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活的。

在這茫茫鬼域中,是最罕見的字眼。

霍紙胸膛裏激**著洶湧熱流,眼底泛起微微的紅。

他走前兩步,朝怪鳥伸出戴著戒指的那隻手。

怪鳥低俯下來,乖巧地蹭蹭霍紙的掌心。

霍紙手臂劇烈顫抖,周身黑氣與怪鳥背上的黑團都愈發活躍起來。

林炎趕忙將他扯開,與怪鳥分離,霍紙和黑團又各自沉寂下來。

怪鳥似乎察覺到霍紙不能與黑團密切接觸,馱著黑團向後撤了撤,低低啼叫兩聲。

一顆嬰兒拳頭大的腦袋從黑團中探出來,豆子眼滴溜溜盯著不遠之外被黑氣包裹著的兩個人。

林炎和霍紙看不清那黑漆漆的腦袋到底長什麽樣,但從那越探越長的條形來看,那是一條蛇。

花蛇?

二人驚異地對視一眼,由霍紙輕輕叫了一聲。

那小腦袋瘋狂聳動起來,扭得太大勁兒,竟從半空的黑團中掉了下來。

林炎伸手去接,花蛇卻落得輕飄飄。

林炎的心一揪,又想起花蛇淒慘的死狀。

眼前這條花蛇不同於怪鳥,它已是靈體了。

霍紙也看穿這一點,身上的黑氣又翻湧起來。

黑團受到感應,亦翻騰不止。

花蛇卻是欣喜異常,圍著二人轉了好幾圈,複又難掩悲傷。

怪鳥咕咕低叫幾聲,花蛇又歡快起來。

身為靈體的它看不到二人手上的戒指,還以為他們也死了。

得知二人是以活人之軀硬闖鬼口,花蛇扭來扭去在地上鬼畫符。

相較於它那抽象的肢體語言,它劃拉出來的那些倒是更有利於二人理解。

霍紙辨認半天後不可置信瞪大了雙眼:“你說那就是靈樹?”

他指向怪鳥背上的黑團。

花蛇尾巴甩來甩去,像隻撒花的狗子。

霍紙確實感應到了靈樹,卻怎麽都沒料到靈樹被一息尚存的怪鳥背在了背上。

這怪鳥平素在霍宅裏半大不大的一隻,如今竟長大了許多。

倒是花蛇生前粗粗壯壯,靈體怎地細細小小,跟初相識時差不多。

林炎當機立斷:“既然找回了靈樹,我們盡快出去。”

怪鳥啼鳴兩聲,似在哀歎。

花蛇繼續劃拉,大體意思是說它和怪鳥一直在尋找出去的辦法,然而不論是飛天還是另尋出路都沒能離開鬼口,這裏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無形之中禁錮住了它們。

霍紙不解:“花蛇是靈體,受老祖封印限製很正常,靈樹和怪鳥為何會受困?”

林炎一語道破天機:“你我又被他們擺了一道。他們是想借由你我之力,衝破老祖宗這封印的最後一重。”

他們原以為那些人想要借靈樹的勢衝破封印,其實人家想借的分明是他們兩個。靈樹落進鬼口,霍紙必受影響,林炎衝冠一怒勢必勇闖鬼口。

闖鬼口,總不會是奔著送死去的。

進去的人,終究是要出來的。

他們要出去,就要先破開林家老祖宗僅存的那點封印。

不想破壞封印的話,那就誰進來找靈樹,誰便永遠留在鬼口裏好了。

端的是狠辣至極。

霍紙仍是想不通:“你我又非陰物,為何會受老祖封印之困?”

林炎指指二人身上繚繞的黑氣:“你我想要在這鬼域中行走,必然會想方設法遮掩陽氣,引鬼域陰氣上身來作偽裝。老祖宗的封印又不是人工智能,能精準分別活人和鬼魅,身上沾染了陰氣的一律按邪物處置。”

即便林炎有辦法不沾染陰氣,霍紙也一定會因靈樹吸收陰氣的連累而無法離開。霍紙出不去,林炎自是不會獨自出去。

霍紙心下一片冰涼,他怎麽都沒料到,到頭來林家老祖宗的封印會跟林炎的生死成了對立麵。

若隻有他自己,他不介意長留鬼口。

可林炎是活生生的人,別管他修習了怎樣的術法,都不能長久地化陽為陰。

更別說林炎並非這裏唯一的活口。

看那怪鳥枯瘦的模樣,恐怕撐不了太久。據花蛇說,怪鳥一路尾隨偷盜靈樹之人來到鬼口,在那些人將靈樹由密徑扔進鬼口時猛衝進來,馱住了靈樹。

靈樹亦將最後的靈氣注入到怪鳥體內,這才勉強保住怪鳥這條命。怪鳥也因為瞬間吸取了大量靈氣而身形暴漲,托著靈樹在漫漫鬼域中尋找出路。

隻是它終究修為低微,做不到林炎那樣長時間禁食禁水亦不受影響,加之馱行靈樹消耗極大,它才暴瘦下去。

不過靈樹也因此沒有紮根在這鬼域之內,所以濃鬱陰煞氣隻是包裹在靈樹四周,沒有真正侵蝕到內裏。

霍紙鄭重向怪鳥一揖。

林炎陪著霍紙參了這一拜。

怪鳥受寵若驚,大翅膀都不知道該往哪邊呼扇了。

霍紙又問花蛇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身為靈體,它進鬼口受到的危害不會比活著的怪鳥少。

花蛇扭扭捏捏不肯言明,被林炎瞪了一眼才老實交代。

它平時都盤在靈樹的樹幹上,所以有人前來偷樹,它是第一個發現的。它很清楚以它小小妖力無法阻止來人所為,前去報信一是一時間不知該去找誰,二是它一條那麽老大的蛇,數九隆冬上街怕是會嚇壞路人,三是生怕來人偷了靈樹去向不明。短暫權衡之下,它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以保護靈樹之姿挺身而出,換得必死之局,故意令自身神魂受創來縮減體型,再以幼細靈體偷偷纏繞在靈樹枝丫上,肉身亦可為霍紙和林炎留下靈樹被盜的線索。

它原想自己在樹上盤著,怪鳥遠遠跟著,待確定偷盜之人將靈樹藏好,再由怪鳥回霍家報信引路。誰知靈樹被丟進鬼口,它兩個無論生死,皆是進得出不得。

幸好二位爺聰慧,及時找過來了。

羞澀的花蛇滿地轉圈,開心得不得了。

霍紙心裏卻堵得慌,守護靈樹是他的責任,不是怪鳥和花蛇的,它們不過是得了靈樹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滋養便投桃報李,不惜以命相護,這份情義,他沒齒難忘亦無以為報。

林炎側過頭去,好半天才以輕鬆中略帶嘲弄的口吻調侃:“看看這倆,再對比林家,果真禽獸不如。”

花蛇翹起尾巴,似乎不樂意林炎拿林家那幫忘恩負義之輩跟自己比。

林炎在它的小腦袋上結結實實彈了一下,然後驅散自己肩上的陰氣,露出肩頭。

他對怪鳥說:“你且站到我肩上來,我的陽氣能替你抵禦一部分陰煞之氣,你能多挺幾天。”

怪鳥遲疑著轉半個圈,那意思是問靈樹怎麽辦。

林炎叫過扛大包的紙人,扯了張紙卷成個碗,再挖點老祖宗的齏粉裝進去。

“我說什麽來著,老祖宗老祖宗,您終究是要給靈樹當花肥嘍。”

他邊說邊喜滋滋地把黑漆漆的靈樹懟進花盆,幹枯的根係一經與土壤接觸,即刻深深紮入其中,蔫蔫的枝葉都精神了幾分。

就是靈樹上的陰煞氣隨之加重了不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林炎把花盆交給紙人,問花蛇和怪鳥:“你們見過一輛燃著業火的小車嗎?”

它倆搖頭,若是見過,它們又豈會漫無目的在鬼域中瞎晃。誰不知道業火是紙爺和火爺的標誌。

霍紙一怔,才想起林炎曾在鬼口的山口那裏放進來一輛點了少許業火的小車。

車裏還塞倆小人兒來著。

霍紙:“那車有何用?”

林炎神秘一笑:“用處倒是不大,不過是能引著我們出去罷了。”

霍紙:“!”

林炎擺弄著肩上的怪鳥,看它怎麽蹲才能不影響他找鬼幹仗,一麵得意地對霍紙說:“都說好多遍了,不要用那麽崇拜的眼神看著哥,這也不是辦事兒的地方,看也白看。”

話畢,他一揚手,破開的黑氣重新湧上來,將他和怪鳥包作一團。

霍紙:“……”要不是看你肩膀上站個大鳥挺不容易的,高低得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