上唯一珍視他的人,被親生母親憎惡和否定是最能讓人產生自我懷疑的,連帶著自己生命的價值,所有的一切。

“她說的都不對,你別信。”談溪擰著眉組織語言,“她是個病人,病人說的話都是糊塗話,是假的不能聽,你要是聽進去了你就是傻瓜。”

傅輕舟知道自己說的這些會讓談溪心裏很難過,他早就知道談溪會心疼他,又或者說他內心深處最隱秘的角落裏始終為此深深著迷。

他喜歡談溪心疼他,心疼得眼淚汪汪,鼻子紅紅。

他隻會為他露出這副模樣,佐證他在他心裏非同尋常的地位。

他從來不介意自己在談溪心目中的形象是需要被憐憫的,隻要能牢牢留住談溪,他怎麽會嫌自己多一個能贏的籌碼?

傅輕舟垂眼看著談溪的臉,問:“你知道下雨的時候我最害怕看見什麽嗎?”

談溪怔了一下,潛意識裏知道這一定是個會讓他更難受的答案,但嘴巴已經先大腦一步問了句,“看見什麽?”

“像蜈蚣一樣的疤痕。”

談溪疑惑地抬起臉,不解地重複了一遍他說的話,尾音帶著疑惑的向上揚。

“那是我母親為了生我,剖腹產時留下的。”

談溪聽得緩緩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沒見過女性剖腹產留下的疤痕,但他知道蜈蚣長什麽樣,忍不住就想象了一下自己肚子上多了一條長長的,像蜈蚣一樣的傷疤是什麽樣的感覺,隻是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傅輕舟接著道:“我不清楚她生我時張晟鳴是否已經離開了她,那樣的一條疤痕出自哪個大夫之手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她很害怕她肚子上的疤痕,發病時神誌不清就會把我抓住往她的肚子按,想把我從那條疤痕裏塞回去,可能是覺得這麽做了我會消失,那條疤痕也會消失。”

“所以有時候下雨了我會看到很多的蜈蚣,有的很長有的很短,雨聲越大,我看見的蜈蚣也就越多。”

“我見到蜈蚣最多的一次就是幼兒園那次,你捂著我耳朵哭得特別傷心,之後就是我的耳機被打落那一次。”

傅輕舟說著緩緩抬手輕撫談溪的臉龐,拇指指腹輕按他的眼角,深深注視他瞳孔裏自己的身影,“有你在我才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