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人為陽,死者為陰,此陰陽不可互通,唯生者逝去、亡人複生方可逆轉。

很多修行邪法之人便是利用大量陰氣壓製自身陽氣,從而更換活人修行方式來實現短期內的修為提升。可活人本該屬陽,強行為陰會毀掉其為人的根本,是以修習邪法者常常性情大變,殘暴嗜殺,即使有迷途知返之心也已積重難返,沒有回頭路可走。

林炎身為活人,要麽按照林家古法修其陽氣,要麽急於求成改練邪術漲其陰氣,哪有陰陽隨意互換的道理。

霍紙想破頭也想不出原委,再也按捺不住,從樹上跳了下來。

他這一動,忙著繞開林炎的血水猶如盯上腐肉的蠅蟲即刻轉向,蜂擁而至。

霍紙一句話沒顧上說,趕忙集中精力躲閃血水。

林炎先是一驚,隨即笑眯眯抱起手臂靠在樹上吹口哨看熱鬧。

“阿紙小心,那血水邪門得很,你萬萬別被沾著了。”

“阿紙,你剛剛跳起來的姿勢一點都不優美,有損你紙爺的威名哦。”

“這次跳得好看,爺幫你拍一張,來衝爺笑一個。”

霍紙額角青筋直跳,踢了一截樹枝過去,打歪了某人舉得高高的手機。

林炎對屏幕上那張堪比鬼影的模糊照片很不滿意:“阿紙乖乖,爺待會兒給你買糖吃。”

一截更粗的樹枝飛了過來。

在林炎的言語搗亂之下,霍紙愈發狼狽,終是被濺起來的血點沾了麵皮,白淨的麵龐頓時燒出個黑窟窿。

林炎霎時變了臉色,四溢的殺氣激得枯葉紛紛飄落。

血水察覺不好,再顧不得糾纏霍紙,潛在落葉之下試圖逃竄。

林炎冷哼間,人已飛躍至血水去路,揚手便是兩團業火。

血水陰煞之氣頓顯,反倒正中業火下懷,被業火團團圍住,眼瞅要被焚毀。

“別。”

霍紙立時阻止,林炎怒意正濃,卻仍是聞聲而止。

業火將血水逼成小小一灘,沒再進一分一毫。

霍紙渾身一鬆,疲憊地倚著身後的大樹喘起粗氣。

林炎閃身過來,抖著手撫上他沒能複原的臉。

霍紙看得出他眼底有心疼,亦有暗湧的火焰,猶如將要噴發的火山。

霍紙隔開他的手,打趣苦笑:“這玩意不是你鼓搗出來的吧。”

林炎眼神諱莫,他沒有否認,但霍紙讀得懂他無聲間給出的否定答案。

霍紙摸摸臉上的窟窿:“天亮前應該能複原,別被人瞧見,無礙的。”

林炎仍是黑著張臉,悶不作聲。

“是不是沒料到那些血能把我傷成這樣?”霍紙看向被業火激發全部陰煞之氣的血水,現在他可以肯定,這玩意必定是修習邪術者百煉而成,也不曉得這麽一灘血要害多少人才煉得出來,“我的運氣不錯,提早遇見了它。”

林炎眉眼放緩,整個人瞬間解凍:“是我運氣不好,那麽多好玩的去處,我偏選了個把你臉弄壞的破地兒。”

他又去摸霍紙的臉:“若是複原不了,我養你。”

霍紙聽得直笑:“隨便扯張紙糊上就能湊合用,我這又不是人臉。”

林炎有點生氣:“阿紙怎麽如此不懂風情。”

霍紙再次隔開他的手,蹲在業火旁邊觀察那些血。他沒放業火,一是沒舍得費紙,二是想多接觸看看——他又不覺著疼,更不怕留疤,多被燒幾次反而能掌握血水更多特性。

林炎照著霍紙的後腦勺比劃拳頭,他真想捶捶這顆木頭腦袋,要不是舍不得……

霍紙朝身後擺手:“火小點。”

林炎翻翻眼皮:“你擱這兒燒烤呢。”

說是這麽說,他還是把血水外圈的業火縮小了些。

霍紙扇扇眼前的小火苗,鄭重叮囑道:“無根業火燒得是你的精氣,能省則省。”

林炎快把眼皮翻上天了。

霍紙把手懸在血水之上,血水凶性盡顯,對近在咫尺的手躍躍欲試,剛有躍起之勢便被陡然燒旺的業火鎮壓下去。

林炎把霍紙的手拽回來,牢牢捏在手心裏。

霍紙歎氣:“我隻想近距離感受一下。”

林炎探手舀了一手心的血,麵色平靜地遞到霍紙近前。

霍紙大為驚訝。

那血水又要逞凶,林炎霍地收指成拳,指縫間冒出青煙,光是看著都覺燙手。

林炎依舊沒什麽表情,片刻後那攤開的手掌裏幹幹淨淨,一點血絲都未留下。

霍紙震驚的目光由手轉到林炎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上,這才發現林炎依舊是陰氣為主的狀態。

“你……”

霍紙想問又猶豫了,林炎的身世和經曆注定他會有許多秘密,他在危難之際自己沒能出手相助,如今便不該多嘴。隻是陰陽關乎修行者的修行之道,若林炎離家之後一步踏錯……不會的,一個時刻銘記老祖於心的林家子孫,不會的。

林炎默不作聲觀察著霍紙瞬息萬變的表情,見他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給憋回去了,忍不住笑出了聲。

“想問便問,憋壞了爺可是會心疼的。”

霍紙被他說得臉皺成個包子。

林炎捏捏他沒傷的那半臉,總算有點笑模樣了。

霍紙沒再揪著這個話茬,他派林炎回去找器皿,這些害人的血必須帶走。

“帶走幹嘛,”林炎笑意漸冷,眉眼間又恢複了方才的冷冽,“我要的是把它們放在這的人。”

霍紙很清楚這些血水來之不易,它的主人不會輕易棄之,可他來得過於突然,他倆又在這停留了太久,血水的主人怕是短時間都不敢再回來了。

林炎勾起嘴角,神秘地朝霍紙眨眨眼。

霍紙起身靠樹,由著林炎折騰。

林炎的手段簡單粗暴:他熄滅了血水周邊的業火,再從衣服上撕幾塊布條掛到附近的樹上,乍一看就好像是有人在跟血水多方周旋之後,被血水消溶得屍骨無存。

“阿紙覺得我這現場布置得可好?”

霍紙挑起大拇指,血水被業火刺激得夠狠,的確很有才吃過人的氣勢。

“那人始終沒敢露麵,我猜是他尚且不能完全掌控血水,以免來人激發血水凶性把他也給吃嘍。”林炎森然一笑,“我們找個舒服的地方等著,他早晚會回來的。”

等待漫長且無聊,霍紙習慣於此,林炎卻很不耐煩。

“我脖子上是不是爬蟲子了,我怎麽渾身都癢癢呢,阿紙快給我瞧瞧。”

“我腿麻了,阿紙給我捏捏。”

“我這褲子撕布條撕壞了,冷,阿紙……”

霍紙忍無可忍,把自己的大紅風衣一脫,扔他臉上。

林炎深吸一口:“啊,真香。”

霍紙忍了又忍,才沒把人從十幾米高的樹上踹下去。

林炎腰纏紅風衣,整個人又成了騷氣滿滿的調調。

霍紙朝他比個噤聲的手勢,林炎很懂似的點點頭,嘴巴抿成一條線,貓一樣蹭到霍紙身邊,跟他貼貼。

霍紙渾身僵硬,生怕身下的細樹杈撐不住,把他倆都扔下去。

他們就這麽直等到天亮,也沒見人回來。

霍紙瞅瞅靠在他身上打瞌睡的林炎:“要不你先回去,吃過早飯再來。”

林炎撩開一邊眼皮,懶洋洋地說:“我都被溶在下麵了,怎麽回去吃飯呐。”

霍紙怔了怔:“你的意思是,那個人要先確定昨晚來到這片林子的人是誰,才會回來?”

林炎笑嘻嘻刮刮霍紙的脖子,又在霍紙恢複得差不多的臉上輕摸一把。

“這山裏也就飯莊夜間有人,如果是你趁夜深人靜時在這玩血,那是飯莊少了兩個客人讓你安心,還是哪哪都沒少人讓你踏實?”

霍紙咂咂嘴,還真是。少了兩個客人,麻煩的是飯莊,如果後續沒人報案,那這兩位失蹤的客人會被認為是沒結賬偷溜了,飯莊新建,輕易不會為這點事報警,這事便不了了之。客人闖進林子是偶然,被血水溶掉是毀屍滅跡,沒人發現血水的秘密,那麽對方就會回來取走血水,以後真有人報失蹤案也與他無關了。

這比憑空多出兩個半夜闖進深山老林的人要令人安心得多。

他們被溶了也更有可信度。

林炎換個姿勢,把支棱著上半身的霍紙按到自己胸口,強迫他閉會眼。

“最快也得天黑,你見哪隻老鼠敢光明正大露臉的。”

被按在林炎胸口聽他心跳的霍紙內心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你早知道他昨晚不會回來,咱倆幹嘛要擠在一個樹杈上?”

回答他的,是林炎胸腔震顫的一聲輕笑。