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厲鬼難同心,卻也並非都是獨行俠。個別能看對眼的鬼魅結成團夥,跟單打獨鬥的同類幹仗時格外有優勢,劣勢亦同樣明顯——容易被同夥背後插刀。

因此被看林炎和霍紙倆“鬼”站一塊挺有戰鬥力,挑釁他倆的鬼可一點沒減少。

這不,又有不開眼的鬼撞上來。

準確說,是他倆路經了其他鬼盤踞的領地,人家以為他們是組團來搶地盤的。

鬼魅從來不是講道理的物種,林炎就更不是了。

兩夥野蠻生物的碰撞,著實讓霍紙大開眼界。

他也終於明白林炎為什麽強調不準他動手了。

這裏的鬼魅除了極個別生前便懂修行,死後因地製宜鑽研出一套適合自個兒的修行之法,絕大多數都是靠常年泡在濃鬱的陰煞之氣中,經年累月硬壘起來的戰鬥力。論修為,世家子弟修行個百餘年也未見得是其對手,可現實中千年厲鬼往往打不過修煉十年的術士,因為鬼魅修行的是野路子,就像街頭混混碰上武林高手,混混想贏隻有出其不意這一條路走得通。

不巧,林炎亦是出其不意的高手。

霍紙即便沒有正統修行過,出手間也難保不會暴露他紮根玄門的出身。林炎就不一樣了,一頓亂拳捶下去,別管混混高手是人是鬼都隻有躺平的份兒。

又一隻厲鬼被打趴在地,林炎轉轉拳頭,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

那鬼以為林炎要吃它,涕淚橫流各種求饒,奈何林炎聽不懂。

他也不再去問對方要說啥,因為口音會暴露他們的真身,能閉嘴還是閉嘴得好。

倒是霍紙攔了他一把。

聽霍紙用自己聽不懂的話跟那慘嚎的鬼說個沒完,林炎狂躁了。

他嗚嗷兩聲,雙手握拳狂捶胸口。

像個狂犬病發的大猩猩。

然後他就被霍紙一巴掌拍消停了。

霍紙又跟那鬼說了半天,擺擺手讓那鬼走了。

那鬼屁滾尿流逃竄無蹤,霍紙這才轉向林炎。

此時的林炎雙臂抱膝蹲在地上,渾身黑氣暴漲,噗噗朝四周噴射著,活脫脫一朵怨毒加倍即將報複社會的毒蘑菇。

霍紙用閃著細小金光的手搓搓他頭頂,毒蘑菇亮出獠牙凶狠去咬。

霍紙及時抽手。

隨即響起的,是令人腦殼發脹的牙齒碰撞聲,以及把自己牙齒磕疼了的某人可憐巴巴的嗚咽。

霍紙哭笑不得,他蹲到林炎對麵,摸索著捧起林炎的臉。

想象著林炎鬧別扭的模樣,霍紙忍俊不禁,想親一口吧,找不準嘴。

僅憑手感,林炎正鼓著腮幫子像隻發脾氣的河豚。

他靠近,輕聲道:“它說它是最近被趕到這邊來的。”

話音未落,他的手就被林炎給咬了。

~

“被別的鬼打到這來的?它原本的地盤在哪?”

霍紙:“北麵。”

林炎:“哪邊是北?”

霍紙:“……”

被困此地千年的老鬼興許辨得清方向,他倆是真找不著北。

霍紙望向那鬼離去的方向:“要不?”

林炎“切”了聲:“別說追不追得上,就是讓它站你跟前,你認得出來麽?”

霍紙搔搔後腦勺:“是我大意了。”

林炎又“切”一聲:“有一就有二,它不會是唯一被迫遷移的鬼,再找其他的便是了。”

霍紙點頭。鬼魅保留著一部分生物本能,占地盤就是其一。群鬼被困千年,肯定早早劃分好各自的日常活動區域,各方征戰搶地盤在所難免,但搶別人地盤的同時,自家地盤沒人守很可能被別的鬼鑽空子給占去,到時候新的地盤沒搶來,老巢又沒了,得不償失。

所以發動搶地盤戰爭的,要麽是有信得過的團夥能守家,要麽是某塊地盤出現不可控的狀況,逼得駐紮在這一方的鬼魅換個活動區域。

“大家都是鬼,誰能信得著誰,”林炎冷哼,“除非有一個鬼占據絕對領導地位,派其他小鬼去打頭陣。”

霍紙明白,他說得是那個收祭品的老鬼。

不過那老鬼廣納祭品,又聯合外麵的人搞出這麽多事,絕不會是為了在區區鬼口稱王稱霸,相反,它會盡可能低調,盡量不引起其他鬼魅的注意,偷偷壯大自己,為它的圖謀積蓄勢力。

林炎:“至於不可控的狀況,肯定是靈樹了。”

靈樹並非凡物,不知根底的鬼魅不見得有膽量據為己有。而其他鬼魅想把靈樹搶到手便會大批量往某個區域集結——你到了我的地盤,我打不過,就隻好去打別的鬼搶它的地盤,被趕走的鬼再去欺負其他更弱的鬼,周而複始。

剛才那個初來乍到的厲鬼便是其中一環。

任一環,都是一個切入點。

林炎摩拳擦掌,開始發起新一輪的搶地盤大作戰。

這回,他是前排輸出的打手,霍紙跟在後頭問話,再由挨揍厲鬼提供的線索尋找搶走它地盤的鬼,倒著往前找源頭。

一開始,眾鬼以為是某個厲害的老鬼被驅逐出長踞的地盤,這才拿它們這些小可憐撒氣。漸漸地,挨過林炎打的厲鬼們看見希望了——這位下手賊黑的老哥隻幹仗不占地盤嘿!

鬼嘛,誰怕挨揍呀,可挨完揍就能跟在別人後頭撿漏占地盤這種好事,開天辟地以來都沒有第二回 。

原本挨了揍打算跑去欺負弱小的鬼魅們興奮了,這鬼口各處看上去是差不多,實際也有陰氣濃鬱和陰煞稀薄的細微差別,能搶一塊好地兒,即便不能長期據為己有,短暫享受一下也值了。

於是前一刻被林炎揍得抱頭鼠竄的厲鬼們有生以來頭一次達成和諧默契,集體暗搓搓跟在林炎和霍紙後頭,遇上不順眼的鬼甚至不需要林炎出手,它們就搶功勞似的幫著料理了。

兩人小分隊滾雪球般越來越壯大,成員各有各的奇形怪狀,扛大包的紙人混在其中都算身形正常那一類了。

霍紙有些發愁,他悄聲對林炎說:“這麽多鬼跟著,總歸是個隱患。”

萬一它們發現他們活人的真身,還不分分鍾聯手把他們撕碎了。

林炎倒是很淡定:“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鬼數再多,咱倆近身的站位也還是那幾個,它們想來分一杯羹得先內耗車輪戰。等它們殺出重圍,也就沒勁跟你我比劃了。”

霍紙咂嘴,理是這麽個理,可被這麽多鬼尾隨,很難心不慌啊。

林炎一把摟住他肩頭,賤嗖嗖笑起來:“阿紙還沒看明白麽,別管是人是鬼,隻要有利可圖就能化為己用。那老鬼做夢都不會想到這些跟它一道困了千年的難兄難弟才是它最得力的援軍,有挖空一整座山的家底和毅力,有祭祀千年的耐心和決心,怎麽就不想想把這些厲鬼收買過來呢。”

霍紙比他冷靜:“你怎知他們沒試過?說不定這裏所有的鬼都是人家的眼線,現在正演戲迷惑你我呢。你別忘了咱倆是怎麽被坑進來的。”

林炎神機妙算不假,然而對手技高一籌,他們稍有不慎都可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還自以為掌握了先機。

屬實是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林炎不置可否,仍兀自笑道:“目前來看,他們確實占了上風。隻是阿紙別忘了,我們會在每次反轉時受到壓製,皆是因著你我顧忌頗多。若你我如他們那般不管不顧不擇手段,鹿死誰手可不好說喲。”

霍紙一怔,這是他從未想過的角度。以林炎的心機,若無所避忌,那些人還真夠嗆討得到便宜。可人生在世,又哪能真的做到毫無掛礙,那些人記掛著鬼口裏的老鬼,而林炎在意的,是他。

眼見霍紙又要往令人生氣的方向鑽牛角尖,林炎敲敲他腦門:“在外麵我們是守法公民,自然不能像他們那樣拿人命亂來。如今到了這鬼口,我們反倒成了不受約束的狂徒,可以為所欲為,他們的手再長也伸不進來,隻能幹瞪眼。他們以為把靈樹和你弄進鬼口便是萬事大吉,殊不知這才是他們兵敗如山倒的那步致命錯棋。”

林炎的輕笑裏,多了幾分森冷的嘲弄:“圖窮才會見匕首,阿紙可瞧見我的凶器了?”

霍紙下意識低頭往下瞥一眼。

老臉立馬就紅透了。

隨之而來的,是林炎放肆的大笑。

他學著霍紙跟那些鬼對話的語調,蹩腳高呼:“孩兒們,隨爺殺將過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殺!”

山呼海嘯的應和震徹鬼域。

“殺!”

“殺!”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