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搭警車回到霍家的霍紙麵沉似水,跟他一同進家門的隻有林炎,而黎白沿在他哥的強烈要求下跟警官去了警局——報案。

同學失蹤案。

以及今晚的縱火案和謀殺他們未遂的案。

等警車把可憐巴巴的黎白沿拉走,霍紙將門一關,冷著臉麵向林炎。

林炎一改方才的玩鬧跳脫,俊顏上隻餘森冷。

霍紙開門見山:“你知道今晚這是個局,還是這局原本就是你設下的?”

林炎不卑不亢:“局不是我設的,不過我也確實猜到這裏頭有坑,故意踩了一腳。”

霍紙心思一動:“你不信黎白沿?”

林炎負手而立:“今日之後或許可以信一信。”

霍紙不解:“為何?”

林炎側身,五官在星月之光之下更顯立體。

“人心隔肚皮,並非誰都可當作那傾心托付之人。”

他邊說邊轉回臉來,與那星月一般的目光淡淡在霍紙臉上一掃。

霍紙的心又是一顫。

林炎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即便那小子與他母親沒有壞心,也不能代表他黎家的態度,更不能杜絕一個涉世未深的世家子被有心人利用。”

這話,霍紙是認同的。從今晚的種種來看,黎白沿確實沒有壞心,也確實遭人利用了。隻是不知利用他的人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這事不能深究,光是想想就令人頭皮發麻。

林炎恢複懶散的神情,漫不經心道:“你當真以為堂堂黎家嫡係來了焚城,林家會不知情?害多了人的人總怕被別人害,林家人便是此種心理,焚城乃至整個玄門的丁點風吹草動,他們都在意著呢。”

霍紙脊背僵硬起來:“你的意思是,今晚是林家的手筆?”

林炎:“起碼比藏在暗處那些人的可能性要大,還是那句話,那些人對付你我有情可原,卻萬萬不會輕易對黎家的人下死手。而今晚這場危機若是無解,最先喪命的必然是那小子。”

霍紙艱難地點了下頭,若是那道門晚上幾天才開,他和林炎或許還撐得住,黎白沿卻是死定了。

林炎瞥過來的眼神有點哀怨:“為了那小子,你連靈樹的根基都舍得毀。”

霍紙還在思索今晚的種種,順嘴道:“他是你林家外戚,當得靈樹庇佑。”

林炎陰陽怪氣“哼”了聲:“今晚可還有人凶巴巴地說自己不欠林家什麽,靈樹與我無關呢。”

霍紙被他哼出一身雞皮疙瘩,莫名望向他:“啊?”

林炎哼哼得快成一首歌了:“與我這個林家嫡係無關,他一個外戚倒當得靈樹庇佑,紙爺,你這賬頭算得真好。”

霍紙瞅瞅眼前晃悠的大拇指,後知後覺好像明白了點什麽:“你在嫉妒?”

林炎皺皺鼻子,揚高下巴再“哼”一聲。

霍紙對他的傲嬌全方位免疫,隻當他是日常抽風。

“林炎,我相信你有絕處逢生的本事,沒有我保駕護航,你也可以走得很遠。”

林炎把臉撇到一邊,眉眼間生出怒意。

霍紙望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許久才幽幽歎口氣:“你別忘了你剛回焚城時,我對你提的要求。”

無論如何,林炎得活著。

林炎猛轉過頭,看到霍紙總是笑眯眯的眼睛似在噴火:“霍紙你給爺聽清楚,爺的命自有林家老祖宗庇佑,若是連他老人家都護不住,便更輪不到你來跟閻王老子搶人。”

他跨前一步,麵對麵逼近霍紙。

霍紙隻覺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壓碾到眼前,他想後退回避,奈何後頸被林炎粗暴扣住,動不得分毫。

四目相對,林炎凶得像隻餓了好些天才逮住一隻笨兔子的餓狼。

不幸淪為兔子的霍紙氣勢上落了下風,被林炎盯得頭皮發麻。

林炎微眯雙眸,危險中混著說不出的魅惑:“你給爺記住嘍,天塌下來爺也有本事給它踹回去,輪不到你在前頭充大個兒。別人的命再金貴那也是別人的,與你無關,你隻管護好自己,等著爺來救就夠了。”

見霍紙一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模樣,林炎決定下一劑猛藥。

“若是我趕到時別人好好的,你卻死了,那無論是誰,爺都要他們給你陪葬。”

“爺親自動手,一刀一個。”

“若是為了救我,那你算白救了。”

林炎每說一句便湊近一分,最後的話音落下,他的鼻尖已蹭到了霍紙的,旋即迅速遠離。

鼻尖一熱的瞬間,頸後那隻手發出咯咯的指節摩擦聲,每一下都似捏在霍紙的心上。

霍紙蒼白的唇微微顫動,想說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能說什麽。

話說到這份兒上,任何言語都已多餘。

其實他今夜要燃真火燒出一條生路,又何止是為了區區一個黎白沿。

林炎才是他豁出命也要保住的人,黎白沿隻能算是捎帶著。

如今被林炎點破意圖,霍紙倍顯尷尬,他想說自己守護林家子孫是天經地義,又覺著這話簡直是在林炎這團盛怒中的火上頭澆油。多說無益,不如閉嘴。

林炎一瞅霍紙那副低眉順眼不吭聲的樣子就知道他內心根深蒂固上千年的觀念不會因為自己幾句話就改變,他也不指望霍紙這個連無可救藥的林家都要救上個幾十年才認清現實的木頭腦袋能在一個晚上就轉過來彎,他隻是想在霍紙心裏埋個種子,下回再遇上生死危機便能及時開花,阻止這個老頑固衝動自焚。

霍紙垂眸盯著鞋尖,自個兒都不曉得此時此刻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林炎揉揉他頭頂,整個人柔和下來。

“阿紙,人死尚有魂,魂碎且能修,靈樹根基一毀卻是再無複生可能,你若不是活紙而是旁觀者,還會分不清孰輕孰重嗎?”

霍紙慢慢散開的視線乍然聚焦,這是他從未思慮過的事:靈樹再怎麽稀罕也隻是一株草木,修行再久也比不過人族的得天獨厚。人命脆弱,人魂卻不是輕易會受損耗的,哪怕魂飛魄散,隻要及時收集碎片,再經過某些特殊方法孕養,千萬年後仍有機會凝聚為魂,這是人族獨有的特權,連仙魔都望塵莫及。

是以常在人間作亂的往往也是人死化成的魂兒,它們也許並不知曉破碎的魂魄有重聚之法,但這份種族特權似乎烙印進每一個人族的靈魂裏,造就了他們與它們今時今日的肆意妄為隨心所欲。

霍紙心中慨歎:這才是他與活人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感受到霍紙刻意隱藏起來的悲傷,林炎落在霍紙頭頂的手順勢向下,最終停在霍紙腰上。他寬厚的肩背猶如一座永立不倒的高山,擋住前方所有風雨,也蓋住霍紙眼前沒完沒了的紛擾與憂愁。

不知怎地,霍紙從未真正鬆弛下來的心在這一刻陷入前所未有地安寧,此時此地,他記起自己不過是個紙人,饒是靈樹造紙所紮,本質依舊脆弱。

相較於其他隻管站在紙紮店裏、某個特殊日子大火一燒一了百了的紙人,他承受了太多太多。

一個尋常紙人放上千年,怕是早已千瘡百孔;而他仗著靈樹源源不斷的補給,輔佐林家已千年。即便如今與林家劃清界限,他心底也總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值得他擋在最前麵。

而現在,有一個人擋在了他的前麵。

或許,他不必再強撐著繞去最前麵,因為前麵的這個人足夠強大。

“你說得對。”

霍紙聽見自己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人也隨之卸下負重,任由自己靠在前麵那人的肩上。緩慢卻有力的心跳如催夢的悠揚小調,拉著霍紙疲倦的神魂墜入沉眠。

林炎抱住霍紙軟綿綿的腰身,靜待他睡熟才將人抱起,送回屋裏。

指尖在霍紙舒展開的眉頭輕輕掃過,林炎勾起唇角,眼底有一汪春水肆意流淌,又在門口傳來輕響時冷凍結冰。

他給霍紙蓋好被子,悄無聲息退出臥室,關好房門。

大門外,林炎的隨從恭敬拱手。

林炎引著他到院子僻靜處。

“火爺,失蹤的那名學生是當真不見了。”

林炎冷笑:“夠狠,是那幫老狐狸的一貫作風。”

隨從不明所以,沒敢接話。

林炎:“查查那個學生的背景,若是家中困難,就找渠道幫他們一把。”

隨從似有不解,卻仍是痛快應下。

林炎輕歎口氣:“你以為失蹤的人就是林家的眼線?”

隨從一驚:“難道不是?”

林炎譏諷一笑:“眼線失蹤的話,誰來引我那個傻乎乎的表弟入局呢。”

隨從似懂非懂。

林炎:“他那幾個室友,不局限於參加靈異社的二人,還有左右對門的人都好好查查。”

隨從恍然:“查賬!有大筆入賬的便是林家人買通的眼線。”

林炎不置可否:“林家不可能派自家人去監視黎家子嗣,也不可能隻用錢去收買一個或幾個人來監視黎白沿四年。玄門世家多得是操控一個人的法子,你們動作快點,說不定還能救回幾個快被林家禍害死的普通人。”

隨從順著林炎的話往下一想,冷汗頓時冒出來了。

林炎揮揮手:“速速去吧,叫兄弟們低調點,別打草驚蛇。若是引得林家殺人滅口就不好了。”

隨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