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

冬日寒風凜冽,院中卷落一地殘葉。

銅爐之中炭被燒的明紅,映著那一雙凍得微微泛紅的手指,將圖紙攤開。

“隨,北漠滅國並入東裕,今天下三分:東裕、西秦與南嶽。”

陳清和聲音有些低啞,悶悶地咳了兩聲。

忍耐住肩膀的顫抖,指道:“此為輿圖。這兒,便是我國東裕,位處東北方位;而此與我東裕觀山接壤之處,便是南嶽。東裕與西秦多年來戰火不斷,南嶽因與二地相接,故而夾縫生存。”

“各位公子女郎可知,三國的特點?”

她將身子轉過,挑了位女郎作答。

“回夫子,西秦、南嶽地勢高,而東裕地勢低;東裕天幹少雨,灌溉不便,多以麵食為主;而南嶽水產豐富,以捕魚為生;西秦多雨,則偏喜辣椒。”

女郎年歲不大,卻十分從容。

“不錯。”

陳清和點了點頭。

她繼續講著今日的課,心中卻想著另一樁事。

東裕吞並北漠,原本的平衡被打碎,令西秦與南嶽感到了巨大的危機,故而聯合,在觀山一戰,將水東引,淹了雲渡城。

且,東裕作戰計劃被泄露,使得林將軍腹背受敵,竟是全軍覆沒。

戰敗後,條條指向是潛伏於西秦的細作叛變,泄露並傳遞了錯誤的消息給東裕。

因細作之事不宜聲張,陛下便派人將其暗殺。

又可憐林家遺孤,為著與林將軍數十年的兄弟情義,將其收為了義子,賜晏姓,享親王之尊。

但林家遺孤,如今的懷王,他卻不滿於此結果。

在所有人都將事情歸咎於細作叛變結案,他卻用十八年不停地追查真相。

最終,查到了一條驚人的線索——丞相。

“陳夫子。”

滿頭花白的老頭不知是何時出現在門外,大抵是等了有一會兒,奈何陳清和想事情太過入迷,他這才出聲作提醒。

陳清和回過神來,一邊歉意行禮,一邊忙將人請進學堂。

對學生們介紹道:“前些時日我曾說要離開淮安上京,今日便是我教諸位公子女郎的最後一天了,這位是接任的餘夫子。”

“見過餘夫子。”

學生們紛紛起身乖巧的見了禮,卻又不舍得望向陳清和。

“陳夫子,您這麽快就要走了麽?可還會再回淮安來?”

“夫子,我們舍不得你…”

“路途遙遠,怕遇大雪,自是盡早啟程得好。”陳清和笑著,寬慰起傷心的學生們:“淮安是我的故鄉,我當然還會回來。”

東裕國對女子已算得十分友好,男女老少皆可讀書,且女子也能做夫子,陳清和在淮安便是頗有名氣,家家戶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許多學生之所以選擇這所書院,奔的也都是陳清和的名聲。

如今陳清和要離開淮安,倒比換個知府還要轟動。

晚時陳清和結束了最後一堂課,學生們恨不能十裏相送,直到了城門口。

依依惜別後陳清和暗暗捏緊了衣角,登上了京中來接的馬車。

此一別,許她再沒命回淮安也未可知。

“仔細著頭。”

外表普通的馬車內鋪著雪白的狐裘毯子,精致的琺琅火爐將車內烘烤的暖意十足,散發著一陣舒緩的勝蘭香。

男子攏著一身墨色長袍,腰間嵌玉的係帶勾勒出腰肢的凹痕。

他拎起爐上咕嘟咕嘟作響的茶壺,斟下一碗熱氣騰騰的薑茶,擺在了陳清和麵前。

“殿下。”

陳清和微微怔神,隨即便端正的落座。

雖疑惑他怎得親自來跑這一趟,卻並沒有問出口,隻相信他自有他的道理。

晏寂清盯著陳清和將薑茶飲盡,消散了一身冷氣,這才用指尖敲了敲案上那一卷卷書冊。

“這裏記載著相府上所有人的喜好,你仔細記住,對你進了相府會有所幫助。”

聞言,陳清和放下茶碗,當即便拿起了一卷來。

“多謝殿下費心。”

衣袖順著她的動作滑動間露出白皙的手腕,銀鐲上的鈴鐺碰撞出輕響。

燭火明明暗暗,晏寂清的眉宇略顯燥意地蹙起。

陳清和感覺到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在看自己的手腕,卻偏裝作什麽也不知的樣子。

隻在看到丞相偏愛粉藍色時提道:“看來到了京中還要置辦幾身新衣才是。”

“衣裳首飾都已為你備下。”

“若是粉藍未免太明顯,易招人懷疑,我瞧丞相那幾房妾室穿著,想來他是偏喜清淡顏色,那我想,穿鵝黃便很不錯。”

“…”

晏寂清不知在想什麽,他沒有說話,隻是“嗯。”了一聲做回應。

一時間空氣都變得有些凝重,陳清和知他是心有不快。

她與他雖是彼此利用的關係,但他亦如同她的師父一般,她的所有本事都是他這些年來的一手栽培——為了今時今日將她塞進相府做妾。

許久,晏寂清再度開口:“相府小公子,與父不和,玩世不恭,許你可先從他著手。”

“他身上又不會藏著證據,從他下手未免太慢。”

陳清和冷靜的語氣激得他收緊了掌心,攥得指骨發白。

他意味不明地輕笑出聲,眼眸中深沉而晦澀:“就這麽有把握能入了相爺的眼?”

“是殿下教得好,我自有把握。”

陳清和放下書卷,在他腿邊蹲下身子,柔軟的覆上他緊握的手,將拳頭掰開。

“殿下,掌心出血了。”

她熟稔的為他上了一層藥粉,用麻布包紮。

發絲順著纖長的頸子垂落在胸口,她不曾熏香,唯有淡淡皂莢的味道縈繞於他鼻息之間。

晏寂清待她包紮完,一把箍住她的手腕,徹底地冷了眉眼。

“留著你這些招數對相爺使。我麵前,莫做這幅姿態,懷王府可不納妾室。”

聽罷,陳清和絲毫沒有羞惱之意,隻是又端坐了回去。

“我從未想過什麽妻不妻妾不妾的,就像殿下心中並無此意一般,我們麵前是滿門的仇恨,婚嫁反倒隻是舉無輕重最末尾的事;倘若能拿來一利用,便是最大的價值。”

她用簪子重新挽住頭發,接著看起那一摞書卷。

一夜無言。

抵京之日大雪紛飛,晏寂清留了個湯婆子與房牌在案上,悄悄換了馬車。

陳清和將書卷收好,指腹摩挲著那暖乎乎的湯婆子,嘴角微微上揚。

她不禁回想起與晏寂清的初見。

也是這麽一個冬天,她故作受傷的兔子一般跌落在他的腳邊。

走投無路,尋仇無門。

他站在雪地之中朝她伸出手,給了她這樣一個選擇。

她知道,為觀山一戰,他一直派人盯著她的動向。

兩個遺孤,這世間關係千變萬化,卻再沒有比他們共同的仇恨更加堅不可摧,於是她主動成為了他手裏的棋子。

想要完成的事,必將不惜一切。

足夠狠心才是她最大的把握。

“賀行雲麽...”

陳清和低喃著,將眸子微眯。

正如粉藍色太過投其所好,直接朝著相爺接近並不是最穩妥的辦法,反倒不好行動。

那玩世不恭的小公子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教書,那是她的老本行。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年末啦,作者事忙,不能像以前一樣3k字打底,每天會至少保證2k字。

本來就是為愛發電,我不想難為自己拚字數了嗚嗚。

本文與之前1v1不同,是雙男主,極限拉扯,各種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