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中禁製已消,沒頭蒼蠅般到處亂鑽亂跑的幾個學生很快便重新碰頭,驚疑不定地打量仿佛憑空冒出來的霍紙。

霍紙不欲與這群半夜作死的年輕人多言,大真見狀接過話茬,主動介紹道:“這位是大名鼎鼎的紙爺,來救咱們的。”

文靜女孩驚了:“你,你是紙爺?那我上回……”

她和小五對視一眼,滿腦子都是上回“紙爺”那身大紅裙子。

霍紙帶著他們出了樹林,趴在大真背上的小五回頭望一眼樹林,眼圈更紅了些。

她喃喃自語道:“姐你千萬別變成那樣。”

霍紙心頭一動,他記得文靜女孩上回登門是為了她的室友,而那個女孩的姐姐如今仍躺在他家停屍房裏。

原來這個崴了腳的姑娘就是某位紅衣死者的妹妹。

下山的路一眼能望到頭,再往前便是校園。小五的腳傷需要就醫,下山之後轉道打車去附近醫院。霍紙目送他們安全離去後返回樹林,作祟的鬼魅似是全被肅清,但誰知有無漏網之魚,再者這些非比尋常的惡鬼從何而來,不太可能是早早盤踞在此,否則校園裏不會沒有這片林子鬧鬼的傳聞。

若是近期有人在林子裏圖謀不軌,又會是誰人的手筆?這麽凶的鬼,可不是什麽人都管得住的。

霍紙邊想邊走至密林深處,地上有一片燒得漆黑的痕跡,尚且彌散著紙灰味,應該是那幾個學生招魂時燒的紙錢。霍紙皺了下眉頭,大冬天跑到幹燥的林子裏燒紙錢,這幫學生的書算是念到狗肚子裏了。

煙味與紙灰一道隨風飛旋飄舞,盡數散去。霍紙屏住呼吸細細感應,這林中的陰陽尚算平衡,惡鬼們周身濃墨般的氣場並未殘留於此,可見它們要麽是剛巧路過,要麽是有所圖謀。

這麽多厲害的鬼一同路過一片荒僻山林,想想也知可能性有多低。

可若是有圖謀,謀得又是什麽?

總不會是衝他而來。

霍紙自己都不曉得今晚會來這片山林,此行純屬臨時起意。

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後,霍紙輕挑眉梢:莫不是那幾個不諳術法的學生沒能招來同學的亡魂卻歪打正著招來這許多惡鬼?

術法之玄妙,常常無規律可尋,有些人潛心修行數十年亦難窺門徑,有些人卻能偶得機緣得大成就。玄門內許多新創符咒便是因著一兩筆繪錯而成,竟是比原版更具威力。

招魂是術法中最廣為人知的,也是最沒有操作難度的,不似那些精深術法需得配合修為才能發揮作用,招魂有時隻需親友焚燒逝者精準生辰八字便能招來。看現場這陣勢,幾個學生肯定用過招魂符咒或陣法——死者是靈異社成員,搞不好生前就帶他們玩過這些——但他們怕是不曉得死者生辰,加之施法布陣過程不嚴謹,反倒招來了要命的惡鬼。

隻是這招魂也好招鬼也罷,都有範圍限定。霍紙環顧四周,若附近無鬼,學生們再怎麽招也不會出事,既然那幾隻惡鬼並非長時間藏在林中,難道是藏在校園裏的嗎?

很多事就怕聯想,霍紙幾個才在學校裏被設計過,這些鬼,怕不是也為他們準備卻沒能尋到適當的登場時機?

霍紙麵色更顯陰沉,大火八成與林家有關,那麽這些惡鬼,也是林家豢養?這麽凶悍的惡鬼並不適合養在身邊護身,說白了,隻有修行邪術之人才拿得出如此手筆。林家,誰人有此手段?

就如林炎所言,邪術也不是容易練的,林家那些人要是有這毅力,何至於走上歪路。真有人練邪術,霍紙也不會毫無所覺。即便與邪修勾結,也總得有個途徑不是?

林家自甘墮落願意與邪修往來,邪修卻不見得信得過林家,與玄門世家合作,瘋了麽。

多思無益,霍紙沿路下山去到學校。夜晚的校園依舊靜謐,隻是最近頻繁出事,保安們巡邏勤快了不少。

霍紙避開保安,漫步在校園裏。

人們常認為年輕人陽氣旺盛,朗朗讀書聲自帶威儀,定能鎮邪驅魔。實際上,每所校園都有其盛行的恐怖傳聞,而這些並非捕風捉影,曾經真實上演的靈異事件在常年的以訛傳訛之下走了樣,才會鮮少有人相信其真的發生過。

學校,從來都不是靈異免疫之地,恰恰相反,是鬼怪最愛光顧的場所之一。

原因之一,是學校大多建在墳地之類的舊址上,這其二,便是因著再有朝氣的學校到了晚上也已靜得落針可聞,白日陽氣極盛,到了夜裏自然陰也極盛,這才是陰陽平衡之根本,是以校園裏的恐怖傳聞大多發生在夜間。

大學亦不例外。眼下正是校園裏陰氣壓製陽氣的時辰,本就幹冷的空氣中夾帶著隻有霍紙聞得到的陰寒氣息,若真有鬼魅隱藏其間,黎白沿也未見得能夠發現。

如果有人在學校裏養鬼……

霍紙一陣寒顫。

~

霍紙到家時,林炎尚未歸來,看這架勢,火爺今晚已然熄火,必是回不來了。

霍紙在院子裏靜默片刻,進了停屍的那間房。三口棺材並排而列,最近沒人招惹她們,棺材蓋蓋得好好的。怎奈案子始終未破,凶手也再未犯案,不知何日才能平息了她們的怨氣,送她們入土為安。

“在下今日偶遇了令妹,”霍紙負手而立,似是對著空氣說話,“她很好,你可安心。”

久久的沉寂之後,左邊那口棺材發出響動,好似睡在裏麵的人敲了敲棺材板。

霍紙瞥那棺材一眼,轉身離去。

~

次日天明,林炎終於回來了。

沒有霍紙預料中的踹門而入,亦沒有戲精附體掩麵裝哭,他是殺氣騰騰走進來的。

正在飲茶的霍紙不自覺蹙眉:“怎麽?”

林炎大馬金刀往木凳上一坐:“我姑母昨晚遇刺了。”

霍紙一驚:“人怎麽樣了?”

林炎搶了霍紙的茶杯一飲而盡:“人沒事,我和黎白沿護住了。”

霍紙長舒口氣,給林炎添了杯茶,等他細說。

林炎的臉色很少如此難看,平時他喜也好怒也罷,不過是流於表麵的偽裝,這一次,他是動真怒了。

“黎家大張旗鼓來焚城,自是要提前跟林家打招呼,林家盡地主之誼,給黎家來人準備了住處。我姑母出嫁前有置辦房產,便沒去林家安排的宅院。”

所謂隔牆有耳,這年頭監聽監視的成本過於低廉,以林家的實力,想搞點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段獲取林菲菲的一言一行簡直易如反掌。

林菲菲倒是不怕他們從她這聽到黎家的事,她來看兒子,說黎家辛秘作甚。可她不想被林家探聽到有關林炎的一星半點消息,便帶兩個小的去了她自己的房子,一座位於城中最繁華地段的獨棟別墅,這是林家老爺子在世時送給女兒的成年禮。

別墅常年無人居住倒也沒有荒廢,有體己之人替林菲菲守著,林菲菲帶來的屬下裏裏外外檢查過,確認安全才讓娘幾個住進去。

“然後就鬧鬼了。”

林炎說這話都氣笑了:“那可是林家老家主親自給閨女選的宅子,鬧鬼?”

霍紙懂他的意思,那種級別的豪宅本就有特殊的風水布置來擋陰煞入侵,林老爺子送房時必定又精心調整過,若非人為,不可能會鬧鬼。

他說:“這時候鬧鬼去害林菲菲的,不會是林家。”

縱使林菲菲前來跪拜紙爺狠狠打了林家人的臉,林家也得笑著捧住這位林家曾經的大小姐,人家光明正大回焚城,又是代表著黎家,他們有怨也不敢在明麵上鬧起來。假如林菲菲今晚死了,黎家便有借口討伐林家,到頭來焚城姓什麽都不好說了。

“乍看是這樣,”林炎微米雙眸,“可你知道那鬼是怎麽鬧起來的嗎?”

霍紙搖頭。

林炎:“院子裏詐起三具屍,那些鬼,是從屍體裏鑽出來的。”

霍紙驚了:“詐屍?還是那棟別墅的院子裏?”

林炎挑高半邊唇畔,表情陰鷙可怖。

林炎:“埋屍處毫無痕跡,那三具屍體怕是早就埋下去了。”

霍紙又是一驚:“埋屍之人要害的不是林菲菲?”

林炎冷笑:“誰知道呢。能住進那宅子的人可沒幾個。”

霍紙眉頭深鎖,陷入沉思。林菲菲自出嫁便再不能輕易回焚城,後來林炎父親和爺爺相繼過世,林菲菲更是沒了回林家的理由,後來林炎叛出林家,林菲菲索性與林家斬斷往來,這些年來,林家與黎家兩家殷勤並未比與其他世家親近多少。

黎白沿來焚城讀書有幾個月了,埋進院子裏的屍首是衝他去的?

或者是衝林菲菲的親侄子林炎?

黎白沿來焚城讀大學,那黎家未來這四年說不定什麽時候會派人來看望小少爺,會不會住進林菲菲的宅子?

再或者,那屍首本就是黎家埋的,想借題發揮染指焚城?

林炎接下來的話令霍紙迅速回神,林炎隻說了四個字:“百鬼衝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