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是他!”
犯錯員工呼哧呼哧地喘粗氣,指著霍岩的手指不停顫抖,“他就一條胳膊,手沒拿穩,東西就掉下去了,我親眼看見的。”
老員工目光投向霍岩,似乎想聽他的解釋。
霍岩語氣淡淡道:“不是我。”
一聽他“否認”,犯錯員工跟被踩痛腳般急眼,“你還不承認,難道想把責任推卸給我麽。陳哥,就是他幹的,你不信可以去查監控。”
這周圍確實有監控,不過在上周電路出問題,仍在暫停檢修。
這件事也就隻有他知道。
他心中竊喜,不免多看了霍岩一眼,想著這新人就是活該,誰讓他那麽賣力,不懂規矩,老板看他那樣,以後他們這群正式工還怎麽偷懶。
倏然,他對上後者極具壓迫感的深黑瞳色,對方直勾勾看著他。
他本能地感到一絲畏懼,心虛轉開視線,不敢再看。
霍岩靜靜注視他,奇怪對方為什麽要說假話,欺騙別人。
老員工屬於帶隊的領頭人,貨物受損他也要扣錢,說不定還得挨罵,他語氣不由冷了許多,“小霍,我是聽蔣經理(工地經理)說你做事認真,破例讓你來的,你怎麽來了沒兩天,就給我捅一個簍子。”
“先說好,這錢得從你薪水扣,還有,我可不替你擔這個責任,上頭要扣我的錢,你也要賠給我。”
“不是我,是他。”霍岩看向旁邊的犯錯員工,“箱子上有他指紋。”
犯錯員工沒想到這茬,聞言麵色一慌,“你胡說!”
霍岩認真道:“我沒胡說。”
犯錯員工見霍岩戴了手套,立馬顛倒黑白:“好啊霍岩,我好心幫你扶了一把,你反倒想把責任推給我,你戴手套,我沒戴,擺明是害我。”
霍岩嘴巴笨,不知道該怎樣反駁辯證,唇角緊緊壓成一條直線。
他眉眼生得濃黑又鋒利,再一皺眉,顯得凶神惡煞。
犯錯員工看他胳膊肌肉鼓起,心肝劇顫,驚道:“你還想打人?!”
老員工也警惕地往旁躲,實在是這少年體型異於常人,高大又壯碩,眉眼壓低時,像一頭凶悍的野熊。
霍岩焦急地想解釋,自己沒有要打人的意思,剛張嘴要說話,他熱燙的胳膊突然貼來冰涼溫軟的手。
那隻手雪一樣白,在他黝黑皮膚襯托下,白得發膩,每根指骨如竹節般清瘦勁韌,圓潤指甲泛著極淡的粉色,像海棠花。
有人忽地站到了他前麵,少年清清亮亮的嗓音如溪流泉水一般,平複了他滿心的焦躁和急切。
“他打你們怎麽了,就許你們欺負人,不許他反抗?”
不知道是曬的,還是別的原因,霍岩耳廓轟地一下變得緋紅,他微詫道:“夏、夏……”
夏予回頭往他嘴裏塞了塊冰棍,把他話給堵回去。
薄荷冰的糖水在口腔化開,清爽香甜的味道蔓延在味蕾間,很好吃,也很解暑。
霍岩有一種奇妙的幻覺,他似乎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很淡,風一般掠過鼻息。
夏予轉過身,目光掃過那兩人,說:“我剛才在街對麵,正好看見東西摔壞的全過程,很幸運,我用手機錄了下來。”
說到最後一句,他視線睇向臉色不太好的那人。
犯錯員工察覺他的目光,身形一僵,頭埋了下去。
老員工沉默一息,說:“那小朋友,麻煩你拿給我看看。”
夏予不動,“不用,我替你們報警了,摔壞兩台機器,也不是小數目,等會兒警察過來,讓他們調解,到時候該賠多少賠多少。”
“那,那也好。”
兩人對話,旁邊有人急了。
“你他媽胡說八道,哪有兩台?!我就隻摔壞了一台!”
犯錯員工突兀地冒出一句話。
他說完,見夏予衝他很輕地笑了下,腦子嗡地一響,反應過來這小子在詐自己的話,想改口已經來不及,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夏予和老員工說:“水落石出了,是他摔的,你冤枉霍岩了。”
老員工麵色尷尬,幹笑一聲。
夏予語氣雖溫溫和和,但說的話卻很尖銳,“你笑什麽,給他道歉。”
老員工神色一變,“你說什麽?”
夏予語速不緊不慢,說:“大叔,你就站在旁邊,捫心自問,你真的沒看見是誰摔壞東西麽,你冤枉霍岩,現在道歉不應該麽。”
老員工麵色難看,他一個長輩,又是有資曆的前輩,憑什麽給這毛頭小子道歉。
夏予知道他是借機想克扣霍岩的錢,霍岩這傻子,傻呼呼的,還當對方是個好人。
最後在夏予堅持和路人圍觀,及幾十度高溫下,老員工滿頭大汗,不情不願向霍岩說了句“對不起”。
他嘴上道歉,心裏早把這倆毛頭小子罵了個遍。
霍岩淡淡“嗯”了聲。
他這態度簡直讓老員工心梗,差點破口大罵。
夏予看出他不爽,但沒在意,戳了戳立在邊上當石頭的霍岩,說:“別看了,我們走吧。”
霍岩木楞地“哦”了聲,跟上。
他很聽夏予的話,讓走就走,也不問原因。
那兩個員工看他倆走,跟送瘟神一樣紛紛鬆口氣。
老員工扭頭瞪了那員工一眼,“看你幹的好事,招惹他幹什麽!”
那人不爽道:“我就看不慣他,他以為他是誰啊,要不是剛才那臭小子,我早就……媽的,最好別讓我碰到他,見一次我弄他一次。”
*
走了一節路,夏予回頭看了眼那輛運輸電器的貨車,上麵印著公司名字與電話號碼。
趁霍岩去超市買水,夏予給夏父打了個電話。
夏父耐心聽他說完整件事,說:“這件事交給爸爸處理,你不用再管,你跟小岩在外麵好好玩,爸爸過會兒給你們卡裏轉些錢。”
夏予乖乖地應下,又想起今天出門的目的,問道:“爸爸,你跟新風公司真的要合作麽?”
“怎麽了?”夏父邊處理文件,邊聽著夏予說話,“你今天怎麽想起來關心公司的事?”
夏予笑嘻嘻說:“我是關心爸爸,不是關心公司的事。”
夏父被他哄得樂嗬嗬的,兩三下被夏予套出一點信息,夏予越聽越擔心,明顯夏父對新風公司的董事,沒有一點防備。
兩人是校友,有十多年的交情,他的話,恐怕他爸不會放在心上,畢竟現在也沒有任何證據。
夏予還想再說兩句,見霍岩拿著水出超市,就沒有再說,跟夏父告別,提前掛斷了通話。
霍岩把飲料遞去,夏予說了“謝謝”,擰開瓶蓋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從霍岩視角,恰好能看清他纖細流暢的肩頸線條。
喉結隨吞咽不停地起伏滾動。
大概兩人離得近,霍岩一垂眸就能看清他濃密的長睫,像兩把小刷子忽閃忽閃地顫動。
他嘴唇也水紅水紅的……
夏予低下頭擰瓶蓋,忽地發現身旁的霍岩雙頰通紅,被他輕輕看一眼,那片紅直接蔓延到了脖子根,整個人快要被熱氣蒸得熟透了。
夏予問:“霍岩,你很熱麽?”
霍岩腦袋搖成撥浪鼓。
夏予看他隻買了一瓶蘇打水,又問:“你不渴麽?”
霍岩悶聲說不渴。
夏予把蘇打水遞到麵前,“喝一點吧,今天氣溫三十九度,不補充水,會容易中暑的。”
上輩子他跟霍岩擠在筒子樓的破屋,同睡一張床,同吃一碗飯,這小小一瓶水而已,他倒不會計較。
但夏予沒想到霍岩反應挺大,急得忙擺手,嘴裏話也磕磕巴巴,“不、不不用,我不渴,你喝你喝。”
他越說臉越燙。
夏予看他著急,雖一頭霧水,還是收回自己的好意。
霍岩這個羞赧的習慣,還真是一點沒變,上輩子也這樣,如果不是他堅持,霍岩都不會跟他睡一張床。
還真是個純情的傻大個。
上輩子他拖累了霍岩好幾年,害他跟自己一樣做單身狗,擠在破屋裏,也不知道他死後,霍岩是多久遇見真愛的。
沒有自己,他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既然他現在重生,這次就不會再耽誤霍岩,會想辦法幫他找書裏寫的那個真愛,隻是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幾歲了,又叫什麽名字。
好像有一點難找。
“夏予?”
耳邊響起霍岩聲音。
夏予轉頭問他:“怎麽了?”
霍岩指了指他的挎包,說:“你手機響了。”
夏予拿手機,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打開的。
夏予笑著問:“你現在有時間麽,陪我去個地方。”
霍岩認真點頭:“有。”
片刻,他倆一前一後坐上網約車,汽車駛上車道,與一輛黑色越野車擦肩而過。
坐在越野車內的李毅愣了兩秒,視線從剛才那輛車收回,嘴裏嘀咕道:野哥什麽時候從國外回來了?
他念了兩句,老覺著哪裏怪怪的,摸出手機給程野打了個電話。
那邊似乎心情極差,語氣不好道:“找我什麽事?”
李毅笑道:“野哥你啥時候從A國回來的,怎麽也不通知我?你可別想拿借口蒙我,我剛剛親眼看見你跟夏予一塊兒上車的哈哈哈。”
“……”
一段詭異又恐怖的沉默。
李毅笑容有點僵,他再遲鈍也覺出一絲絲不對勁。
數十秒後。
程野寒氣四溢的腔調傳來,一字一句道:“我還在A國。”
李毅:“……”
哦豁,完球。
夏予居然背著程野找“野男人”。
*
霍岩跟著夏予進了家辦理手機業務的店,夏予先給自己換了張新卡,然後讓店員拿出幾款手機。
店員賣力介紹,忽聽夏予問旁邊的高個子男生,“哪個好看?”
霍岩長得又高又壯,一身寒酸穿著,店員起初以為對方是這漂亮男孩的保鏢,但看他又年輕,不太像,一時間拿不準兩人關係。
霍岩聽夏予問自己,非常老實地指了指黑色那款,他心思單純,沒想太多,純碎夏予問,自己就答。
夏予讓店員裝好,他掃碼付款。
等兩人走出這家店,夏予把手機遞給霍岩:“媽媽讓我送你的。”
這句話直接沒給霍岩拒絕的機會,他沉默了兩秒,說道:“我有手機,不用給我,我回去還給她。”
夏予喊住他,“媽媽一片好意,你不收下,她會難過的,會哭。”
霍岩眉心漸漸皺起來。
夏予幫他把手機拿出來,轉移話題:“你還沒有我微信吧,你加我麽,還是我加你?”
霍岩成功被他帶跑偏。
兩人搗鼓半天,霍岩得以加上夏予的微信,他第一次用微信,盯著夏予頭像看了好幾眼。
夏予讓他換個頭像,霍岩不太會弄,新手機也沒有存什麽圖片,夏予幹脆發了張圖片給他,幫著他弄好了頭像和信息。
霍岩怕他熱,坐在旁邊不停給夏予扇風。
其實夏予並不覺得熱,他們在商場的飲品店坐著,很涼快。
夏予很快幫他弄好,“好了,給,你看看好看麽。”
霍岩拿過手機,目光落在界麵上的頭像,是個很可愛的卡通貓咪,還是黑白的奶牛貓。
夏予笑著問:“可愛麽?”
他揚起臉看霍岩,嘴角笑起來會有兩個梨渦,露出一口白牙,杏仁眼彎成月牙,明媚又清爽,比那隻黑白的卡通貓咪還要可愛。
霍延心髒在胸腔狂跳,耳邊鼓噪,竟脫口而出兩個字:“可愛。”
說完,他飛快紅著臉低頭。
夏予笑了兩聲,沒發現他的異常,“可愛就好,我也覺得可愛。”
霍岩覺得自己心跳好像更快了,他低著頭,許久不敢抬頭看夏予。
在飲品店呆了快三小時,夏母打來電話,兩人才被司機接回家。
夏母讓保姆林阿姨做了一桌菜,全是夏予和霍岩喜歡吃的,她昨天特意問過霍岩的口味。
一頓晚餐結束,幾人也回自己房間休息,因為霍岩浴室壞了,就從夏予左邊房間搬到右邊房間。
次日。
夏予到樓下吃早餐,這次換了別的,是豆沙小饅頭和熱牛奶。
不用想,也知道是霍岩買的。
夏予吃完早餐,準備去院子裏的玻璃花房,看自己種的幾盆花。
先前他住院回來後,見有幾盆花生病長黑斑,他谘詢了園藝師,趕緊噴藥搶救。
這幾天得多關注。
剛出門,正好撞見一身運動服的霍岩回來,氣喘籲籲的,看樣子他是剛跑完步。
夏予跟他打招呼,霍岩回應。
霍岩今天要去醫院一趟,他每周天都會過去。
夏予看完花回來時,見霍岩在玄關換鞋,問了句:“你去哪兒?”
霍岩點頭,“去醫院。”
夏予關切道:“你身體不舒服麽,還是怎麽了?”
霍岩遲疑著說:“看奶奶。”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夏家老一輩的長輩們早已經去世,霍岩說的“奶奶”,隻可能是霍家那位,也就是夏予的……奶奶。
夏予微抿了下唇,問:“霍岩,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麽?”
霍岩抬頭。
兩人短暫對視了一秒。
霍岩說:“可以。”
*
醫院。
霍岩推開病房走進去,夏予也跟在他後麵,夏父已經派人安排轉院,手續辦完,近兩天就可以把老太太安置到更好的醫院。
兩人進去時,護工正在給老太太認真按摩,見霍岩來,笑著跟他打招呼,再看到後麵的夏予。
護工微微愣了一下。
霍岩說:“蔣阿姨,交給我吧。”
護工點點頭,出去了。
霍岩接過按摩的活,幫霍老太太按摩活血,做得非常細致認真。
夏予也伸出手。
霍岩說:“我一個人可以。”
夏予搖搖頭,“讓我做吧,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霍岩遲疑地點了下頭。
夏予盡心盡力地幫老太太按摩,因為他知道對方時日無多,他作為孫子,想盡可能地盡孝。
上輩子老太太在霍岩回家後不久,病情突然惡化,早早去世。
他沒有為她做過什麽,隻遠遠看過一眼,上輩子他偷跟著霍岩來過這裏,那時想找他的不良問題,好回家跟爸媽告狀。
兩人替老太太按摩了一遍,已經累得出一身汗,照顧病人是體力活,夏予無法想象過去霍岩是怎麽活的。
繁重學業,生病的老人,經濟壓力,一切壓在這個十六歲的少年身上,而這些苦難,本該是他來承受。
霍岩替他吃了十六年的苦。
夏予鼻尖酸脹,啞著聲音問:“霍岩,你……為什麽不恨我?”
作者有話說:
魚仔:為什麽不恨我?(淚眼汪汪. jpg)
黑炭:你哭起來,也可愛
魚仔:……?
————————
二哈:一開始我是想早點的,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