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狐王

胡員外名為胡山傲,雖然修的人形,但卻沒資格入滿堂野仙的胡家門。

所謂野仙便是指妖氣清明的妖修,此類妖修不曾害人,因此得名野仙。

原本胡員外是想做個清修的野仙的,但架不住血食真香,便做了個妖怪,雖然修成了人形,可卻也不知禍害了多少無辜之人。

畢竟他這開枝散葉的血脈子孫不知混入了多少城中,又或者是混入了旁的山野當中。

雖是妖,可在修的人形的時候村存了個小心思,隻朝著好看的方向去修,因此其人形皮相俱佳,四十餘歲,麵白無須,額發整齊,兩鬢斑白,透著硬挺的俊朗味,加之身形高大,嗓音磁性且渾厚,光是這皮相便可以禍害那些良家女子了。

狐王峰上,胡員外對月叩拜,麵前擺了一碗清水,盈盈月光灑落,水中月居於清水正中,而後胡員外便咬破了手指,滴入了三滴狐血。

他本想施法磨秦家,先讓秦家不得安生,最後再讓他們落得個家破人亡,可當他發現自己無數血脈之一的女兒嫁給了那秦家二哥,後又生下了一子,他的想法便改換了。

左右詩鄉城中已經破家了個李氏,上下滿門全滅,連蟲魚貓狗都不得幸免,那再多一戶也沒什麽不妥的吧?

因此他滴入了這三滴狐血,第一滴狐血落入碗中,泛起漣漪。

一隻通體火紅的三尾狐狸影響在水中倒影中呈現,齜牙咧嘴,滿懷惡意。

一尾五百年道行,先得修本尾,而後再修,便會陸續再長一尾,因此這胡員外道行有一千五百年,一尾一命。

但這道行並不代表他真修了一千五百年,畢竟血食之功,靈丹異草,均可增進修為道行,算起來,他不過也才修了兩百餘年罷了。

可這道行卻做不得假。

胡員外笑了笑,這滴血代表著他的本相,也代表著,他是這血脈術法的主導者。

這第二滴下去,他便瞧見了胡雲仙,這半狐也算出落得窈窕秀麗,但總歸和自己是不親的,是死是活,看她自己造化罷了。

“我可真是個好爹爹啊,讓女兒自由的嫁人,哪怕是現在也存著留她一命的心思,小八啊小八,你生的皮相如此之好,卻被這秦家人給斬了,真可惜,不過爹爹會替你報仇的。”

胡員外覺得自己真是個慈父,沒有想著要殺自己女兒,可不是慈父咋地?

虎毒尚不食子,怎的這妖修開了心竅,卻心狠的和人一般了呢?

胡雲仙在家宴上與旁的兩位姑姐交談甚歡,一副闔家歡樂的模樣,胡員外看的有些意猶未盡。

“這樣的家族雖然其樂融融,卻也不知道家破人亡時的表情該是什麽樣,不過這兩個女子倒是不錯,或許可以將她們留下。”

胡員外對著秦月笙和慕英娥評頭論足,而後又瞧見了秦月樓。

“噫,這小娃娃生的可真俊,帶回來做個義子再隨便找個女兒許配給他,生下來的外孫應該也會無比俊朗吧。”

他這般自言自語,瞧著天上烏雲將要遮蔽明月,便又擠出了一滴血。

這一滴血落下,他所見的便是沐兒。

“喲喲喲,小外孫兒,真可愛,好好做事,完事了外公接你回來哦,嘿,真乖巧,喲喲喲,外孫兒,笑了呢。”

隔著碗中水鏡,胡員外像是真的在逗弄著麵前的外孫一般,其神態也變得有些慈祥。

隻是身後卻悄然探出了尾巴來。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一會兒,小外孫兒你這尾巴就長出來啦,到時候外公好好教你。”

而此刻,那烏雲也將明月全部遮蔽,碗中沐兒的容貌也隨之漸漸淡化。

胡員外從尾巴上揪下了一撮毛,而後扔到了碗中。

那一撮狐尾毛發像是漏水的孤舟,漸漸的沉入到了水底。

胡員外心滿意足,這術法成了。

拍了拍手,他伸手一招,花園土壤便裂開來,從中突出了一泥殼子包裹的東西,下一刻泥殼裂開,那泥殼內夾雜著雞毛,一隻叫花雞飄到了他的手中。

撕下雞腿,胡員外啃了起來。

隨後一女子走近,胡員外扭頭看去,那女子笑的恣意張狂。

“爹,吃雞呢?怎麽不差後廚給您做呢?”

“這雞啊,還是得自己做才好,你說對吧,我的乖女兒,嬰寧。”胡員外老神在在道。

“爹,女兒有個不情之請。”嬰寧假裝沒聽出胡員外夾槍帶棒的話語。

胡員外本就對嬰寧嫁入王家頗有微詞,畢竟他也想將嬰寧嫁入黑山,讓黑山府君取了自己這女兒,這樣在陰冥地府裏,還能有個照應,往後要是壽數將盡,還能請那府君延壽個三年兩載,

畢竟府君手上有生死簿的一紙。

可嬰寧嫁入王家,不就等於做了那王子服的……私人專用了麽?

“你說啊。”胡員外尋思,嬰寧總歸是自己女兒,雖然她母親自己也記不起到底是誰了。

嬰寧便把長清僧借王子服屍身還魂的事和盤托出。

“爹,我想請您去平了金山寺,讓那老和尚把子服的屍身還回來。”嬰寧笑著,咬牙切齒。

“金山寺啊……”胡員外連心心念念的叫花雞都不想吃了,正色道,

“女兒啊,你還是打消了這個心思吧,你肚子裏那是個女兒吧?好好教養吧。”

“所以,爹你是不準備幫我這個忙了不成?”嬰寧笑著,淒婉冷靜。

胡員外沒有笑,也不避諱,更沒有正眼看嬰寧。

“你以為那個金山寺是什麽地方?那裏的老和尚我年輕時打過照麵,差點丟了一尾,也就他年老體衰不出寺罷了,我現在去,你是想你爹死不成?所以我勸你也別去觸黴頭,算了,你回吧,回去把我那小外孫女好好教養一番……”

他說著,回頭看去,嬰寧早已離去。

他吃了口雞,才把沒說完的話緩緩說完。

“教養好了,我才能送與黑山府君,結個親家啊。”

又自言自語了會兒,胡員外終於吃完了這隻叫花雞,就連骨頭都沒放過,開始了憶苦思甜。

他想起自己當年還是未開靈智時的過往,那時候哪怕是雞毛都不想放過,可現在便連那雞內髒都不吃了,隻是這骨頭……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味。

倏爾,烏雲飄去,中天一片月重現,碗中淡紅色的水液中也映出了沐兒的身形。

但見秦月樓將繈褓揭開,發現了那條狐尾,胡員外想看清楚秦月樓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畢竟在他看來,秦月樓是個小孩,驟然見到這一幕肯定要大驚失色的吧。

但他失望了。

秦月樓十分冷靜,甚至可以說冷靜的不像是十二歲的少年。

然後他又見到了秦月樓單手扼住沐兒的脖頸,那血脈咒術便被壓製住了。

再然後,沐兒被鎖在法陣當中,有了些許變化,可秦月樓卻又提著一壇酒出來了,接著又扼住了沐兒的脖頸。

隨即,沐兒被法陣所困。

秦月樓喝下了酒,開始了破法。

“一斬斷狐尾。”

碗中酒液的血色開始了淡化,連水鏡之術都無法維持,那碗中也傳出了碎裂的聲音。

胡員外瞪大了雙眼。

碗中血色淡化,裂紋也愈發擴大。

水鏡之術便以第二滴血液為媒介,隻是此刻的視角變換,以胡雲仙為主視角。

“二斬舍狐血。”

水鏡之術又被打破,這第二層的牽引媒介便是胡雲仙身上的狐血。

來到第三滴血液時,狐王聽到了秦月樓那風輕雲淡的聲音。

“三斬離狐籍。”

最終,碗碎,碎瓷片散落在地上,失去了碗,那清水也四處濺散,碗中的三滴血也被斬去,狐尾毛無火自燃,飄出了臭味了。

那三斬破了法,也斬在了狐王的心裏,而後那法的反噬也隨即而來。

胡員外雖然沒什麽事,隻是那暴露在體外的狐尾之上開始脫毛,眨眼間露出了光禿禿的尾巴尖,那狐狸毛也在空中飄散,化作了灰灰,

他這一千五百年的道行雖能抗住反噬,但也不可避免的被三斬削了十年道行,而這十年的道行,也無法重修回來。

這血脈牽引之術最是難以破解,但秦月樓隻是喝了幾口酒,斬了三次,便輕而易舉的破了法,這意味著這門術法之強,甚至斬離了沐兒和胡雲仙的狐籍,這意味著胡雲仙和沐兒將不再和自己有血脈上的聯係。

從此以後,沐兒和胡雲仙便是堂堂正正的人。

什麽樣的術法能做到這種地步?

狐王驚疑不定,腦海裏秦月樓的樣貌身形被他牢牢的記在了腦中。

“此子斷不能留。”

狐王心中存了此想法,但與之相反的其他想法也接踵而至。

“小小年紀便能掌握這種術法,其背後師門底蘊可想而知十分強大,而且這種術法能被他掌控,應當也是天賦異稟,在他背後師門裏肯定也是被悉心培養的,若是殺了這小子,後果不堪啊,此事還是要徐徐圖之才可啊。”

秦月樓一人道從長計議。

胡山傲一狐曰徐徐圖之。

“小狐狸”和老狐狸,一小一大兩隻狐狸彼此雖為接觸,可仍舊忌憚,

但卻也在此忌憚之下默契的達成了共識。

那就是此事暫且揭過,等之後在好好清算。

隻是不知誰先出手了,

或許這其中還會橫生變故說不定。

畢竟,命運無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